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觀的鍾聲猝然響起,那聲音仿佛帶著千鈞之力,如洶湧的浪濤般滾滾而來,震得人耳鼓生疼。
鍾聲在這寂靜的道觀內外迴蕩,每一聲都透著蕭瑟蒼涼,似要穿透人的靈魂,讓人心底泛起無盡的寒意。
童子歌痛苦地緩緩搖著頭,眼神中滿是驚恐與抗拒,嘴裏不停呢喃著:
“不,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我隻是個凡人,我是個會傷病的凡人....”
靜王臉上掛著那抹令人憎惡的笑容,仿佛在欣賞著童子歌的掙紮:
“子歌,你好好想想,哪有凡人被炸成那樣還能這麼快就好起來的?
本王給你的藥,那可是山上的仙丹,對於尋常凡人來說,那就是能致死的朱砂,可唯獨你吃了不僅沒事,還迅速好起來了,你再仔細想想,你覺得,你真的隻是個凡人?”
宗庭嶺心疼地用力抱緊懷裏顫抖不已的童子歌。
是了,那場幾乎要了童子歌性命的爆炸,果然也是靜王一手策劃的。
瘋子。
他緊摟著童子歌,想要說些什麼安慰的話,可童子歌卻搶先一步,聲音帶著一絲絕望與茫然,直直地問:
“這些,陛下也是知道的嗎?” 宗庭嶺愣了一下,看著童子歌那渙散無神的瞳孔,嘴唇微微張開,卻一時語塞。
靜王見狀,替他開了口:
“當然知道,子歌,不然你覺得,你身上這身衣裳,穿著是幹什麼的?”
宗庭嶺其實也沒比他早知道多久,但是他沒有開口, 沒有反駁,默認了靜王的話。
童子歌猶如遭受到了晴天霹靂,身體劇烈地打了個冷戰,原本就渙散的瞳孔此刻更是失去了焦距,整個人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力氣,不受控製地往下墜。
宗庭嶺心急如焚,雙臂緊緊用力,才勉強扶住搖搖欲墜的童子歌。
靜王不僅妄圖完成那瘋狂的長生計劃,還處心積慮地想要讓計劃中的自己和童子歌都陷入無盡的痛苦之中。
表麵上,靜王裝作包容他們的感情,一心隻執著於長生之術,可實際上,他內心嫉妒的快瘋了。
他不想看到這樣一個自己夠不到的神仙,和自己那骯髒殘暴的皇兄相愛。
他知道,童子歌再怎麼傷心,也會為了家國和大局去做那些事的,皇帝也會的。
既然是既定的結局,為什麼不讓過程更殘忍一些呢?
都來和自己一樣,痛苦的熬過被操控的餘生。
靜王望著眼前混亂而痛苦的場景,心中那股扭曲的快意如洶湧的潮水般翻湧,幾乎讓他無法抑製臉上那癲狂的神情。
他猛地伸手,用力抓了把自己的臉,仿佛這樣才能稍稍壓抑內心的興奮。
他仰起頭,看向那尊高高在上的太乙救苦天尊,嘴角扯出一抹譏諷的笑。
仿佛在向天地宣告:這就是所謂的天子、神仙,還不是被我玩弄於鼓掌之間。
此時的童子歌,身心俱疲,再也支撐不住這一連串的打擊。
他雙腿發軟,唿吸愈發急促,哮喘的癥狀愈發明顯。
宗庭嶺心急如焚,急忙轉頭,朝著偏殿大聲唿喊:“方丈!快拿藥來!”
一直在偏殿的方丈,立刻邁著匆忙的腳步跑了過來,神色緊張地將一個藥瓶遞給宗庭嶺。
靜王見狀,一個箭步衝上前,伸手死死抓住方丈枯瘦的手,惡狠狠地厲聲問道:“這是什麼藥?”
宗庭嶺猛地一把將藥瓶奪過來:
“鎮定藥!宗懷嵐!你想看著他哮喘死在這兒嗎?你胡鬧至少也有個度!”
