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老三聽到老頭總是在問自己，感覺很不耐煩了，他背著柴禾緊走幾步，趕上老頭，問道：


    “你這人煩不煩啊，問我這個那個的，你叫啥，說幹什麼的啊？”


    “我呀，就是劈樹砍柴的，以後我還要教你砍柴的本事。”


    “我不用學這個，我們的山上到處都幹樹枝，用不著用巴掌劈樹，你劈死了樹，明年我們就沒有幹柴了，再說，我還要念書。”


    “咦，你咋說我怎麼把樹給劈死了呢？明天你去看看，那樹好好的呢，我就是幫它撓癢癢，把那些沒用的枯枝震下來。我要帶你去的地方啊，可是一個能天天念書，又能天天練劈樹本事的地方，”


    言老三的家確實不近，走了好大一會才到。


    這是一個很小的山村，稀稀拉拉的有幾十戶人家，依山而建，言老三的家就在村莊的一角，門前不遠有一條小河流淌著，越過小河，家門麵對的就是一片杉樹覆蓋的山嶺，幾塊旱田零零碎碎的分布在杉樹林的間隙。


    走到家門口，言老三喊了一聲：


    “娘，我來了，那個吃光咱酸白菜的老頭也跟著來了。”


    裏麵答應了一聲，言老三的母親應聲走了出來。


    這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小腳老太太，臉上的皺紋就像刀刻的一樣，深邃而且銳利，黑乎乎的臉龐顯示，是一位飽經社會風霜，生活相當困窘的老人。


    她一邊取下兒子背著的柴火捆，接過孩子的書包，一邊對跟著過來的老頭說：


    “孩子 不能這麼說人家，人家留下的膏藥給你爹貼上還挺管用的。你看，還讓你幫著拿柴火，多不好意思啊。趕緊來屋裏坐坐歇一歇。”


    聽到娘這麼說，言老三也不再做聲，轉身跑到廚房，先拿起水瓢舀了滿滿一瓢水，咕嘟咕嘟的喝了下去，然後拿起豎著的擔杖，再在兩邊掛上水桶，就要到門口的河裏去挑水。


    娘喊了一聲：


    “吃塊幹糧再去吧，甕裏的水還夠今天吃的，今天不挑也行。”


    “不用來娘，我覺得今天特別熱，好像要下大雨，今天不挑水 ，一下雨發山水明天河裏水就渾了，得趕緊挑滿甕才行。”


    邊說邊挑著擔杖穩步走出了院落，徑向河邊走起。


    娘也給老頭端了一碗水，請他坐在門前大石頭上，一邊聊了起來；


    “你貴姓啊，上一次你吃完飯留下膏藥就走了，啥也沒說，今天你又幫了老三拿柴火，叫我咋感謝你才好啊。要不，今天就在這裏吃吧，沒有好吃的，管飽還行。”


    “老嫂子，我免貴姓石，叫石妙興。”


    “奧，石大哥啊，俺就問一下 ，你今天又到了俺這窮地方，可是有啥事吧？你說就行，俺這裏鄉裏鄉親的，都熟，要是需要他們幫忙的，隻要能幫上的一定幫。”


    “我看你這家裏人口不少，上一迴你也光說跌著，他爹也沒看見在哪呢，別的孩子也沒看見嘛。”


    “不怕你笑話，家裏窮啊。他爹那年上山打柴摔著了，其實在床上都躺三年了，也沒有錢治，瘦的不成樣子，啥活也幹不了。五個孩子啊，小的都上坡幹活拾掇棒槌去了，一年忙活到頭，這些收成交上租也就剛剛夠一家人餓不死。老大到外頭當覓漢，過年才迴來，掙老三上學的錢，一年一個大洋呢，這不，就老三在鄰村念書，天天放學迴來還要幫襯我。”


    “老嫂子，讓老三跟我去吧，我那裏可以免費念書，還管飯，又教本事，長大了也不受人家欺負。你看咋樣啊？”


    娘愣了一下，她不相信會有這樣的好事情今天到來，因為這些年人販子不少，她雖然從來沒有走出過村子，但是也聽說不少這樣的事情。


    “你和我說實話，你到底是哪裏的，不然光聽你這麼說，我咋能信你啊。”


    石老頭知道該說實話了。


    他摘下頭上戴著的倭笠，指著頭上的九個戒疤說：


    “大嫂，你聽說過茂林寺嗎？”


    “聽說過啊，賴村裏的說書人經常說起來的，我們家的李財主家也年年坐馬車到那裏燒香，聽說離我們言家窪很遠呢，也是在山上。”


    “我就是茂林寺的和尚，你摸摸我頭上的戒疤，九個呢，沒有修為是沒有九個戒疤的。”


    娘伸出手，逐個摸了一下，是真的戒疤，不是前幾天被老百姓砸了一頓的那個騙錢的假和尚弄的麵粉戒疤，這才放下了心。


    “你說你們哪裏管飯，還免費教書，你們哪裏有這些東西啊？我看你也不是富裕的人啊，也就是賣點藥換吃的吧，咋養學生啊？”


    “老嫂子，我們有三百畝廟田吶，有水田也有旱田，足夠吃的。和尚都是念書寫書的，沒有六個戒疤不能進寺修行，更不能讀書。他們除了會種地瞧病，還可會當教書先生了，教書教本事教寫字，都是樣樣好手，你就放心吧。出來化緣，順便瞧病救孤，是和尚必須的功課，也是行善積德的事情。”


    “嗯，那你看他爹怎麼辦，可是躺了三年多，你說會瞧病，那麼你去看看有辦法沒有，瞧好了我就信你的，瞧不好是不能帶老三走的。”


    石妙興一聽有活頭，就立馬答應下來：


    “我這就給老哥哥瞧病去，連治三天，保證他下炕走起來，你就瞧好吧。”


    說著，他站起來向屋裏走去，娘也跟著走了進去。


    屋裏確實很亂，一看就是缺乏料理，正屋的八仙桌少了一根腿，用一個板凳腿支著，下麵的小炕桌上，竹籃裏放著幾塊玉米滋粑，旁邊還有一碗米飯，一碗酸白菜，幾個蒼蠅在上麵趴著。


    娘指著說：


    “他爹在裏屋躺著呢。”


    一邊掀起門簾，請石和尚進去。


    石妙興馬上聞到了空氣中彌漫的那股膿血的腥臭味，還有屎尿在屋裏混合形成的特有渾濁味道，確實不好聞啊。


    言家當家的就躺在炕上，身上蓋著一塊不知道原來是什麼顏色的布料 ，臉色蠟黃，艱難的喘息著，瘦的真是不成樣子了。


    娘說：


    “挺髒啊，不願意就別看了，隨便他吧,，這都是命該如此。”


    他說：


    “醫者仁心，哪裏有大夫嫌棄病人的道理啊，放心，隻要病人有一口氣就有一百個希望。”


    他沒有任何嫌棄的意思，幾步邁進去，從布條下麵輕輕拿出老言的左手，五指搭上去開始試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