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寒棲這個小傻子,果然又為他帶了東西迴來。
「我要你這些做什麼……我想要你迴來,黎初、黎初……」
葉寒棲的屍體早已僵硬,遊落歸隻能握住他難以彎曲的手指,吻混合著眼淚落在露骨傷痕上。
沒人敢告訴他,葉寒棲死後,下屬為他收斂屍骨時,才發現他已有了三個多月的身孕。
第一百四十一章 故人
葉寒棲身故,晏雲霆悲痛過度在城牆上嘔出一口血來,還沒迴到宮裏便病倒了。他在床上昏沉了幾天,鬢邊生出好幾根白發,許是葉寒棲之死對他打擊過大,最初就連藥都灌不下去,一時間宮裏人心惶惶,生怕才穩定下來的朝局又要發生變動。
晏雪聲在知道消息後哭過幾場,晏雲霆病了,他不想徒增父親煩憂,便自己收拾了書本去上書房讀書。隻是遊落歸還在操持葉寒棲的身後事,分不出心來進宮教導太子。
人人都以為一向溫和雅正的遊相會禁不住這樣的打擊,卻沒想到從一開始得到消息一直撐到現在的,也隻有他了。
燕昭這幾日一直在養德殿照顧病重的晏雲霆,連孩子都顧不上,晏雪聲讓人伺候慣了,這才短短幾天的功夫,小臉都尖了下去。
那日清晨,裴嬰閑來無事,便讓宋安準備了晏雪聲愛吃的芙蓉酥,親自去上書房看他讀書。
天氣炎熱,他身子又重了,每走幾步就要停下來歇一歇,裴嬰低頭看看自己那隻跛足,心道待這個孩子生下來,是要處理一下了。
晏雲霆膝下隻有一子,整個上書房裏也就晏雪聲一位學生,裴嬰還沒走進便聽見了兒子讀書的聲音。他不想打擾,就隻隔著窗戶看,晏雪聲趴在桌上讀書,瞧著是頂認真的模樣,隻是偶爾一個哈欠能把眼淚都打出來。
他見狀不由得笑了笑,再一抬眼,卻看見了一位故人。
遊相家中突生變故,身為他府中門生,薑蘭封便替他進宮為太子授課。
裴嬰隱約記得,自晏雲霆班師迴朝後,薑蘭封意欲衝進宮裏,卻讓葉寒棲帶人拿下,後來興許是聽了自己的死訊,這才漸漸斷了心思。
薑蘭封正拿著書在一旁看晏雪聲題字,忽然一抬眼,正好與窗外的裴嬰四目相對。
他似乎是愣了,手中的書都拿不住,嘩啦一聲掉在地上。薑蘭封怔怔看著裴嬰,猶疑著一步步上前,攀住窗欞與他對視。
「你還活著……」
他聲音顫抖,不多時竟紅了眼,薑蘭封像是想要伸手撫摸裴嬰側臉,卻被他不動聲色地躲了過去。
「你沒有死。」
薑蘭封驀地抓住了裴嬰的手,神情激動又歡喜,眼淚一顆一顆掉了出來,「我以為你死了!你竟、竟……」
「爹!」
晏雪聲放下書本,看見這次來上書房看自己的竟然是裴嬰,他從椅子上跳下來,跑到窗前仰著頭看他,「你怎麼來啦?」
裴嬰抽出了被薑蘭封死死握住的那隻手,對兒子笑了笑,又彎腰摸摸他的腦袋,「來看看你,鯉兒有沒有好好讀書呀?」
晏雪聲煞有其事地點點頭,「鯉兒可認真啦!」
他踮起腳扒住窗欞,有些憂心地看著裴嬰腰腹,「上書房這麼遠,爹你腿腳不好,還帶著妹妹過來,累不累啊?」
薑蘭封這時才注意到,裴嬰身前那圓滾的弧度,他腦袋嗡的一聲,竟聽不到其他聲響了。
裴嬰笑容慈愛,「爹不累,快去讀書,爹給你帶了芙蓉酥,下學了過來吃。」
眼看著晏雪聲又迴到座位上,裴嬰笑容略減,對薑蘭封道,「薑大人,借一步說話。」
上書房後麵有一個庭院,平日這裏人少,也極為幽靜。裴嬰撐著手杖走在前麵,地上還有些夜間積水,他走得小心,另一隻手托在沉重的肚腹下,看背影,他是對這個孩子極為憐惜的。
薑蘭封眼眶微紅,在他背後低聲問道,「你究竟瞞了我多少?」
裴嬰尋到一處石板,這才扶著腰艱難坐下,他舒了一口氣,「我原本也無需向你說那麼多。薑大人,有些事,能忘的還是忘了吧。」
薑蘭封捏緊了拳頭,聲音有些顫抖,「太子殿下為何叫你爹,你腹中這個孩子又是誰的!陛下為何對外宣稱你死了,你……」
「因為雪聲是我的孩子。」
裴嬰打斷了他越發激動的問話,他揉了揉酸疼的後腰,長嘆一聲,「雪聲出於我的腹中,也是晏雲霆的。」
「之前那個夭亡的孩子,和如今我腹中這個孩子,都是他的。」
薑蘭封禁不住倒退一步,扶著樹幹才勉強站穩,他目眥欲裂,血紅雙眼死死盯住裴嬰,「他就這樣把你圈禁在宮裏?不給你名分、不給你地位,憑什麼、憑什麼!」
裴嬰微微挑起唇角,「他想給我,但我不要。」
他抬起下頜,疏淺陽光透過枝蔓灑在他雪白脖頸上,驕傲得像隻鶴,「他愛我,我若真想要,你當如今坐在中宮之位上的,還會是燕昭嗎?」
薑蘭封抿了抿幹裂的唇,聲音沙啞,「什麼意思?」
「蘭封,我不會是晏雲霆的皇後,卻也不能接受你。」
裴嬰把手放在高聳的肚腹上,對他淺淺笑了笑,「這是我與他最後的羈絆,待這個孩子降世,我就要離開了。」
說罷他支起手杖,緩緩站起來準備去看一眼他那皮猴兒似的兒子,這會兒指不定怎麼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