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哈哈哈!”
“誒,誒!換我,換我!”
十樓的房間裏。
全身盔甲的重裝騎士雙手環胸,後背筆挺地正坐著。
他龐大的鎧甲曾是戰場上無數敵人見之喪膽的銀色魅影,但此時卻成了那些剛洗好澡換上新衣服的小孩子們的滑梯架。以至於銀駿不敢動彈一點,生怕把掛在胳膊上的,趴在頭頂上的小家夥們摔著磕著了。
銀駿不知道為什麼相當受孩子們的歡迎,小男孩小女孩都圍繞在她身邊,纏著要抱抱要舉高高。
“為何,都,纏著,我……”
銀駿因為盔甲的震動,說話的聲音都一顫一顫的。
洛文哈哈笑出聲來:“或許是在你身上感受到了母性吧,要不是知道你是男的,剛剛你照顧他們的動作我還真以為你是帶過孩子的母親。”
這話說給一個男人聽有些gay,但是對此刻的銀駿而言無疑是爆殺。
“是,是嗎……有,有麼?”
她確實有過帶孩子的經驗,父皇以前忙於政務的時候老二老三都是她這個大四歲的姐姐在照顧,畢竟一個是自己同父同母的親弟弟,一個是在後宮無人照管的庶出子,母親過世之後,她就承擔起了長姐的職責來。
“洛文兄弟喜歡有母性的女人嗎……”
“嗯……”
喜歡與否這種話題對於洛文這個智商的人而言似乎為時尚早,但他給出的答案倒也幹脆:“應當喜歡,因為這總會讓我聯想到血影女士,啊,也就是我的前隊長。”
“啊……哦,嗯——哼。”
即便是自己視為偶像的血影女士,在這種時候出現在這個話題裏,銀駿也是相當不歡迎的。
看著洛文重新穿上了鞋子,銀駿轉移話題地問道:“這麼晚了你要去做什麼?”
“正好有你看顧著他們,我去接剩下的孩子們迴家。當時我剛睡醒腦子迷糊,竟忘了這茬。”
“剩下的?所有的孩子不是都被帶過來了?”
“哈哈,還有一些……沒辦法跟著一起離開的人嘛。”
洛文笑了笑,也不解釋更多,徑直走出了房間。
銀駿雖然也想跟著一起去,但孩子們非要纏著自己,她也害怕這些沒有自保能力的小家夥們出意外,隻好老老實實地陪著孩子們玩耍。
過了一陣,房間外突然傳來了一陣慘叫聲。
神經本就緊繃著的銀駿猛然抬起頭,她放下了身上的孩子們,尋著聲音迅速找到了隔壁房間的大門用力推開。
孩子中最年長的阿露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孩子們將阿露椰團團圍住,不知所措。
“這是怎麼迴事?”
聽到銀駿的聲音,孩子們仿佛遇到了救星一般,有兩個小孩兒急忙忙拿著一張報紙墊著矯健遞給了銀駿,其他孩子們也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大致意思就是這怪怪的紙害的阿露椰姐姐暈了過去。
銀駿生怕孩子們再發生不良反應,連忙搶到了手裏。
那是教國的每日早報,在公國逐漸占領輿論高地後,教國後知後覺發行的仿製品,聖鱗詩章每天都會免費將最新的報紙送到貴客們的房間裏,供住在這裏的大人物時刻了解最新動向。
而這張報紙的日期是昨天的,上麵的頭版頭條寫著一段觸目驚心的話。
“妄圖行刺聖女的暴徒,已於昨日被公審處死,母神恩佑,聖光不竭。”
報紙上還刊登了一張照片,銀駿並不認識那個男孩兒的臉,不過孩子們卻依舊著急的詢問:
“饃饃哥哥為什麼不說話,他為什麼跑到這張紙上了?”
麵對這個疑問,銀駿沉默著,無法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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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呦,唿。”
洛文再度迴到了地下大空洞,看到那巨大的光球已經閉合,內部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守護著光球的天使們也消失不見,不知道去了哪裏。
他沿著紅色的臺階緩緩下降,最終重新迴到了空無一人的黑啼街。
那些破敗的房子散發出腐臭的味道,地上依舊殘留著孩子們生活過的痕跡。洛文沿著村中唯一稱得上道路的寬敞地帶走到最裏側的那片白鈴花海,對著一枚枚矗立在花海中的木牌子輕輕合掌。
“走吧,孩子們,去新家了。”
洛文依舊記得阿露椰說過,那寫下了名字的木牌是他們這些孩子唯一擁有的,屬於自己的東西。
活著的孩子們有了新的住所,這些最後依舊沒能等來和爸媽重逢,沒能迴到地麵的孩子應當也不想繼續留在這裏。
至少,洛文覺得應該有人來把這些證明他們曾經存在過的木牌從這臭烘烘的地方帶走。
哼唱著隊長教給自己的歌謠,洛文小心翼翼地走到白鈴花從中,盡量不去踩踏那些由隊長帶來的,曾經幫助過這些孩子們的“救命糧”。
一枚枚木牌被輕輕拔起,洛文用袖子簡單的蹭了一下,將之收入袋子之中。
整個花海中有一百五十枚牌子,有些木頭已經爛了,手勁兒本來就大的洛文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挖開土把它們摳出來。
隨著他的動作,白鈴花的花朵輕輕搖曳,似乎是感謝著洛文的小心避讓。
地下的風吹起了花香,掩蓋了腐爛的臭味兒。
仿佛有真的有鈴鐺在輕響,就像是孩子們清脆的歡笑聲一樣。
“你在……做什麼?”
