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過後。
毓瑚帶著人匆匆歸來,神色凝重道:“皇上,永壽宮確實搜出了東西。”
嬿婉心中翻江倒海,如果是那個西洋觀音,毓瑚嬤嬤不會露出這般神情。畢竟皇上和太後早已知曉額娘信奉西洋教的事,可如今……額娘究竟還藏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弘曆立刻追問道:“搜出了什麼?”
毓瑚微微一頓,似是在斟酌言辭,片刻後才低聲迴稟:“確實尋到了一個人偶,奴婢不敢細看。”
她拍了拍手,宮人端著托盤進來,上麵放著一個巴掌大的陶瓷人偶。
弘曆看都不看就別過臉:“這種醃臢東西,不要端到朕麵前來。”
太後倒不忌諱,直接拿起來端詳:“這個人偶是個西洋男人,怎麼還袒胸露乳,光著大腿,成何體統。”
如懿眉開眼笑,湊到太後身邊,長長的護甲指著說道:“太後,你看他四個手腳都被釘子釘著,一看就是巫蠱之物,下麵還刻著生辰八字呢。”
她大聲念道:“十二月二十五日。雖然不是皇後娘娘的生辰,但也有可能是……”
嬿婉朗聲說道:“嫻常在,這是西方基督教的神,叫耶穌。而這人偶是信徒們描繪耶穌受刑的情景製作的,類似你供在宮裏的佛像,並非巫蠱之物,而且十二月二十五日是耶穌的誕辰,也無詛咒之意。”
“信口雌黃!”如懿噴了福珈一臉口水,“我管你什麼耶穌、桃酥、蟹粉酥,你為了逃脫罪責胡編亂造,竟把佛也扯了進來,罪責得再加一等。”
嬿婉沒有跟如懿自辯的意思,朝弘曆說道:“皇上如若不信,可以喚郎世寧前來。他也是西洋教徒,自可以辨別。”
進忠趁機搭話:“皇上,令妃娘娘如此篤定,似乎所言不虛。”
如懿瞪了進忠一眼,走到弘曆麵前快速下蹲行禮:“皇上,臣妾覺得哪怕西洋那邊有這物品,也未必沒有詛咒的意思。哪有正經神像四肢被長釘釘著自殘的?看著就滲人。”
嬿婉橫眉一豎,說道:“那本宮要說,哪有正經佛像裏麵藏了嬰孩遺骨,你還煞有介事供了起來,豈不是更滲人。”
未等如懿反駁,嬿婉又道:“釋迦摩尼佛的前世毗楞竭梨王為求妙法,曾讓勞度叉在自己身上釘了一千根鐵釘,被信徒視為對佛法的至誠無二,相關的筆畫和繡品更是不計其數,嫻常在自詡信佛虔誠,應該也聽過這個故事吧?”
如懿氣得鼻孔翕張,她還真沒聽過這個故事,一時不知是嬿婉杜撰的還是確有其事。
她隻能快速盤著手上的紅寶石戒指,又道:“那,那毓瑚,衛楊氏房間裏不止這些吧,還有其他的對不對?”
“在衛楊氏的房間裏,搜出了一些番邦的經書,除了《聖經》外,還有一些……傳教的書籍。”
嬿婉身子一晃,險些暈倒在地,唿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她怎麼也沒想到,額娘竟會私藏傳教的書籍!
如果隻是信教,那這一關大概率還是能過的。畢竟皇親國戚中也有偷偷信的人,先帝明令禁止卻沒有輔以嚴刑,就是給一個輕輕放下的機會,沒有把事情做絕。
但傳教的嚴重程度完全不一樣。
在先帝看來,一旦開始傳教,就不是一個被蒙蔽的愚昧子民,而是意圖動搖統治的敵人。
自發出禁教令開始,大清的傳教士被驅逐到廣州等南地,不得在大清內陸進行傳教,也不得進行集體性的活動。
京城雖對西洋教稍微有寬容,允許一小部分洋人留下工作的同時進行小規模的禮拜,但傳教依舊是嚴厲禁止的。
實際上,嬿婉知道額娘信奉了西洋教後調查了一番,近二十年裏,已經有好幾個西洋傳教士被砍了腦袋,還有人隻因向鄰居六口人傳了教,便被砍了一雙手。
“額娘……額娘她怎麼會……”嬿婉知道自己的額娘在某些方麵特別“熱心”,現在隻能祈禱額娘隻在永壽宮裏抓著人囉嗦,並未向外人傳教
太後看著經書,眉頭深深皺起,目光如刀般掃過嬿婉:“傳教的書籍?衛楊氏一個鄉野村婦,如何會有這些東西?令妃,你知道嗎?”
