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如此,人人如此,我也如此……”
“為了自己可以在這樣的世道裏活下去,每個人都得不擇手段。”
滿穗說完這些話以後,又靜靜地看著我,好像在等著我說些什麼。
她是真心的希望我可以放下,同時又在牽強著讓自己也放下。
雖然滿穗是在跟我解釋,但我總感覺她是在給自己一個解釋。
我張了張口,又把想說的話咽了迴去。
滿穗長歎了一口氣,“果然,良爺也覺得我這樣說太過勉強了嗎?”
我點了點頭,緩聲說道:“畢竟無論如何,我確實是殺了你的爹爹,無論世道如何,造就成如今局麵的罪魁禍首確實是我。”
“所以……”
“所以?”
“所以良爺能怎麼辦?”
“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也一起走了這麼長的路。”
“我應該得放下了不是嗎……”她低垂著腦袋沉聲說道。
“唉。”
我真不是個東西。
每次滿穗露出這樣的神情,我都會如此的痛恨曾經的自己,痛恨自己的所作所為,破碎了她一整個家庭。
“其實……我之前有夢到過我的爹爹。”滿穗抿了抿嘴唇,轉而繼續說道:“他告訴我,如果太痛苦的話,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用替他報仇。”
“可是這畢竟也隻是一場夢,有人說過,夢是一個人思想的延續,我也害怕這隻是我的一廂情願。”
“可是……我又能怎麼辦呢?”她低聲喃喃道,不知道是在對自己說,還是在對我說。
“喜歡上自己的殺父仇人……”她頓了頓,再抬頭重新看我的時候,眼眶明顯紅了一圈,“這件事情怎麼說都很不對啊……”
“可它又確確實實地發生了。”
“對不起,我……”
除了抱歉,我好像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說的了,雖然我可以用我的一生去贖罪,但是逝者已逝,滿穗的一家人也不可能死而複生。
“……”
沉默,還是沉默。
過了半晌有餘,滿穗才重新開口說道:“其實,在那九年間,因為一些事情,我也稍微可以理解良爺了。”
窗外透進來的日光將滿穗的身影拉得格外的冗長,投射在斑駁的牆壁上,明明是在豔陽天,卻顯得格外孤寂。
“……?”
“不知道良爺還記不記得,我曾經跟良爺提到過的一個小女孩,叫鈺。”
“她的情況其實跟我們很像,我也是她的殺父仇人,可她並不想放過我,也許這才是正常的。”
“她想報複我,想殺我,很多次,我有給過她機會的,可她依然不想放過我,為了活下去,所以我把她殺了。”
“在殺了她之後我就時常在想,如果那天……就是我借著解手的名義讓良爺轉過身去的那次,我不是也失敗了嗎?”
“倘若良爺也在那時候殺我,後麵我們是不是就沒這麼多事了呢?”
我思索了一會,“按理說,按照我以前的習慣,在知道你會殺我的情況下,我是應該斬草除根以絕後患的……”
“可偏偏那時候把你壓在地上,你看我的眼神裏麵,滿帶著不甘,還有些我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我想到了我父親死後,我被官府的人趕出自己家門時,也是如此。”
“良爺就是因為這個,所以那時候才沒有殺我嗎?”滿穗的眉頭不自覺地緊蹙了起來。
“也不全是……”我搖了搖頭,“我之前有說過,我感覺你很特別,雖然說不上特別在哪裏,但是這麼些年來,也再沒有人給我跟你一樣的感覺了。”
“……?”
“我不太懂,那時候我隻是裝成一個啞巴而已,特別在哪?”滿穗的眼神裏麵充滿了不解。
“就……”
“我有跟你講過的,那時候其他都像羊,你像貓……”
“怎麼老感覺怪怪的。”滿穗頓了頓,“良爺不會是那時候就看上我了吧?”
“我總覺得良爺是喜歡女童的……”
“我不喜歡女童。”我扯了扯自己的嘴角。
“那為什麼良爺那時候偏偏叫我去陪你洗澡?”滿穗頓了頓,“我明明都已經洗過一遍了。”
“你怎麼還記著這件事情……”
“肯定記得啊……”
“良爺是不是為了看我身子才隻叫我的?”滿穗低聲嘟囔道。
“……”
“不是。”
早知道那時候應該自己洗的,沒想到她會惦記到現在。
滿穗微微瞇起眼睛,帶著審視的眼神掃過我的全身上下,半晌後才開口說道:“那好吧,就當良爺不是戀童癖吧。”
“我本來就不是……”我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我想起來了,那時候叫你來陪我洗澡是因為是因為你使喚我給你們拿東西來著……”我重新解釋道。
“良爺一個大男人氣量這麼小?”滿穗不滿地撇了撇嘴,“跟我一個小崽子斤斤計較幹什麼?”
“就不怕我真的嫁不出去?”
“……”
“我錯了。”我低聲說道。
說到底,無論如何我也是不可能說得過滿穗的,倒不如直接認錯來得方便。
滿穗微微瞪大了眼睛,倒是沒有想到我會如此直接,裝模作樣地咳了一下。
“好像聊得有點偏了,說迴剛剛的話題。”
“因為我殺了鈺,所以我才更能理解,殺父仇人,在如今的世道,其實也是一種無奈之舉……”
“因為我也是這世道之中惡的一員,為了活下去,很多時候我們所做的事情都是身不由主的。”
“是這樣嗎……”我看著滿穗的眼睛,滿穗也看著我。
“不過,這並不代表我可以替我的爹爹原諒良爺。”沉默了半晌,滿穗低聲說道。
“理應如此。”我點頭稱是。
“但是……就我自己而言……”
“?”
“算了,不說了,良爺應該可以明白我的意思。”
滿穗又歎了一口氣,“反正事到如今我也徹底狠不下心殺了良爺了……”
“那……謝謝你?”遲疑了片刻,我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憋了半天才擠出來一聲謝謝。
“唉,良爺講話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木頭啊。”滿穗無奈地搖了搖頭,看樣子她好像已經習慣我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