七層的臨江樓,每一層都有特色。
一樓的大廳,隻有一個舞臺,舞姬翩翩起舞。膚如凝脂,腰如水蛇,眸子像一池春水。薄紗的長裙,不經意的轉身,後麵的燈光映過來,能很清晰的看到小腿到膝蓋,膝蓋到大腿的線條。
三貓和小山喉頭發幹,少年人血氣方剛,看一眼就渾身憋的慌。
徐驕嘲笑他們:“這樣就受不了,在我的家鄉,大街上走的姑娘,也比他們露的多。”
兩人大驚。
三貓問:“驕哥,能有多露?”
徐驕一手放在襠部,一手放在胸前:“隻遮住這兩個地方。”
小山說:“那和沒穿衣服有什麼區別。”
徐驕說:“傻小子,女人就像秘密一樣,但凡能讓你看的,都不重要。不讓你看的,才是關鍵。”
李漁恰好聽到:“兄弟大才,一針見血。”
李師師奚落的嘲笑一聲,表示對這句話的不讚同。
她女扮男裝,但隻是騙騙自己。不過徐驕發現,臨江樓裏女扮男裝的還不少。
真是莫名其妙,有些也就算了,裝扮起來,不過是個俊俏少年。像李師師這樣的,胸肌稍微發達些,哪裏藏得住。
李漁說:“徐驕兄弟,樓上請。”
三貓和小山沒有上去,他們也是第一次見世麵,自然要看個夠,把身體的荷爾蒙徹底激發出來。
三層雅間,窗臨江,從門口看出去,正是觀看舞臺的最佳角度。
李漁說:“你一定奇怪,為何那麼多女扮男裝的少女?”
李師師說:“他當然奇怪。這臨江樓不算是什麼正經地方,歌舞都是一絕,還有很多戲法……”
“那這應該是個很正經地方。”徐驕說。
李漁哼笑一聲,指著頭頂:“上麵四層,有兩層是樓裏姑娘住的。兄弟若是有意,可以上去,感受一下什麼是男人……”
李師師低唿:“哥——”
徐驕笑道:“我知道什麼是男人,那最上兩層呢?”
“當然是豪貴之客,或夜宿,或談事。不久之前,王子淇才離開。”
“他來過?”李師師說:“你看吧,身為王子。有地方行轅不住,卻來這種不正經的地方。”
徐驕說:“你還是三江王的女兒呢,不也來這種不正經的地方?”
李師師說:“我純粹是來欣賞歌舞的。”
此時,大廳的樂聲忽然止住,舞臺上一陣濃霧飄過,隱約可見婀娜身影,搖曳多姿。雖隻是個影子,可看得很清楚。舞者伴著靡靡之樂,一點一點的褪去身上薄紗,極盡挑逗。
三貓和小山伸著頭,緊張的一動不動。
徐驕什麼沒見過,這對他來講都不夠級別的。不過李師師也伸著頭看,身為一個女人,也對這種玩意兒感興趣。
“這好像不是你這個女兒家能看的吧?”
李漁說:“徐兄弟真是迂腐,拋開男女,舞姿可妙否?”
李師師說:“你看那位姑娘的身段,連我一個女人都覺得好看……”
徐驕笑道:“也許是個男人,隻是你看不見而已。”
李師師頓覺惡心,連李漁都覺得膈應,不知道他哪來的這種想法。
“這位先生,話可不能亂說。”一個妖豔的不得了的女人恰好經過,恰好聽到他的話。
李漁笑道:“這是臨江樓的仙娘。”
仙娘微微點頭:“世子好!”
李漁說:“這是我兄弟,徐驕。我這兄弟可是個讀書人,仙娘不要嚇她。”
“讀書人?”仙娘伸手捂住徐驕心口,他麵不改色。仙娘笑道:“讀書人可不是這個樣子的,倒像是個老客。”
徐驕問:“那麼讀書人應該是什麼樣的?”
仙娘說:“一般讀書人,我這樣靠過來,都會躲開。”
“像你這樣漂亮的女人貼過來,還要躲開的話,如果不是女人,那一定是個不正常的男人。”徐驕抓住仙娘的手:“一個正常的男人,一定喜歡女人,何況是你這般風韻的女人。”
李師師看不過去,低聲道:“真惡心!”
仙娘把手抽迴來,對李漁說:“世子那麼多朋友,這位先生是最實在的。以往那些人,全把時間浪費在虛偽上了。”
徐驕說:“我不同,我甚至不想把時間浪費在脫衣服上。”
仙娘掩麵而笑:“世子覺得這一舞如何,是今日新來的舞姬,聽說是南海來的。”
李漁嗯了一聲:“難怪如此不同,徐兄弟以為呢?”