嬿婉聲音帶著幾分哽咽與慌亂:“太後明鑒!臣妾……臣妾實在不知額娘竟會私藏這些禁物!她年事已高,或許是被人蒙騙,誤入了歧途,別人遞給她,她看也不看就收下了……”
弘曆臉色陰沉,揉了揉自己的腰:“誤入歧途?私藏禁書,傳播異教,這可是大逆不道之罪!衛楊氏身為宮眷親屬,竟敢如此膽大妄為,簡直罪不可赦!”
嬿婉的心猛地一沉,太後和皇上已經動了怒,若不及時挽迴局麵,恐怕連自己和腹中孩兒也會被牽連其中。
她咬了咬唇,強壓下心中的慌亂,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一刻。
片刻後,嬿婉抬起頭,眼中含淚,聲音卻堅定了幾分:“皇上,太後,臣妾願以性命擔保,額娘絕無傳播西洋教之心!她不過是一時糊塗,受人蠱惑,才會犯下如此大錯。懇請皇上開恩。”
如懿聞言,冷笑一聲:“證據確鑿,你還想辯白?皇上,不如就把衛楊氏傳進來,當麵問個一二,好讓令妃心服口服。”
弘曆一想到昨晚衛楊氏掄起拳頭毆打自己的模樣,立馬想拒絕。
不過太後再次比他快了一些,開口道:“那便把衛楊氏帶上來吧。”
嬿婉心中一緊,向進忠使了一個眼色。
進忠了然,偷偷退後兩步準備出去找皇後和慎妃。
如懿正處於順風局的亢奮中,眼珠子滿場亂溜,正好捕捉到進忠的身影。
她拎著裙擺幾步上前擋住進忠去路,嚷道:“皇上,進忠想偷溜出去報信,臣妾建議即刻封鎖養心殿,不許任何人進出。”
太後皇上的目光落在進忠身上,進忠卻不慌不忙,緩聲道:“嫻常在,奴才隻是去旁邊泡一壺暖茶罷了。”
如懿拉住進忠的衣袖:“你非得現在去泡嗎?”
進忠眉頭一挑,說道:“嫻常在極少來養心殿侍奉筆墨,長久沒伴駕,沒留意到皇上嘴唇幹了也是自然。”
如懿聽出進忠嘲諷之意,反而笑了一聲。自弘曆和淩雲徹混在一起後,自己已經對弘曆失望透頂了,她真的不想伴駕,不樂意。
弘曆摸了摸嘴唇上的幹皮,說道:“進忠你去吧,不要出殿外就可。嫻常在檢舉衛楊氏有功,她不懂的事,日後來養心殿學即可。”
如懿抿著嘴唇笑,身子一晃一晃地說道:“皇上~這些事以後再說吧,現在最重要是傳播異教的事。”
她像一隻鬥贏了的公雞,俯視著跪在地上的嬿婉:“令妃,衛楊氏是你的親額娘,她做的錯事要說與你無關,我們也不信啊。”
嬿婉眼神堅韌,腦內一邊想著解決辦法,嘴上也不認輸:“嫻常在,你說我的額娘巫蠱,實際上她沒做。再說,本宮是妃位,是非曲直自有太後和皇上定奪,輪不到你一個常在在這裏現眼!”
如懿說道:“令妃還在嘴硬,剛才你是想找哪個救兵?皇後?還是慎妃?可惜進忠被扣在這裏,你隻能等來自己那粗鄙的額娘,讓她給你踩實!”
突然,殿外傳來一陣嘹亮的笑聲。
“嫻常在此言差矣。”
阿箬穿著一身亮碧色宮裝,頭戴翡翠玉蝶發簪,臉上帶著嫵媚的笑容,宛若一顆精致的夜明珠,讓人見之生敬。
除了景仁宮的宮人,阿箬還帶著一名雙眸通紅的婦人進了養心殿,向太後和皇上行禮問安。
“慎妃啊,你怎麼來了。”弘曆問道。
阿箬瞥了一眼如懿,眼角朝皇上微微一勾,笑道:“臣妾聽說太後和皇上傳召令妃的額娘,臣妾便把她帶來了。”
阿箬手掌輕輕一攤,讓那名婦人跪在嬿婉身旁。
“這位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