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初霽,雲層後漏出一縷斜陽。
眾人到時,柳棲雲正用簷上滴落的雨水清洗手上血漬,令狐夏倒在一旁,不知生死。
她垂落的衣擺裂帛隨風翻卷,看似纖弱的身姿如拔節而上的青竹,蘊含著無盡的力量。
“師姐,你......你又築基了?”林可點率先打破了沉默,問出了在場所有人都好奇的問題。
柳棲雲聞聲抬眼,眉間還凝著三分倦意,偏生那雙含笑的眸子亮得驚心,映著天光雲影。
“是,鍛體築基。”她風輕雲淡,不提其中承受的苦楚,視線觸及葉霜璃等玄霄宗弟子時微微一愣,又很快掠過。
葉霜璃則不閃不避,直直注視著她,眸中如汪著一眼寒潭,叫人看不清深淺。
玄霄宗弟子已是悄然議論開來了,誰也沒能想到,廢靈根的柳棲雲離開玄霄宗不僅活得好好的,還靠自己重新築基了。
這件事值得一個天璣劄記雲紋區。
柳棲雲隻對林可點她們笑道:“別擔心,我沒事,你們還好吧?”
林可點對玄霄宗的人也是沒好臉色,被柳棲雲一問,她突然反應過來了,後怕地抱怨。
“師姐!”
“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們!你和雲少主都一早就猜出來不對勁了是不是?”
“你怎麼能一個人涉險,擔心死我了......”
“還騙我們去追蹤令知道長……”
“我也不能肯定,而且虛實參半才好引魚兒上鉤嘛......”
柳棲雲怕林可點念叨個沒完,連忙轉移話題:“這位便是一直在暗中阻止令狐夏的道友了吧,不知師承哪派高賢?”
“在下沈令知,無門無派雲遊人士,多謝仙人出手相助。”沈令知拱手,“那令狐夏現在如何了?”
“沒死,還剩著一口氣,失望嗎?”令狐夏被柳棲雲打得渾身上下隻剩嘴能動,聞言還不忘陰陽怪氣地譏諷。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葉霜璃,發出怪笑:“呦,又一個至陰之體,可惜來的晚了些,我用不上了。”
葉霜璃擰眉。
柳棲雲不理他,轉向雲無岫,“你那什麼真言蠱還有嗎?他不肯交代將那邪陣設在了哪裏。”
雲無岫正盯著柳棲雲雙目放空,不知在想什麼,一時之間竟也沒有反應過來柳棲雲在喚他。
他身邊的如風用手肘頂了頂他:“雲少主?雲少主?”
“嗯?”雲無岫如夢初醒,“真言蠱?稍等......”
未待他翻找,林可點站了出來:“師姐,讓我試試吧。”
雨後殘陽在滿地水窪中反射出點點光亮,林可點取了令狐夏身上猶在散發的一點靈力印跡當作落觀陰的術引,手掌翻飛結印。
“甘苦兮,悲歡兮,汝之不平兮,安乎哉——”
地上無數水珠蒸騰而起,裏麵如萬花鏡般倒映著千千萬萬個大大小小的城主府,它們飛馳旋轉出渦流,最終匯聚形成一麵光滑巨大的鏡子。
鏡中的令狐夏坐在上首麵色沉沉:“我需要靈力。”
有人為他呈上破舊的羊皮卷,他端詳了一會,露出笑容。
“很好。”
錦昌城內流傳起了少女失蹤的傳說。
鏡中畫麵明滅,又轉至城主府祠堂。
天井內盤踞著棵參天古槐,層層疊疊的葉片在上方織成密不透風的穹頂,正午烈日都無法穿透葉隙,院內終日不見天光。
令狐夏將他剝離的至陰之魂一個個虔誠地供上槐樹枝條間形成的如佛龕般的凹陷。
那些魂魄被困其中,掙脫不得,漸漸幻化成心髒的模樣,在其中汩汩跳動。
槐樹得到了靈魂的滋養,枝條更加瘋狂抽長。
如柳棲雲當初夢中的場景一般。
“陣法在祠堂!”
眾人便要動身去祠堂破陣,癱在地上的令狐夏突然瘋狂大笑起來。
他嘴中念念有詞,身上隨之有符文流動,泛起了微光。
“我討不到好......”
“也要拉你們和我一起陪葬!”
“去死吧!都去死吧!”
“快閃開,”雲無岫迅速反應過來,“他要引魂自爆!”
他飛身上前,準備拉走呆立在原地離令狐夏最近的柳棲雲,卻有另一道身影快他一步,攥住了柳棲雲的手,衣袂翻飛間將柳棲雲護在了懷裏。
雲無岫捏了捏手指,總覺得指間空蕩蕩,心底生出種陌生的異樣感。
“又見麵了,柳棲雲。”謝雲瀾含笑的聲音在柳棲雲頭頂響起響起。
柳棲雲訝異:“謝雲瀾?”
謝雲瀾將她放下,挑眉:“我說過,你會贏的。”
而一旁一直注意著令狐夏動靜的沈令知已是快速搭弓,一隻羽箭破風而來,直中令狐夏神庭,中斷了他未盡的自爆術法。
令狐夏嘴角溢出鮮血,最終竟是露出抹釋然的笑:“阿若,娘親……你們來接我了嗎?”
他闔上雙眼,神魂俱滅。
城主府祠堂,槐樹間的一顆顆心髒停止了跳動,熒光驟黯,佛龕中的暗紅血泊迅速幹涸。
樹皮開始大片剝落,露出內裏如被蟻蟲啃噬般腐朽的木質層。
樹冠上密不透風的枝葉劇烈震顫,葉片迅速枯黃墜落,在半空中便已碎成齏粉,紛紛揚揚如落燼雪。
原本遮天蔽日籠罩天井的樹冠迅速收縮,像是被無形的火焰焚燒,枝幹扭曲著斷裂。
懸垂的氣根僵直如鐵線,隨後一根接一根斷裂,砸在地上。
那些曾經如巨蟒般纏繞祠堂的樹根,此刻寸寸幹裂,從磚縫間脫落。
樹心深處傳來低沉的爆裂聲,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內部崩塌。
這座祠堂終於重見天光,眾人趕來時,隻見整棵巨樹轟然倒塌,在觸地的瞬間化作一灘漆黑的腐水,滲入磚縫,消失得無影無蹤。
祠堂裏,隻剩下滿地枯葉,和一股揮之不散的、腐朽的腥臭。
“終於結束了……”沈令知有些晃神。
柳棲雲上前拍了拍她的肩,卻沒有多說什麼。
見事態穩定,當了半天背景板的葉霜璃終於開口。
“師尊已出關,將雪魄凝香露一事徹查,懲處了其中克扣門內弟子資源牟利的葛江流數人,聽信陸燼一麵之詞擅自降罪於你的燕啟方數人……”
柳棲雲不等她說完,打斷道:“這些與我何幹?你們究竟是來做什麼的?”
“師尊說,汝冤既雪,可歸宗矣。”
“我們是來接你們迴宗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