靜王被這一聲吼得愣了一下,這最後一句話,讓他恍惚間仿佛迴到了過去。
皇兄,還是那個會因為他總是流連花叢而煩惱親事的皇帝。
還是那個聽說他在花樓宿醉,趕來把他從酒樓扛出去,沒好氣的說等他奪位第一件事就是把京城花樓全拆了的九王爺。
還是那個因為得了一次他不愛吃隨手給的冬瓜糖,從此二十年獨對他網開一麵的九哥。
他就這麼看著宗庭嶺迅速咬開瓶塞,讓童子歌張開嘴,小心翼翼地給他灌藥。
童子歌似乎恢複了些許意識,可一察覺到眼前的人是宗庭嶺,便下意識地抗拒起來,不僅抗拒他的懷抱,連他遞來的藥也一並抗拒。
宗庭嶺心急如焚,近乎哀求地說道:
“子歌,快喝下,喝了就會好起來。”
童子歌心都涼透了,隻是拚命搖頭,嘴裏語無倫次地說著:
“陛下,為什麼騙我…… 為什麼……”
宗庭嶺咬了咬牙,心一橫,伸手掐住童子歌的下頜,硬生生地撬開他的嘴,將藥灌了進去。
藥被強行灌進去後,有不少藥液順著他的嘴角流了下來,與此同時,眼淚也順著他的眼角潸然滑落,臉上滿是一道道交錯的水痕。
童子歌像是被藥嗆到了,頓時劇烈地咳嗽起來,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著。此刻的他雙腿一軟,再也站不住。
而宗庭嶺同樣手腳發軟,即便滿心想要抱住童子歌,卻也力不從心,兩人狼狽地一同跪倒在神像前的蒲團上。
童子歌痛苦萬分,雙手緊緊抓著宗庭嶺的衣襟,拚盡全力想要抬頭直視他的眼睛,嘴裏不停重複著:
“為什麼騙我,陛下,為什麼騙我?
陛下,為什麼你也要騙我?
為什麼你們都騙我?
我,我到底算什麼?
我好好一個養尊處優的少爺......憑什麼成了你們兩兄弟的棋子?
啊?憑什麼啊?
憑什麼騙我啊?”
童子歌從未如此毫無顧忌地向皇帝發泄著內心長久以來積壓的委屈與痛苦。
不,好像有一次,自己假死失敗那次。
可那時,他心裏並不愛皇帝。
也從未像現在這般,傻傻地將自己的真心毫無保留地交給這個被所有人稱作暴君的男人。
是自己明知故犯。
他淚流滿麵,淚水不受控製地奔湧而出,順著臉頰肆意流淌,幾乎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看不清眼前人悲痛欲絕的表情。
他上一次質問完隻覺得痛快,可這一次,他感覺痛的刻骨銘心。
他本能的覺得皇帝此舉是有隱情的,是做戲嗎?
他看不明白這兩人的彎彎繞繞和那虛無縹緲的鬼神之說。
他隻是下意識覺得,這不對。
宗庭嶺不是那樣的人。
那樣相信鬼神之力勝過自己的人。
那樣會推翻幾個時辰前海誓山盟的人。
童子歌急迫的希望他解釋,這個時候,他解釋什麼自己都會信的。
可是皇帝一句話都沒說。
他死死拽著宗庭嶺的衣領,聲嘶力竭地質問:
“宗庭嶺!你說啊!
你不是說不騙我嗎?
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愛慕我嗎?
你不是說要補償我嗎?你不是要我迴宮看花的嗎?
你不是..... 許了我們的以後嗎?”
話音未落,毫無征兆地,一口發黑的血如泉湧般從他口中噴出,盡數吐在了宗庭嶺的衣襟上。
他懵了一下。
那一刻,他仿佛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正隨著這口黑血迅速流逝,這種感覺太過熟悉,就像當初舍身救駕時一樣,他知道,這是瀕臨死亡的感覺。
自己這是連祭品都不必去做了嗎?
自己已經沒用到這種程度了嗎?
靜王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怔住了,不過瞬間他便反應過來,急忙衝上前去,想要抓住已然癱軟的童子歌,同時大聲地質問宗庭嶺:
“你給他喝的什麼!喝的是什麼!”
然而,此時的童子歌已經什麼都聽不到了,他的五感正慢慢地離他而去。
身體上似乎感覺不到疼痛,可心口處,卻如被萬箭穿心般疼得要命。
他聽不清靜王在耳邊的叫嚷,隻是拚盡最後一絲力氣,艱難地撐起身體,想要再看一看宗庭嶺,那個讓他愛得刻骨銘心又痛不欲生的男人。
但此刻,他的眼睛已經模糊不清,眼前的人隻是一個朦朧的臉的虛影。
他微微張口,鮮血便不受控製地往外湧出。
恍惚間,他感覺那個人好像湊近了自己。
童子歌嘴唇一張一合,微弱卻堅定地重複著:
“我恨你....”
那人似乎捧起了他的臉,好像要說些什麼,可童子歌什麼都不想聽了。
這些日子以來,宗庭嶺的話,無論是真是假,都讓他疼的刻骨銘心。
他隻是不停地重複著 ——
“我恨你”。
“我恨你......”
“你毀了我的一切......”
身體慢慢倒下。
他痙攣的指尖在慌亂中胡亂抓著,最終抓住了宗庭嶺腰間的一塊溫涼,那是半塊玉璧。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童子歌隻覺得自己的一生可笑至極。
他自始至終都沒弄明白這些人究竟在搞什麼名堂。
他們給自己安上各種身份。
少爺、宮嬪、神仙……
自己就如同一隻在百獸園出生的鹿。
從出生的那一刻起,便被眾人盯上,被安排著如何交易、如何馴化、如何表演,直到最後,當自己再無用處時——
處理掉。
死掉。
童子歌倒在了皇帝的膝上,口吐黑血,睜著眼睛,止了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