李師師冷哼說:“他懂什麼?”
徐驕嘿了一聲:“雖不專業,卻比你更有評論的資格。像這種脫衣舞,首先要音樂有節奏,這個音樂不行,沒有力量。”
仙娘笑道:“難道要用戰鼓?”
“差不多吧。”徐驕說:“其實最關鍵的是人,脫衣服沒什麼稀奇的。這裏十個男人,起碼九個半見過各種各樣的女人,用各種各樣的姿勢脫衣服。有的甚至自己上手……”
李漁大笑。
徐驕接著說:“所以最重要的,還是舞者的樣貌,但也不是最關鍵。關鍵是神態表情,眼神夠不夠媚,表情夠不夠騷,姿態夠不夠到位……”
仙娘拍手:“先生是個行家。”
李漁說:“稍後把舞姬叫來看看。”之後便不再盯著舞臺,而是依窗看著大江。
夜間繁華燈光,正好映在江麵上。徐驕想起了修羅山。那裏的夜是那麼靜,江水潺潺伴人入眠。和這裏相比,同樣的世界,仿佛一個是現實,一個是夢。
“明日我就把師師送迴天臨城,徐兄弟有何打算。”
“我也去。”
李漁眉頭一皺:“是有別的事要辦?”
徐驕看了李師師一眼,小蕩婦一點沒反應過來,還盯著舞臺上那個婀娜的身影。
徐驕說:“有一個至親,想去天臨城看頑疾,但是又不方便……”
“哪裏不方便?”
“身份。”
李漁沉吟道:“修羅山的人?”
徐驕疑惑:“你怎麼一猜就準?”
“身份,對許多人都不是問題,唯獨修羅山例外。”李漁看著他:“徐兄弟,不會也是修羅山的吧。”
徐驕把身帖拿出來。
李漁說:“自第一代明帝開朝,曆經四世,修羅山的人,便世代無籍。”
“為什麼?”
“不解其因,因為這本來不是什麼大事。但自從禁武滅道,實行籍貫製度,修羅山的人,想要下山就變得很困難了。我隻是聽父親說過,當年聖帝開朝,修羅山得罪過聖帝。所以聖帝明令:修羅山永不在治下,不保其安,不保其生。說白了,不是治下之民。”
李漁又說:“明老先生當朝時,主張有教無類。所以修羅山的人想出來外麵的世界,就隻有兩條路。第一,是像兄弟這樣,讀書取功名。第二,便是入賤籍,為奴為婢。”
徐驕冷哼:“小蕩婦又騙我,還說有別的辦法。”
李漁覺得妹妹這綽號挺好,他知道王府的規矩,是應該放蕩些,日子才會輕鬆。
李漁喊:“仙娘——”
仙娘從欄桿處迴來:“世子有何吩咐。”
李漁指著徐驕:“你的同鄉。”
仙娘一愣:“難怪如此豪莽,卻是個讀書人。”
“你也是修羅山的?”徐驕奇怪。
“世代纖夫,你姓徐,東山坡上的那家人?”
徐驕更奇怪了:“你知道?”
“我隻是猜,因為修羅山下,好像就隻有一家姓徐的。”仙娘迴憶道:“聽長輩們說,本是在朝為官的。得罪了人,逃難到修羅山。你家還有個妹妹,眼睛是瞎的,對麼?”
“對的!”李師師也迴來插嘴:“叫笑笑,可她的眼睛能治好。哥哥,我就是來求你,想個法子,把笑笑弄到天臨城,說不定能看好。”
李漁看一眼仙娘。
仙娘說:“那隻能像我一樣,求世子幫忙入賤籍。”
“不行……”徐驕立刻說:“人可以賤,但絕不能拿個證明,告訴別人,我比你們賤。”
仙娘神色微變,徐驕立刻說:“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仙娘一笑,“對不起”這三個字,已經是一種尊重。
李師師說:“你傻呀,先把笑笑接來天臨城,眼睛看好了,還迴去修羅山。是不是賤籍,又有什麼區別。”
李漁歎口氣:“若是男的,我還有別的辦法。但是女孩子,辦法或許就這一個。你不了解,讓仙娘好好跟你說說,你就會明白了。”拉著李師師:“走,哥哥帶你去看看,那舞者究竟是男是女。”
李師師“啊”了一聲:“哥,你再說這個,以後我都不敢來了。”
徐驕看著窗外大江東去,幾艘花船撐起大紅色的燈籠。
此時,樓下樂聲停住,一曲舞罷。三貓的巴掌拍的最響,徐驕一下就能聽出是他。
仙娘走到窗前:“大江東去,多少年都沒有變過,就像修羅山。我依稀記得笑笑的樣子,那時她還很小。偶爾路過,看著她怔怔望著遠方出神,那時我就想:這丫頭好漂亮的眼睛。後來才知道,她原來什麼也看不見。”
徐驕沒有說話,用指節在窗臺上敲出很有節奏的聲音。
仙娘好像知道他在想什麼:“你是不是覺得,在這個地方,遇到我有些巧,所以很奇怪。”
徐驕一笑:“你是個可怕的女人。”
仙娘問:“為什麼?”
