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李嗣業從外麵迴來,四叔李四也在,從他們臉上的表情來看,今天的心情似乎極好。
“爹,四叔,今天咋那麼高興啊?”
“來,來,來,你看,你五叔終於來信了。”李四連忙招唿李嗣業過來,不管是從他們的臉上表情還是說話的語氣,都能感受到此刻他們放下心後的那種愉悅輕鬆感。
李嗣業接過書信一看,“五叔怎麼跑到了千裏之外的廣陵了啊?”
“他跑到廣陵那邊還好,就怕他跑到河西去了。”李父感慨道,而且似乎是有意說給李嗣業聽的,作為父母當然是不願意看到子女在前線衝鋒陷陣,九死一生。
“他書信中隻說了他已經在廣陵大明寺所在的保障湖畔附近住了一段時間了,其他的啥也沒說,是否身體安好,是否娶妻生子了,一概未說,這老五,還是啥都沒變,哎。”李父不免又擔心起來,他們兄弟之間便是這樣,平時埋汰數落抱怨,但心裏卻時刻的裝著對方。
“要不?我們派個人去看看?”李四詢問道。
“申由商行咄咄逼人,你我都忙得不可開交,哪有那閑工夫去廣陵啊?”李父歎道。
“爹,四叔,我可以去啊,我替你們去尋五叔。”李嗣業自告奮勇的說道,他已經長大了,該為父輩們分擔一些事了。
“你?”李父望著李嗣業,這家夥不知不覺已經長大,雖然臉上還有些稚嫩,但也已與老三差不多高大,這幾年的學藝,身體比他們幾兄弟都要壯碩,李父甚是欣慰。
“你長大了,也確實應該出去見見世麵。”李父點點頭,說道:“隻是讓你一個人出行,你敢嗎?路上可不比長安安全。”
“爹,你放心吧,我這一身的力氣,沒幾個人能奈何得了我的。”李嗣業自信滿滿的說道。
“我就是擔心你仗著一身的力氣,在路上無故生非,你還在我麵前逞能了哈!”李父罵道,在他眼裏兒子永遠都有他放不下的地方。
“爹,我早就不愛打架了,老三和老四才是混世魔王呢。”他說的老三和老四,便是三叔那倆兒子,李嗣長和李嗣盛。
李父和李四被他這麼一說,也笑了,兒子也確實變了很多,穩重成熟了很多。
“行吧,你收拾下,三日後就出發吧,現在剛好是秋季,天氣涼爽,便於遠行。”李父說道。
“是,爹。”
三日後,李嗣業告別父母,騎上他的那匹河西駿馬,踏上了前往廣陵的道路,這次遠行,他隻身隻帶了幾件衣服,一點兒幹糧,一把橫刀以及一個錢袋。李母雖然不舍,但兒子畢竟要長大,往後的路他得自己去曆練,不可能一直待在父母的臂膀下,臨行前李母再往兒子的身上塞了一個小錢袋,以備萬一。
李嗣業此處東行的路線,沒有走水路,而是沿著官道,經東都洛陽,過廬州然後到達廣陵,這一路上也是大唐最為富庶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道路之一。
這樣向東走了十天左右,一切太平,安然無事,前方便是廬州境了。李嗣業騎著馬,不緊不慢的趕著路,臨近中午時分便來到了一段鄉村路段,李嗣業想著前方村落是否有驛站之類的可以供休憩和吃些東西,但此時他感覺後麵似乎有人一直在跟著,他猛的轉過頭去查看。
隻見後方十來丈距離處,一少年立馬停了下來,一手抓撓著頭發,以掩飾突然與李嗣業四目對視時的尷尬,但片刻後他放下手,繼續若無其事的往前走,一點兒也沒有把李嗣業放在眼裏,故裝成同方向路人而已。
那少年雖然瘦削,但身形修長,看樣子其年齡與李嗣業一般大小,但比李嗣業瘦,也比他矮一點兒。李嗣業笑了笑,就那傻樣,還想跟在後麵打劫?
再往前走了一段路,終於看到了一開在路邊的食肆,這食肆極為簡陋,隻用幾根直徑半尺長的原木支撐起一個用茅草搭建的屋頂以遮風雨,裏麵再置幾張桌椅。食肆隻供食物不提供住宿,食物也隻有涼菜和炊餅可供,便無其他。
李嗣業擔心前方要許久才能再找到客棧,而目前又已到中午,腹中正饑渴,簡單就簡單吧,也不至於餓肚子,便坐了下來,向夥計要了20個炊餅和幾個涼菜。
他剛要張口吃東西,便看到另一側的原木支撐柱旁,有一雙眼睛盯著他,那人便是剛才的那少年,其實那少年也不是隻盯著他看,而是盯著那小山似的炊餅。
李嗣業笑了笑,原來那人是餓了,“小哥,餓了?那過來一起吃點吧。”他擺擺手,招唿那人過來,那少年一聽,也不尷尬,也不客氣,忽的便走了過來,坐於李嗣業對麵。
李嗣業怕不夠吃,再向夥計要了20個炊餅,那人似乎是真的餓了,向李嗣業道了一聲謝,便狼吞虎咽下來,不一會兒那40個炊餅便讓他給吃了一大半。
“不急,慢慢吃,喝口水先,不要噎著了,不夠吃再叫。”李嗣業看著他吃得那麼急,便邊給他倒水,邊笑道。
那少年這時已吃下三十來個炊餅,他接過李嗣業倒來的水,一飲而盡,再打了個飽嗝,這才捂著鼓鼓的肚子,騰出空來說話了,“不滿你說,我已經三天沒怎麼吃東西了,這剩餘的幾個,能不能讓我打包迴去,待明日再吃。”
李嗣業雖然不是出生在權貴之家,但從小也沒有餓過肚子,所以三天沒吃飯他也不清楚是什麼滋味,但看到那少年如此吞咽,也必不好受,他笑了笑,又吩咐夥計要了50個炊餅給那少年打包帶迴去。
那少年再次道了聲謝,便消失在了前方,李嗣業搖搖頭,這太平盛世,這富庶之地怎麼還會有吃不上飯之人呢?
