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扒著車窗往外去看,忽然向外伸出手去,接住了一枚才從枝頭飄落的桃花。
桃花淡粉,倒襯得他掌心細膩白嫩,他還未收緊掌心,又一陣風吹過,不知將那片花瓣吹向了哪裏。
「殿下,您又開窗,仔細見了風再受寒。」
隨行侍女是打小跟在他邊上伺候的,見狀不由得上前關進了車窗,又將一個湯婆塞進他手裏。
「早就入了春,哪裏就這樣弱不禁風了。」
戚澹容淡淡笑了笑,隨手將湯婆又放在桌上,「從未見過陳國的桃花,原來真如世人所言那般繁華。」
他纖長濃密的眼睫忽然一抖,繼而垂落下來,覆住了那雙濕潤漆黑的眸,「隻是鍾山的梅花……今後再也看不到了吧。」
侍女妙秋見狀忙出聲安慰,「夏陳兩國喜結秦晉之好,您去了便是陳國的皇後,怎能沒有迴去省親的機會呢?」
戚澹容膝上放了本翻了沒幾頁的畫本,細白手指拈著那薄薄的書頁,他抿了抿唇,「聽聞陳皇原有發妻,二人少年情誼,感情甚好。隻是那位皇後三年前難產,誕下一女後便撒手人寰,陳皇痛不欲生,後位這才空懸多年。」
他嘆了口氣,「皇後又如何,若不是父皇意欲同這陳國交好,我……」
「罷了。」
戚澹容又是一笑,「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意思呢。」
*
車隊在三天後到達陳國帝京,不出戚澹容意料,自他們進了陳國起,便連大陳天子的麵都未見過。陳國宮人倒是對這位未來的皇後很是殷勤,永和殿布置極為豪奢。
妙秋站在屋裏環視一圈,忽然擰眉問道,「大陳皇後不該居住順寧殿?你們為何讓我家殿下住在這永和殿中?」
宮人瞅了眼戚澹容平靜如水的麵容,跪地低聲道,「順寧殿早已落鎖,自鬱皇後離世,陛下便不許任何人進入。」
戚澹容抬手阻止了試圖繼續追問的妙秋,輕嘆了口氣,「陛下是重情之人。」
他在大婚之日才見到了他的夫君。
封後大典繁文縟節甚多,戚澹容隻記得那日頭上如有千斤重的鳳冠,和陳皇遞向自己一隻骨骼分明的手。他握住了那隻手,跟著夫君一步步踏入這陳國深宮之中。
當夜,戚澹容坐在火紅的婚床上,脖頸讓鳳冠壓得都有些僵硬,屋裏隻留了兩個麵生的侍女,他不說話,便沒人敢出聲。偌大的一個永和殿,竟連個聲響都沒有,一片寂靜中,忽從門外傳來腳步聲,他心口猛地一窒,接著便砰砰跳了起來。
他是家中長子,下要照顧年幼的弟妹,上要為父親分憂,本就從小養了個淡然的性子,隻是如何淡定,戚澹容今年也不過才十七歲,頭迴大婚,又是嫁到這人生地不熟的陳國來,自是要緊張恐慌的。
大門吱呀一響,戚澹容先是聽到侍女低聲請安,繼而便看見一雙繡著盤龍的赤金長靴邁進門來。
他藏在婚服下的蒼白十指禁不住有些瑟瑟,緊緊絞在一起都失了血色。
那雙金龍長靴在自己麵前站定,戚澹容倉惶抬起頭來,卻撞入一雙深沉的眸中。
來人並未穿著婚服,隻是那身赤金龍袍早已彰顯出他的身份,少年登基的君王並不如想像中那般難以捉摸,戚澹容仰頭望著他,甚至輕而易舉地從他眼中讀出了幾分倦怠。
他對這場婚事並不滿意。
這也是晏雪聲第一次見到自己的新後,他太小了,盈盈雙眸嫩得像新生的幼崽,眼神惶恐又好奇。隻是他身上那身火紅的嫁衣讓他出神了片刻,他想起當年鬱瀚徽同自己大婚那年,也是這般年歲。
鬱瀚徽是他的伴讀,自小就伴在他身側了,那年晏雪聲也不過十歲,爹爹在外久居,他那父皇的心思便隨著爹爹去了別處,動不動就帶著小妹出宮尋愛。小妹年幼,又是父皇盼了多年才得來的女兒,自是走哪都要帶著。可沒了父皇爹爹的皇宮冷得像座石窟,他那時也不過十來歲,深宮中的那麼多個日日夜夜,晏雪聲的身邊也隻有一個鬱瀚徽伴著。
一朝天子一朝臣,晏雪聲十七歲登基為帝,鬱瀚徽同朝為官,他是大陳開國以來,自遊落歸後最年輕的探花郎。少年探花生了雙多情的桃花眼,笑起來時當真燦若桃花,白生生的指尖總是凝了一抹墨香。
晏雪聲愛慕了他三年,自以為掩藏得天衣無縫,可眼裏的情誼是藏不住的,終於在一年中秋節宴後,飲多了酒的天子和探花郎,在一處空閑的宮殿中荒唐一夜。
窗外金桂盛放,飄飄灑灑落了探花郎一身一發,他那雙向來含了三分笑意的桃花眼淌出的的眼淚,燙得晏雪聲心口生疼。鬱瀚徽赤著身子躺在桌案上,筆墨被揮灑了一地,汙了他雪白的外衫。他肩頭落了枚明晃晃的咬痕,黑發散落一桌,襯得那膚色慘白如月。
他怔怔望著窗外那輪圓月,聲音喑啞,「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
晏雪聲撿起地上淩亂的衣裳,胡亂包裹住他冰涼的身體,他手足無措地反覆擦拭探花郎眼角的殘淚,酒意清醒了大半。
「殊兒,」晏雪聲叫他的乳名,「我會對你好。」
鬱瀚徽抬手捂住自己雙眼,「陛下,都忘了吧。」
第一百六十二章 ·鯉兒的婚事(2)
屋裏那對龍鳳喜燭靜靜燃燒,戚澹容忽然察覺到對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多了些許溫柔,燭火映得他麵頰微紅,他仰著頭望著晏雪聲,想開口喚他,卻又不知如何稱唿,隻能啞著嗓子叫了一聲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