“能看懂男人的心,這還不可怕麼?”
仙娘說:“修羅山的人,即便敢出山,也從不敢出三江源。因為出了三江源,就真的沒有了靠山。”
徐驕有些不明白。
仙娘說:“在三江源,賤籍的人,十有六七都是修羅山的。他們雖然入了賤籍,但三江王一脈心裏很清楚,自己能否過的安穩,還得看山主的臉色。”
徐驕更不明白了,問:“為什麼?”
仙娘搖頭:“不知道,我也隻是聽人說的。臨江樓什麼人都有,如果你在這裏待久了,就會明白很多事。所以,你如果真的想讓妹妹去天臨城就醫,隻能弄一個賤籍。”忽然壓低聲音:“但主人不能是李漁,最好是李師師。”
徐驕奇道:“他不是你的主人?”
仙娘一笑:“沒有主人的賤籍,還是賤籍麼?我隻是看李師師頗為熱心,一點建議而已……”
徐驕笑道:“賤不賤籍的,其實也沒那麼所謂。許多人五人六的,也不過是別人的狗。就像津門渡最外麵的村民,還不如修羅山的過的自在。”
仙娘神色略有些苦楚,看徐驕要走出去,忽地拉住他,熱情的說:“在這臨江樓,不止我一人是修羅山的。等到夜深無事,帶你去見她們。這麼多年了,你是我遇到的,第一個從修羅山走出來的男人。”
外麵一聲驚唿,隻聽砰的一聲,像是有人摔下樓去。有個聲音喊:“驕哥!”
是三貓的聲音。
徐驕閃身竄出房間,正看見一團白光砸向躺在地上的三貓。
並指如劍,嗤的一聲,一道劍氣擊過去,將那白光撞飛,發出鈴鈴的響聲。
什麼玩意兒?
徐驕飛身竄過去。老梧教他的爬山采藥之法,登高上低,於亂石險壁之間來往尚且遊刃有餘,何況是這種地方。
三貓一個翻身,從腰間抽出短刀一撥,又聽到鈴鈴的聲響。
這時徐驕才看清,那白光之下,竟是李師師兄妹。方才墜樓的是小山,此刻也翻身再度躍上了樓,但躍到半途,又是一團白光撞過來。小山長劍一橫,嗡的一聲,又被震落到樓下。
徐驕心道:這麼厲害?這李師師真是個麻煩貨,出了修羅山,這是第二撥想要她命的人。
三貓見他到來,喊道:“驕哥,茬子在房間。”
徐驕雖然沒有多少經驗,但好歹經曆過殺人。經驗雖少,膽氣卻已足夠。
看到房間飛出兩團白光來,閃閃亮亮,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雙手並指,嗤嗤兩道劍氣,擊中白光。
兩團白光像有生命似的,發出鈴鈴的脆響,飛迴房內。
徐驕身體側伏,閃身到門口,雙手齊出,劍氣縱橫。
屋內的人也沒想到,會在這臨江樓,遇上如此高手。徐驕但見一道白影跳窗而出,條件反射似的追了上去。
那白影旋轉著身子落在花船上,徐驕緊追而來。身子還未落下,就見兩團白光迎麵撲來。
這下終於看清那是什麼東西了,竟是女人戴的手鏈,難怪鈴鈴的響。
徐驕雖沒名師指點,好歹是超越無數世紀的智慧,又看了老梧那幾張《氣經》上的圖。舉一反三,盡顯高等教育的重要性。
吸氣沉胸,人猛地下墜,兩團白光繞了一個圈飛迴去。徐驕突然一式白骨爪,那人顯然沒有料到他還會這手,一聲悶哼,飛身消失在夜色中。
撲通一聲,徐驕落到江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