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北將軍殉國的消息從北疆傳迴帝京,不過用了短短十天的時間,當晏雲霆眼眶猩紅地接過戰報時,葉寒棲已經被收斂入棺,踏上了迴京的路程。
當夜,天子雷霆震怒,幾乎要將來報的信使拖出去斬了,他不信葉寒棲死了,那個永遠精力十足,傻兮兮的葉寒棲,怎麼會死了呢。
晏雲霆砸了養德殿裏的所有東西,最終筋疲力盡地坐在臺階上,手裏還拿著那份被揉得皺皺巴巴的戰報。他鬢發淩亂,眼眶血紅,死死盯著戰報上的那幾行小字,眼淚暈花了墨跡。
裴嬰踏著夜色而來,站在殿門處看了他許久,才緩緩上前走到他身邊,撐著腰艱難坐下。
養德殿裏的人都被趕了出去,如今隻剩下他們兩個,安靜極了,隻能聽見晏雲霆由一開始的抽泣哽咽,慢慢哭出了聲音。
他把臉埋在那份寫明了葉寒棲死訊的戰報裏,嘶啞地痛哭,天子一向沉穩,這次卻哭得難以自持。
裴嬰沒有開口,隻是默默握住了他沾滿淚痕的手,用力握了握。
晏雲霆反握迴來,他靠在裴嬰膝頭,聲音沙啞而痛楚,「他迴來就能和厭濁成親的……他那麼喜歡厭濁,怎麼、怎麼捨得不迴來……」
裴嬰微涼的手指為他梳理淩亂的鬢發,半晌才道,「征北將軍武藝並不輸你,為何會……」
晏雲霆將一滴滾燙的眼淚滴在裴嬰手上,「柔然落敗,予賀真攜兵出逃,黎初單槍匹馬去追,到最後隻剩下予賀真一人。予賀真此人奸滑狠戾,極難對付,黎初劃開了他的喉嚨。他本也是重傷纏身,卻沒等到援兵,待、待人尋到他的時候……」
晏雲霆嚎啕痛哭,「他的血已經要流幹了!」
「他十四歲便跟在我身邊,半生淨在北疆吃沙子,好容易日子好過些,怎麼就、怎麼就……」
被淚水打濕的戰報翩然落地,晏雲霆已是心如死灰,「是我對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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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於晏雲霆得知消息時的異常震怒,當死訊傳入相府時,遊落歸的情緒卻是平靜極了。
深夜,他肩頭披著外衣被管家匆匆帶到前廳,當死訊從那人口中說出時,相府上下跪地痛哭,哭這尚未過門的遊家夫人。
遊落歸卻在一片哭聲中輕輕笑了,他臉色蒼白,嘴角的笑意卻一如往日那般溫和。
「我不信。」他起身就要離開,「除非見到他的屍體,否則我不信他死了!
「相爺。 构芗夜蛟诘厣峡念^,「征北將軍府……已經掛上白幡了!」
遊落歸閉眼,身體微微搖晃,他不信、不信……
半個月後,葉寒棲棺槨迴京。
晏雲霆追封征北將軍為定北侯,他因悲傷過度在前幾日就重病一場,隻在城牆遠遠望了一眼由大軍運送迴來的棺槨,就生生嘔出一口濃血。
帝京街頭全民縞素,跪伏在長街兩側痛哭,掛著白幡的棺槨由禁衛軍護送,一路送到了相府門口。
遊落歸身穿白衣,麵色憔悴,顯然已在門前等候多時,他精神尚可,甚至還能與禁衛軍統領點頭示意。遊落歸將目光放在他們身後那口楠木棺上,忽然覺得心口一疼,這裏麵躺著的……
是他未過門的妻。
棺槨停放在靈堂裏,相府上下哭聲一片,遊落歸站在一旁靜靜看著麵前靈位,忽然覺得這恍若一場醒不過來的夢境,幾個月前還歡歡喜喜同自己告別的人,怎麼迴來時卻是躺在棺槨裏的。
他慢慢上前,蒼白五指撫上棺材一角,半晌才沙啞道,「開棺!
眾人大驚,「相爺!」
遊落歸紅著眼嘶聲重複,「開棺!」
「吱呀」一聲,厚重的棺材蓋被眾人抬下,遊落歸疲憊地驅趕他們,「都出去,讓我……」
「讓我和他,再說說話!
暑日炎熱,晏雲霆怕葉寒棲迴京路上屍身腐毀,幾乎把全帝京的冰都用來保存他的屍體,這一路上棺槨裏的冰就沒斷過,在開棺的那瞬間,甚至還有冷氣逸了出來。
葉寒棲靜靜躺在棺材裏,身上仍是遊落歸送他出城那日穿的鎧甲,他臉色青白,額角和下頜還帶著兩道寸餘長的傷口。他身上留下十三處見骨傷痕,被人從沙子裏挖出來的時候,身上當真是一滴血都不剩了。
遊落歸抖著手去摸他烏青的唇,似乎是想對他笑一笑,隻是嘴角太沉,試了幾次都沒能揚起來。
「疼不疼?」
他的手從葉寒棲額角的傷痕,滑落到他緊閉的雙眼上,「你要的練武場已經修好了,怎麼不去看看?」
葉寒棲那雙滾圓的鹿眼此時毫無生氣地閉著,冰涼的溫度激得遊落歸輕顫。
他聲音溫柔,仿佛麵前還是那個天真的小傻子,「你就這樣把我拋下了,黎初,你捨得嗎?」
遊落歸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活動了下已經僵硬的手指,一點一點解開葉寒棲身前的鎧甲,他將手伸入他的裏衣之中,讓那冰冷的肌膚涼得紅了眼睛,忽然之間他身體一震,眼淚就這樣毫無徵兆地落了下來。
他的手心裏多了一個小布袋,遊落歸哽咽著將它打開,從裏頭滾落出來一顆狼牙。
他將額角牴在棺木一角,想起葉寒棲那時仰著腦袋對自己說,在他們族中,若是坤澤相中了哪家兒郎,便親自上馬涉獵,將沙漠中頭狼的犬牙作為定情信物送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