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徽！你帶我走吧——！」
第六十一章 未亡人
元成二十六年秋，忠武將軍晏雲(yún)霆以身殉國。
晏雲(yún)霆出身名門，晏家世代武將，自先祖到晏雲(yún)霆，晏家上下共有三十六人犧牲沙場，晏雲(yún)霆幼時失沽，一直養(yǎng)在武帝膝下，北疆戰(zhàn)報傳來晏雲(yún)霆死訊，武帝悲痛之下嘔血不止，昏迷整整一日後撒手人寰。
太子燕晁登基為帝，改年號為允昌。
晏雲(yún)霆棺槨運送迴京，棺內(nèi)沒有屍骨，隻有其生前所穿戰(zhàn)甲。棺槨入京時，沿途百姓無不跪地痛哭這位保家衛(wèi)國的年輕將軍。
將軍皇帝先後辭世，陳國上下都籠罩一片哀雲(yún)，至於那先俞國皇子夜闖晏雲(yún)霆靈堂，自詡未亡人一事，就是後話了。
天氣越發(fā)冷了，裴嬰已在靈堂中跪了三日，臉色憔悴蒼白，他肩背單薄，恍若一陣秋風拂過就能將他吹倒在地。如今宮中所有人都在忙著燕泓風的葬儀，自然無人留意這裏，白蠟被風吹熄了一盞又一盞，裴嬰隻能一盞又一盞地去點燃。
他一身白衣，發(fā)未束冠未戴，眼尾還有殘存的淚意，他從一開始難以接受晏雲(yún)霆的死訊，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平靜地為他守靈，期間不過用了一宿的時間。
裴嬰肩上罩著件寬鬆的鬥篷，無人看出他如今有孕五月，他在麵前火盆中撒了一把麥麩，抖著手覆上隆起的小腹，這是他僅存的珍寶，是他為數(shù)不多的柔情寄託，裴嬰眼睫顫抖，手指無意識蜷起。
沒了晏雲(yún)霆，他再也不能接受這個孩子再出現(xiàn)什麼意外了。
身後傳來響動，裴嬰並未理會，隻怔怔望著眼前的那口楠木棺槨，想著若不是腹中有了這團血肉，追隨晏雲(yún)霆去了又如何。直到那抹金色龍袍撞入眼角，他才後知後覺的發(fā)現(xiàn)燕晁已成了這個國家的新主人。
「阿嬰。」
他在背後叫他。
裴嬰恍若未聞，隻癡癡看著刻著晏雲(yún)霆名字的靈位，他想用不了多久了，待他娩下這個孩子，就去找他......到時還要麻煩宋安將這孩子送出宮去，送入田家農(nóng)戶，小販走卒都沒有關係，隻是這生......可別再入皇家了。
隻是不知道，自己去得這樣晚，晏雲(yún)霆在奈何橋邊還願不願意等他。
燕晁見他不理睬，又耐著性子叫他一聲，「阿嬰，是我。」
裴嬰已然在靈前跪了三日，膝蓋都已經(jīng)沒了知覺，他難耐地唿出一口氣，沙啞道，「還未恭喜你......得償所願。」
燕晁撩開龍袍，在他身邊另一個蒲團上跪了下來，他直直望著晏雲(yún)霆的靈位，對裴嬰說道，「我已登基為帝，如今……還差一個皇後。」
「是嗎？」
裴嬰輕輕笑了笑，卻連嘴角都抬不起來，「輔國公家的二小姐，鎮(zhèn)北王府的嫡孫，最不濟還有吏部尚書家的嫡小姐，您有那麼多的皇後人選，還愁什麼呢？」
「阿嬰，你知道我的心意。」
燕晁想要去抓他的手，卻被裴嬰抽手躲過，他目光深沉，「能站在我的身邊做這大陳皇後之人，唯有你。」
裴嬰疲倦地閉了閉眼，彎腰撐著地才勉強沒有讓自己的身體倒下去，「我已許了元徽，放棄吧，奉之。」
燕晁表現(xiàn)得並沒有他猜想的那樣暴跳如雷，他站起身來，為晏雲(yún)霆上了一炷香，低頭望著一直跪在地上的裴嬰。
「有時朕也想不明白，晏雲(yún)霆到底哪裏好，竟然你這般死心塌地。他已經(jīng)死了，阿嬰，晏雲(yún)霆他已經(jīng)死了！」
裴嬰掩藏在袖子下的雙手漸漸握緊，這幾日他一直在寬慰自己接受這個現(xiàn)實，可當旁人一次又一次在邊上往他心口裏捅刀子，不斷地提醒他晏雲(yún)霆已經(jīng)死了，死在千裏之外的北疆，屍骨無存時，他卻仍能感受到那日刻骨銘心的劇痛。
「那又如何！」
裴嬰抬起頭來，一雙血紅的眼仍是淚意未退，「我若活著一日，便還是他的妻。」
燕晁額角青筋直跳，待他看見了裴嬰手上那枚翠玉扳指時，氣息明顯有些不穩(wěn)，他一把攥住裴嬰領口，幾乎要將他從地上提起來，燕晁瞪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對他低吼，「你才十七歲，難不成一輩子都要困在這個死人身上嗎！阿嬰你醒醒，晏雲(yún)霆死了！他迴不來了！」
裴嬰下意識就要護著腹中孩子，可又怕被燕晁看出端倪，咬牙去將燕晁的手指一根根掰開，他跌坐在蒲團上，臉色煞白，偏偏眼圈紅得恍若下一瞬就要落下淚來。
「是我們緣淺，這輩子無緣相守到白頭，這輩子不成，那還有下輩子，下輩子不成，還有下下輩子，你攔得住我這一生，卻攔不住我下一世！」
燕晁望著他怔怔往後退了一步，「阿嬰，你真是瘋了。」
裴嬰笑出了眼淚，「我是瘋了，一個瘋子......想必配不上你陳國皇後的鳳印。」
燕晁指著他的手指都在顫抖，他獨自氣了半晌，最終是什麼話都沒有說就拂袖而去。
裴嬰跌坐在靈堂地麵上，下腹綿延不絕的痛楚令他顫慄著蜷起身體，他忍著痛楚一點點挪到晏雲(yún)霆的棺槨旁，將額頭抵在棺木上，閡眼瑟瑟道，「你若在天有靈，千萬要護佑著我們的孩子，讓它平安降世。到時……我便去陪你。」
「你可要走得慢一些，若是早早地就去投胎，我就找不到你了。」
因為燕泓風的離世，陳國上下一片縞素，裴嬰迴到永和殿時已近深夜。停靈三日，明日清晨……晏雲(yún)霆便要被人抬去晏家祖墳入土為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