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東?”
炭火熊熊燃燒著,上麵烤著的羊肉滋滋冒油,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圍坐在炭火周圍的八個敵烈部令隱卻無心享受這美食,他們眉頭緊鎖,認真聽著杜遷的話。
“往東走是不是有些太危險了?”其中一個令隱率先開口,臉上滿是擔憂的神色。
“對啊,那些女真人,他們能輕易讓咱們的部族從他們的地盤上過去嗎?”另一個令隱也跟著附和,眼神中透著疑慮。
“別說女真人了,就是遼國那些契丹詳穩,他們也絕對不會輕易放咱們部族離開的!”又一個令隱語氣沉重地說道,搖了搖頭。
“那些詳穩有什麼可怕的,殺了便是!咱們的祖上都敢殺了他們,怎麼到了你們這一輩,反倒害怕了?”烏古部的首領一邊說著,一邊熟練地剜下一顆羊眼,恭敬地遞給杜遷,臉上帶著自信的笑容。
“怕個鳥!”一個令隱猛地站起身來,滿臉漲紅,眼中閃爍著激動的光芒,大聲吼道,“我們他魯河部的祖上,也是和契丹人爭鬥過的!怕他們?”
“咱們敵烈八部,哪家沒和契丹人交過手?我們薛靈哥部,當初都逃到梅裏急部的草場去了,最後不還是被契丹人趕到了這裏!”另一個令隱也站起身來,神情憤慨,語氣中滿是不甘。
杜遷靜靜地聽著他們的話,腦海中迅速將這些信息轉化為自己能夠理解的綠林山寨的概念。
看來這敵烈八部這個山頭,並不是源於一家,而是八個被契丹這個大當家給剿滅打服的山頭,給強行聚起來的!
想到這裏,杜遷心中已然明了,他雙手合十,緩緩說道:“那高麗之地,地域狹窄。若是隻有烏古部一家遷徙過去,倒還能生活得自在些。可若是再加上你們敵烈八部,恐怕地方就有些擁擠了啊。”
納河部的令隱臉上浮現出一抹神秘的笑容,緩緩開口道:“其實咱們還有一條路可走!”
“快說說,到底是啥路?”其他令隱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我們納河部和女真完顏部的關係比較親近,”納河部令隱不緊不慢地說道,眼神中透露出一絲得意,“他們完顏部已經有了和我們納河部結盟的打算!計劃一起在契丹人的地盤上,劃出一片屬於咱們自己的牧場來!到時候,咱們自己做那大詳隱,不再受契丹人的轄製!”
“送走了契丹人,又迎來女真人,這又能有什麼區別呢?” 烏古部令隱無奈地搖了搖頭,臉上滿是堅定,“我是相信高僧的!契丹人當初起家的時候,不也是靠著南朝漢人給他們出謀劃策嘛。我自己知道沒那個聰明的腦子,所以還是聽高僧的,往東走!”
“高僧?俺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高’。”這時,一個人騎著馬,不緊不慢地朝著篝火這邊走來。
納河部令隱見狀,急忙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彎下腰行了一禮,說道:“見過完顏四公子!”
“俺剛進入你們烏古敵烈統軍司的地界,就聽那些牧民們說,有個從南朝來的高僧,在這兒宣講佛法。來來來,也給俺完顏烏奇邁講講,到底是些什麼佛法。”
完顏烏奇邁大搖大擺地徑直走到主位,目光如炬地盯著烏古部的令隱。那令隱被他盯得心裏直發慌,不由自主地低下頭,讓出了位置。
杜遷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番大馬金刀喧賓奪主的完顏烏奇邁,隻見此人身材魁梧,身姿挺拔,周身散發著一股英氣,確實有幾分英雄氣概,隻是過於咄咄逼人,和自家郎君溫潤如玉的氣質比起來,還是差了許多。
“貧僧可不敢自稱為高僧,實在是烏古令隱太過抬舉貧僧了。”杜遷雙手合十,微微欠身,謙遜地說道。
“俺看也是!”完顏烏奇邁放聲大笑,眼中閃過一絲不屑,“俺在遼國上京臨潢府的時候,也見過不少高僧。哪一個不是身著華貴袈裟,頭戴金寶法冠,出入都有千百個弟子簇擁在身邊,氣派得很。你這個僧人……看起來太寒酸,一點也不像高僧的樣子。”
“貧僧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僧人罷了,隻會講一些普通的佛法,也隻能度化一些普通的苦難之人。”杜遷腦海中浮現出自家郎君薑齊那副從容不迫、風輕雲淡的模樣,努力模仿著他的神態和語氣,不卑不亢地迴應道。
“在你眼裏,烏古部和敵烈部兩部族人之難,就隻是普通的苦難而已?”完顏烏奇邁緊緊盯著杜遷,那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要將他看穿一般。
杜遷神色平靜,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答道:“若是有佛法或者辦法能夠解決的苦難,自然可稱之為普通的苦難。”
“那你說說,什麼樣的苦難才是不普通的呢?”完顏烏奇邁窮追不舍,語氣中帶著一絲挑釁。
“像那日月顛倒,滄海桑田,生死無常,這些超出了貧僧能力範圍,貧僧無法做到,這便是無解的、不普通的苦難。”杜遷微微閉上雙眼,雙手在胸前合十,表情莊重而肅穆,仿佛在感受著那些宏大而不可抗拒的力量。
“好大的口氣!”完顏烏奇邁不禁放聲大笑,眼中閃爍著銳利的光芒,“照你這麼說的話,那俺想要當大遼國的皇帝,難不成也隻是件普通的難事?”
“若公子有能力殺掉遼國現在的國主,那公子自然就是遼國當下的皇帝了!”杜遷心中一橫,索性放開了膽子,神色鎮定地說道。
“嘶!”
聽到兩人這般大膽的對話,那些敵烈八部的令隱們一個個臉色驟變,此時他們都恨不得立刻紮聾自己的耳朵。
殺君造反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竟然能被說得如此輕描淡寫,就好像隻是在討論這烤肉味道好不好吃一樣,實在是讓他們心驚膽戰!
完顏烏奇邁見杜遷如此言語,便收起了先前的輕視之意,打量著杜遷,緩緩說道:“高僧提議讓烏古部遷徙到高麗,難道就不知道這樣做的話,烏古部和高麗之間必定會刀兵四起,到時候生靈塗炭,百姓受苦。”
“貧僧身在這烏古部,接受了烏古部的供奉,吃著烏古部提供的食物。而高麗那邊,貧僧一穀未食,一水未飲,他們的生死,與貧僧何幹?”杜遷說完,不緊不慢地將麵前的羊肉沾上調料,放入口中咀嚼吞咽,隨後又接著說道,“就像公子你所說的,讓烏古部和敵烈部反叛遼國,自立為主,不也同樣會刀兵再起,血流荒野?既然兩種選擇都難以避免廝殺,那何不選擇一個對烏古部來說更合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