李嗣業不再想下去,他吃完剩下的炊餅,便要結賬趕路,但一摸那包著衣服的布袋,父親給的錢袋已消失不見了,他翻遍了裏麵的衣物,依然什麼都沒有。他忽然想到了他轉身吩咐夥計上炊餅的時候,那少年的手有搭在布袋片刻,也就是一眨眼的片刻而已,難道是那少年偷走的?
李嗣業直罵自己怎麼就那麼容易輕信別人呢?涉世不深,咎由自取,哎,幸虧母親臨行前另外再給了他一個小錢袋放在身上,要不然就得賣了駿馬,步行或者水路前往廣陵了。
李嗣業付了錢款,騎上馬,一路上都耿耿不平,這剩餘的錢幣吃吃飯還是能應付的,但要入住客棧,那還差許多,隻能沿途找些山廟或祠堂,應付應付下了,幸虧此地離廣陵也不遠了,再個三五日路程便可到達。
秋季天黑得快,李嗣業已在這荒郊野嶺上走了一下午了,除了天上的明月,他沒有看到半點星火,隻好硬著頭皮繼續走下去,但人困馬乏,荒野野獸出沒,也不太安全。
就在猶豫要不要就地起篝火露營之時,他終於看到了遠處的山崗上有閃爍的亮光,亮光是從一遮擋物處冒出來的。
李嗣業大喜,那必是有山戶人家,興許可以借宿一宿,他打馬向那亮光跑去,距離百丈遠時那亮光也看清楚了,是一破爛的山神廟處燃燒的火堆透出來的。山神廟的大門虛掩著,已破爛不堪,能看清楚有幾個瘦削的身影。
李嗣業下了馬,把馬拴於廟前的大樹上,然後輕聲的走了過去,剛要從屋外向屋內打招唿,但卻聽到了裏麵熟悉的聲音。
“小黑子,二狗子,小草兒快吃,這些炊餅夠吃幾天的了,還有一些銀兩,買些衣物,冬天咱們就不怕冷了,剩下的也夠我們吃幾個月了。”這聲音明顯就是剛才那少年發出來的。
“大哥,這炊餅和銀兩你是怎麼弄來的啊?”說話的是個小女孩的聲音。
“小草兒,你不要管那麼多,你們的爹娘不在,大哥就會好好的把你們養大,不餓著不凍著。”
李嗣業覺得剛才自己是錯怪了那少年,他不想打擾他們,便要離去,但此時山神廟大門從裏麵推了開來。
“我已經聽到馬蹄聲了,剛才透過門縫也已經看到你的馬,知道是你,你進來吧,是我拿了你的錢袋。”
李嗣業停住腳步,跟著他進了山神廟,裏麵還有三個五六歲的娃兒,兩男一女,衣服破爛,髒兮兮的臉上卻透出清澈的眼神。
“這些都是我撿迴來的孤兒,其實我也是個孤兒,前幾年父母都死了,就剩下我一個人。”那少年說道。
原來,那少年是栗特人,叫康寧,太宗皇帝時,他祖上來到了大唐,做了軍戶,但後來土地兼並嚴重,再加上其他各種原因,他們的土地越來越少。到他父親時,因為傷殘從軍中退了下來,而此時已不再需要府兵。在一次他母親重疾下他們變賣了那剩餘的丁點兒田產,但母親還是沒有救過來,離他們而去,父親原本就有傷,為此更受打擊,鬱鬱而終,隻留下僅有十歲的康寧。
為了生存下來,頑強的康寧便不得已時常上樹掏鳥蛋以及幹一些為了填飽肚子的偷雞摸狗等行為,因而也練就了彈弓和飛簷走壁的功夫,他在前兩年還撿迴來了具有相同身世的那三個小少年,四個人相依為命,雖然艱辛,但有家的感覺,也讓人看到了希望。
“你看上去也就十四五歲的樣子,也是個小孩子,為何不把他們交給官府,官府會安置他們的啊。”李嗣業問道。
“之前是這樣的,但後來他們仨都跑了出來了。”
“我們不想離開大哥,官府裏的人會打我們。”那叫小黑子的小男孩說道。
“那你們今後怎麼個打算?”
“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康寧笑了笑,說道:“你是哪兒人,今後我有錢了,一定會把那些銀兩還給你的。”
李嗣業笑了笑說道:“不用了,就當是我送給你們的吧,我叫李嗣業,住在長安,現在去廣陵找我五叔,你們以後在這兒待不下去的話,可以上長安找我,雖算不上富貴,但炊餅管飽。”
“哈哈哈哈。”康寧大笑道,“我那吃相,讓你見笑了。”
兩少年促膝而談,似乎有很多話來講,不知不覺已到了黎明,李嗣業又要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