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嬰依靠在床頭神色倦怠，屋裏隻點了一盞燭火，氣氛壓抑而沉悶，垂落到床邊的右手中還拿著一遝薄薄的書信，裴嬰臉色微白，頰邊淚痕未幹。
他原以為自己早已流不出一滴眼淚，卻在看見熟悉的筆跡時還是忍不住洶湧淚意，裴嬰睜開淚眼，看見放在枕上的那根白玉芍藥簪，兩年時光走過，它卻仍和當(dāng)年七夕之夜晏雲(yún)霆送給自己那時一般無二。
裴嬰將那簪子拿在手中，不止一次生出過要將它狠狠砸碎的衝動，可每當(dāng)他舉起手來，卻總是狠不下心。
這是晏雲(yún)霆留給他......為數(shù)不多的東西了。
第六十二章 陰謀
裴嬰在晏雲(yún)霆靈前跪了三日，膝蓋早已淤青腫脹，宋安端著藥膏跪在床前，小心晚起他的褲腿。他雙腿膚色白皙，襯得那青紫越發(fā)可怖瘮人，裴嬰唇色發(fā)白，始終靠坐在床頭沉默著，右手溫柔摩挲柔軟小腹。
淤青須得用上些力氣才能揉開，宋安往手中倒了些藥油，頗為擔(dān)憂地抬頭望了裴嬰一眼，低聲囑咐道，「待會兒奴才若是力氣大了些，您怕疼說出來就是。」
裴嬰一語未發(fā)，隻垂眼盯著自己腰腹間那團溫?zé)岬穆∑稹?br />
宋安怕他那腿傷拖出毛病，下手便不留情麵，裴嬰牙關(guān)咬得酸疼，他閡眼瑟瑟，兩扇鴉灰的長睫抖得如同風(fēng)雨中的蝴蝶翅膀。他肩上披的外衫翩然落地，露出裴嬰越發(fā)瘦削的肩膀，他已有幾日不曾打理妝發(fā)，不複往日精緻艷麗。
孕子的身體承受不住這樣大的打擊，裴嬰臉上沒了血色，憔悴得如同秋日湖畔纖弱的一株蘆葦，風(fēng)一吹就倒了。
他想起那年馬場意外之後，晏雲(yún)霆翻窗進來向他賠禮，這樣一個粗手粗腳的人，懷裏隻塞了一包芙蓉酥，和一瓶藥膏。
那年春色正好，順寧殿前的桃花也開得美極了，隻是如今......
花謝了，酒幹了，那個時常翻窗進來的人也死在了沙場。
「宋安......」
裴嬰沙啞著開口叫他，聲音虛弱而顫抖，「我想吃芙蓉酥。」
宋安低低地應(yīng)了聲，在裴嬰看不見的角落悄悄抹了一把眼淚，「待會兒奴才就去給您拿。」
燕泓風(fēng)已葬入皇陵，再過幾日便是新皇的登基大典了，此時已是深夜，東宮上下卻還是一片燈火輝煌。趕製出來的龍袍掛在衣架上，燕晁卻仍在煩悶。
能為什麼？
新皇如今二十有六，別說正妃，就連侍妾都沒有，如今登基大典迫在眉睫，之後幾日的封後大典，卻仍遲遲沒有定下一個皇後的人選。
念及此，燕晁便禁不住咬牙切齒，他自認比晏雲(yún)霆強上不知多少，他是先帝親封的太子，不久便是陳國的新皇，這天下江山已盡歸他的手心。可那晏雲(yún)霆算個什麼東西，心中不過一味打打殺殺，榆木疙瘩一個，即便這樣燕泓風(fēng)竟然還將能指揮百萬大軍的虎符交予他，那這般又拿自己這個東宮太子置於何地！
燕晁嘴邊笑意冷然，自己不過往他的軍隊了安插了一些耳目，就能輕輕鬆鬆奪了他的性命，可見這人不過空有一副花架子。
如今軍權(quán)在手，美人......
燕晁神情倏然陰鷙，也不知那晏雲(yún)霆給裴嬰灌了什麼迷，魂藥，竟讓裴嬰連這大陳的後位都看不上。他想起那日裴嬰在晏雲(yún)霆靈前那般痛楚絕望的神情，就隱忍不住心底的瘋狂和憤怒，他多想摧毀掉那樣柔軟無依的裴嬰，讓他隻能依附於自己，成為自己困在皇宮中的金絲雀。
血氣上湧，燕晁忍不住抄手摔了一個茶杯，來為他送上參湯的宮女嚇了一跳，嬌嗔地「呀」了一聲，蓮步輕移來到他身邊，「陛下哪來的這麼大的火氣？」
宮女名喚芙蘭，跟在他身邊也有幾個年頭了，平日最懂察言觀色，也最得燕晁喜愛。
燕晁看清是她，擺擺手不願多言。
芙蘭將參湯放在桌上，走到燕晁背後為他揉按肩膀，她身上擦了膏脂，衣袖浮動間滿是芳香。
「陛下可是還在發(fā)愁立後一事？」
燕晁唿出一口氣，摸上肩頭那隻柔軟的手，「他若不願意，我總不能捆著他祭天地宗祠吧？」
芙蘭嬌媚一笑，「您是天子，有什麼是您想要又得不到的？那裴嬰早沒了俞國撐腰，如今不過是個平民，若不是先帝和陛下仁慈，哪還能留他在宮中跟主子似的過這麼些年。他得了您的青睞，本該千恩萬謝才是，哪有這般不識好歹。」
她本想順著燕晁的心思說幾句哄他開心，卻見燕晁陡然沉了臉色，鬆開了握住自己的那隻手，「他便是有千不對萬不對，也由不得你來多嘴。」
芙蘭忙跪下告罪，「奴婢多言，還望陛下贖罪。」
燕晁煩躁地擺手，「罷了罷了，起來吧。」
芙蘭細長的眉眼輕輕挑起，半晌眼底流露幾分笑意，「您大可不必?zé)⿷n，總有辦法能讓裴公子心甘情願接過鳳印，成為您的皇後。」
說罷她俯下身去，湊到燕晁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就見燕晁臉色由陰轉(zhuǎn)晴，片刻後又多了幾分憂慮，「晏雲(yún)霆入土不過幾日，此時便要......朕隻怕寒了阿嬰的心。」
芙蘭親手將參湯端到他嘴邊，輕聲笑道，「裴公子還年輕，往後漫漫幾十年，他總能認清誰才是能帶給他富貴榮華，和半生安穩(wěn)之人。」
燕晁眉眼柔和下來，瞇眼細細嗅過芙蘭手指，一把摟住她的腰身將人帶入懷裏，啞聲調(diào)笑道，「今日抹的什麼香粉？朕聞著甚是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