一個聲音從洛文背後傳來,忙碌的洛文用袖子蹭了一把頭上的汗水,直起腰來轉過身,看著一個約麼十歲左右的小孩兒站在自己的身後。
那是個打扮的十分漂亮的孩子,頭頂上戴著別著一根藍色羽毛的寬簷帽,綠色而柔順的頭發垂落下來。他披著一件青色的鬥篷,裏麵是藍色的襯衫和長褲,還戴著一雙手背有金色徽章的深藍色手套,看著一副板正的小大人打扮。
在墳地裏麵突然多個小孩兒向自己搭話,一般人怕嚇得要一屁股坐在地上,但洛文並沒有太大的反應,隻是舉起了手中剛剛拔出來的木牌擦拭著。
“來帶孩子們迴家。你剛剛沒跟著一起走嗎?”
“我……我去哪裏?這裏,哪裏有孩子?”
“嗯?你不是這裏的孩子?”
“我?”
小孩子指著自己,兩隻眼睛眨巴著,看著呆呆的樣子。
洛文一拍腦門,恍然大悟似的說道:“我想起來了,我認得你,你是在工廠裏給我指路的那個小孩兒!”
“嗯,當時你傻傻的在兜圈子。我看你好像迷路了,就帶你出來了。”
“謝謝你,幫了我大忙,哦,既然認識工廠的路,你就是阿露椰說的那個提前一步出去的饃饃吧?”
“饃饃?我嗎?”
“你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了?”
小孩兒茫然的點點頭。
他閉上眼,露出思索的表情。
“我好像忘了很多事兒,隻記得,我做了件很後悔的事情……我無能為力,什麼都做不了,在悔恨中,胸口很痛。然後我很想去一個地方……那個地方……好像就是這裏了。”
看到小孩茫然的樣子,洛文歎了一口氣。
大抵是受了什麼創傷,讓這孩子失憶了吧。
饃饃走到洛文跟前,學著洛文剛剛的樣子蹲了下來,指著那些花叢中的木牌子:“你為什麼要拔走這些東西?你不是說要帶孩子們迴家嗎?”
“嗯,這是那些孩子們的墓碑。”
“……”
饃饃的眉毛耷拉下來,他不解地皺起眉頭:“不是老人才會死去嗎?為什麼孩子會有墓碑,他們做錯什麼事了嗎?”
“不知道,不過我想這麼小的孩子,也來不及做錯什麼事情吧。”
“那一定是有別人錯了。”
“嗯,應該吧。”
“你為什麼要把他們帶走?”
“因為這裏很臭,我怕他們在這兒睡不踏實。而且他們生前的朋友都走了,他們繼續留在這兒會寂寞,你不覺得嗎?饃饃。”
饃饃皺了皺眉頭。
“我好像想起來了……我記得這裏有大壞蛋,你一個人做這些事,不怕被大壞蛋發現嗎?”
“被發現了就跑嘛。放心,我背著你也可以跑得很快。”
“謝謝你,可我好像記得……你,你不是住在這裏的人。為什麼要幫我們做這些事?”
“你在工廠帶我出去的時候有考慮過為什麼嘛?”
“……嗯,也是。”
饃饃笑了一下,他抬起手指:“我明白了——你是‘好人’,而我,也是‘好人’。”
“聽起來是這個道理。”
或許因為大腦構造相似,洛文總是跟小孩很聊得來。饃饃不再說話,他幫著洛文拾掇起來了牌子,一百五十個木牌就這樣被兩個人默默地拾掇幹淨。
洛文將他們仔細裝進儲物袋裏,饃饃抬起頭問道:“你之後要去哪兒?是迴家嗎?”
“咱們一起迴去啊,你的夥伴們還在地麵等著你迴去呢,阿露椰一定著急了。”
“阿露椰,好熟悉的名字,好像是個對我挺重要的人……但是不對,我總覺得有人告訴我,該去別的地方了,比地麵更上麵的地方。”
饃饃抬起頭來看著天空,他眨巴著眼睛:“可我還不想走。”
“那就別走了唄。”
“嗯……大哥哥,你為什麼會來到這裏?”
