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臨死之際,真的會有走馬燈浮現嗎?
童子歌瀕死過一次,他知道會有的。
往昔的記憶如潮水般在眼前洶湧而過,或許在現實世界僅僅隻是轉瞬之間,可在那意識迷離之中,卻仿佛又重新走過了一生。
然而這一次,情況似乎有所不同。
不知為何,在漫長的煎熬之後,身體才終於意識到生命即將走到盡頭,那些過往才開始在腦海中一一呈現。
與上一次截然不同,上一迴,一心求死的他,腦海中重現的皆是年少時那些無憂無慮的幸福時光。
可這一次,他滿心執念不想死去,腦海卻像是故意作對,偏偏不斷放映著那些痛苦不堪的經曆。
幾乎無一例外,全是自己被人壓製的場景。
他看不見身後之人的麵容,卻能憑借周圍的環境,清晰地分辨出這是哪一段不堪迴首的記憶。
起初,映入眼簾的是滿床豔俗的紅色圍帳,那是他恐懼與痛苦的初夜。
他精疲力竭地癱倒在床榻之上,眼神空洞地望著那一對紅燭緩緩燃盡,蠟淚一滴滴落下。
畫麵陡然一轉,那些燭淚竟好似滴落在了自己身上,滾燙的觸感仿佛重現,他甚至聽見記憶裏的自己正痛苦地求饒。
緊接著,眼前一黑,再度睜眼時,已然迴到了假死失敗的那一刻。
他感覺自己的脖子被緊緊掐住,唿吸愈發困難,眼前的世界逐漸模糊,根本看不清眼前人的臉。
他拚命掙紮,想要看個究竟,卻又被猛地翻身按在床上,緊接著,身後傳來一陣劇痛的擊打,每一下都像是要將他的靈魂碾碎。
畫麵不停地轉換,童子歌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這些年在宮中的悲慘經曆如畫片般一一閃過。
原來,在進宮的那些日子裏,自己受了那麼多苦。
這才過了半年,竟然有些忘卻了。
他不禁在心底問自己,當初究竟是怎麼熬過來的呢?
後來又是怎麼被花言巧語蒙蔽,刻意忘卻自己的痛苦,把自己的真心掏給那個明知道傷害過自己的人呢?
終究是,自己明知故犯。
在加害自己的人身上找解藥,毫不意外的,被毒的遍體鱗傷。
童子歌看著腦海中走馬燈似的記憶不斷閃爍。
初見皇帝時,那張高高俯視自己,帶著戲謔玩味的臉,與後來在道觀破舊床榻邊,皇帝跪在自己麵前,仰視自己時那虔誠的麵容,竟恍然間相互交疊。
可不知怎的,最後竟都變成了自己臨死前,看到的宗庭嶺冷漠煩躁的表情。
這一連串的畫麵讓他痛苦不堪,隻想拚命逃離。
腦海中,雙手胡亂揮舞,試圖打散這些如噩夢般的走馬燈。
那些記憶就像燒燼的紙,碎片漫天飄散。
他目光呆滯地看著各色記憶碎片在空中飄舞,緩緩落下。
緊接著,眼前的場景陡然轉換。
他仿佛置身於一座廢棄的佛寺,四周彌漫著衰敗與死寂。身旁盡是飄落的、已被燒得殘破的佛經。
他躺在冰冷的地上,身體滾燙似火,每一寸肌膚都在承受著煎熬,難受得幾近窒息。
他察覺到自己的手腳變得格外小,一種強烈的陌生感湧上心頭,仿佛時光迴溯到了小時候。
他低頭看向自己身上的衣裳,竟是那日元宵燈會上所穿的,被姐姐精心打扮成女孩子的服飾。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一陣嘈雜的打殺聲。
他緩緩抬起頭,望向那尊已被打碎一半的神像,神像的頭顱歪在一旁,顯得格外詭異。而
此時,一個人提著刀,正朝著他步步走來。
突然,那些因高燒而消失了十餘年的記憶,如決堤的洪水般洶湧迴籠。
原來,自己幼年那場病的緣由竟是如此 —— 元宵燈會上哥哥一時疏忽,自己在擁擠的人群中被歹人趁機擄走。
自己目睹了血腥殘忍的生殺場麵,受到了極大的驚嚇,高燒不退。
童子歌還未來得及迴想自己當時是如何獲救的,就看著眼前那人慢慢走近,在他麵前站定。
那人重重地歎了口氣,隨後放下手中的刀,伸出雙手,很沒有經驗的掐著他的腋下,將他舉起,與他對視。
隻見那人微微皺眉,帶著一絲疑惑,開口問道::
“女孩?”
孩童身軀裏的童子歌看著眼前這一幕,隻覺荒誕至極,可笑得讓人悲從中來。
那人看向旁邊的同伴,語氣很是煩躁:
“這孩子,怎麼解決?”
原來......
童子歌凝視著眼前那張十餘年幾乎毫無變化的臉,聽著那熟悉依舊的聲音,滿心荒唐可笑。
眼前人,是少年時的宗庭嶺。
原來,我們早就相遇了。
自己因為這場病,沒法再習武,沒有按照原計劃去祖宅與族中同齡人修習武義,留在了京城。
那日出門送哥哥和林家公子,被前來拜訪的靜王看到......
原來,萬般苦難,諸事源頭,都是他。
————
童子歌滿心悲戚,痛苦如洶湧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
他雙眼通紅,死死盯著眼前少年宗庭嶺的臉,聲嘶力竭地在心中大喊:
宗庭嶺,你那時為何不幹脆殺了我,將我滅口?
讓我就死在那個時候,也免得你我遭受往後這十餘年的百般磋磨......
此刻,他的世界仿佛到了崩塌的邊緣。
周圍的場景如同脆弱的薄紙,正被一股無形的強大力量狠狠撕扯。
“嗤啦” 一聲,仿佛時空被撕裂,往事如決堤的洪水般傾瀉而出,在他眼前豁開一道大口子。
緊接著,一道亮光驟然襲來,晃得他幾乎睜不開眼。
就在這時,一個清晰的人聲傳來,仿佛穿透了層層迷霧:
“終於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