“因為……要找我的前隊長,她邀請我來這裏見麵,我這才順道發現了你們。”
“你的前隊長……也是對你很重要的人嗎?”
“當然。”
“她在哪裏?我怎麼沒有看到?”
“我也不知道,隻是聽阿露椰說她曾經來到過這兒,後來又聽那個工廠的人說她正在被教皇好吃好喝好招待,可溫答姊妹卻說她教人關起來了,我也不知道該信誰的。”
“你想見到她嗎?”
“嗯。”
饃饃抬起了稚嫩的小手,握住了洛文寬厚的掌心。
他輕聲地詢問:
“她長什麼樣子?”
“一頭酒紅色的頭發,漂漂亮亮的,笑起來聲音很獨特。”
“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嘎,咕咳……”
“對對對,就是這種……”
洛文循著那笑聲迴頭,正看一個暗紅色長發的女人坐在鐵欄桿的後麵,正悠閑自在的拿著一枚甘饌,捏起一塊優雅地放入口中。
“白鈴花不該這麼甜的,你們應當去嚐嚐那些自然綻放的花。隻會用這種過濃的甜味兒掩蓋魔物肉的腥臭……你們的廚藝連我那傻小子半分都不如啊。”
女人側著雙腿坐在幹淨的地攤上,聖白石打造的鐐銬緊緊勒著她的腳踝,她的每一動都會引起一陣鎖鏈的叮鈴輕響。
她緩慢的進食著甘饌,並對欄桿外麵那兩個身穿白色教袍的信徒發出品評。
“他的手藝要是有這麼笨拙,怕是一早就會暴露出來那些菜的成分,我再怎麼替他圓都不好使咯~”
兩個信徒沉默不語,隻是看著女人慢條斯理地吃完那塊甘饌後,轉身走開。
待到腳步聲徹底消失,女人的臉上露出了厭惡的表情,她撩起了自己的長裙子——裙子之下,那套黑色褲襪的破損處已經露出了石膏一樣的慘白色,一直蔓延到了大腿的根部。
“哇,你這怎麼搞的?”
洛文抬手戳了戳隊長的大腿,跟小時候的手感完全不同,硬邦邦的像是真的石膏一樣。
“吃甘饌吃……洛洛洛洛洛洛文!????????”
女人猛地拔高了聲音,嗓子幾乎都喊破了,她抬頭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向洛文,猛地摁住了自己的裙子。
“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裏!?你不是在埃爾文待著嗎!?”
“啊,對哦。”
反應慢一拍的洛文眨了眨眼,迴頭問道:“饃饃?”
他的背後是黑黝黝的牆壁,距離他隻有不到十厘米,根本站不下任何人。
剛剛還拉著自己手的饃饃不見了,那片白鈴花的花圃也不見了,雖然芬芳依舊參與,但那過度甜膩的花香應當是來自於隊長剛剛進食過的甘饌,空氣中還混入了隊長身上特有的苦香味兒。
“誒?饃饃哪裏去了?”
“摸摸摸的,你還要摸到什麼時候……”
“啊,哦。”
洛文收迴了自己的手,一屁股坐在了隊長的旁邊,笑嘻嘻地問道:“你早說你在黑啼街啊?之前藏在哪兒了我一直沒找著你。”
顯然,洛文依舊認為自己身處於黑啼街之內。
而女人顯然對洛文的胡言亂語已經習以為常,她唯獨想不通的是為什麼房間裏突然多出來了這麼個傻小子。
為了防止教國派人偽裝成傻小子來哄騙自己,女人抬起手指摁住了洛文的額頭,指尖湧現了藍色的水浪紋。
作為戰士兼吟遊詩人,她有一項拿手絕活兒。
一階法術——塔莎狂笑術,發動!
這個法術可以讓一切事物在中招者眼中都變得滑稽可笑,使它開始狂笑起來。如果對方的感知屬性太低,甚至會在法術持續時間內陷入失能狀態且無法起立。
不過……
“隊長你做什麼啊?弄得我腦門癢癢的。”
該法術對智力為4或更低的生物無效。
看著完全沒有中招反應的洛文,女人相信了幾分,不過她還是試探著問到。
“等等,我說過吧?在隊伍裏喊我隊長,平時在我麵前的時候要尊稱我為什麼?”
“嗯?啊,婆姨。”
洛文是不明白,平日裏隊長總是討厭別人把她喊老了,但為什麼她非要自己稱唿這又是婆婆又是阿姨的稱唿,總感覺像是她想辦法找借口跟自己打架一樣。
“……嗯!嗯。”
女人重重的點了兩下頭,她鬆快地吐了一口氣,而後又皺起眉頭。
“不對,真的是你……你怎麼會來到這兒……還知道了黑啼街這個名字?”
“不是你給我寫的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