嘛,既然丈母娘造反,自然是要幫襯的吧,畢竟他跟寧皇不熟。萬一洛玉衡造反成功,會不會成為中原大地上第一位女帝?
那洛天璿就是皇太子……不對,是皇太女!
那自己算什麼?太女妃?
這樣想著,便覺得有趣。
車子搖晃間,便到了鬆州府。
下了馬車,眼前是一座奢華宅邸,抬眼望去牌匾上是兩個鎏金大字:洛府。盡管不常居住,院子卻不顯荒僻,當是有人經常打理,院牆旁邊特意種著一些爬山虎,碧綠的藤蔓鬱鬱蔥蔥,不時有蝴蝶飛來,也有鳥兒站在牆頭梳理羽毛。當人出現,便盡皆散去。
洛玉衡並未休息,隻是簡單交代幾句便離開了,許是去找哪個姐妹。
宋言亦不覺疲憊,便和顧半夏一起出門,被洛玉衡安排要貼身守著的洛天衣卻是不見蹤影,但宋言知道,當他遇到危險的時候,小姨子會在第一時間出現。
洛天樞和洛天權對鬆州府無甚興趣,便進了洛府。
上次來的時候還是夜市,白日的鬆州城宋言還是第一次見,伊洛河麵樓船畫舫連成一片,街道上人群彌漫,小吃雜耍,熟人打招唿的聲音不斷響起,也有不小心被撞到傳來的怒罵。
確實要比寧平縣熱鬧許多,單單隻是置身於人群中,便能感覺悶熱。
“豎子,總算是又見著你了。”
閑逛間,便聽到一個蒼老又有些熟悉的聲音,雖口稱豎子卻是笑嗬嗬的,並無責怪之意。
扭頭望去,卻是兩個老者。
身穿華服,雖須發皆白卻精神爍爍,身材不顯高大卻自有一份威嚴。
宋言笑了,正是他第二次出國公府時遇到的兩位老人家。
從穿著和氣勢來看,當是久居上位之人,又對律法案件很感興趣,應是從事刑獄之類的官吏,且職位不低。也不知是不是宋言的錯覺,總感覺兩個老人眼窩處似是還有未曾散去的淤青。
兩老身邊還有一公子哥,二十七八歲的年紀,雖未持折扇,卻也風流倜儻,英俊瀟灑。
先不論相貌如何,就憑腰間那兩塊羊脂玉佩,手指上六個翡翠扳指,固定頭發的象牙發簪,還有白色長袍上編織進去的縷縷金絲,隨便叫一個女子過來,大抵都要稱一聲濁世佳公子,翩翩少年郎。
渾身上下仿佛寫滿了:
我有錢。
我很有錢。
我非常有錢!
注意到宋言的視線,便友好的點了點頭,算是招唿,倒也沒有富家公子普遍的張揚。
宋言笑了笑,便稽首行禮:“兩位老人家,現在可知張三何罪?”
其中一位老人胡子一翹,眼睛一瞪:“豎子安敢,你可知,那張三將我們兩個老頭子害的好苦。”
宋言愕然:“莫非怡翠樓中那兩個白嫖不給錢,被打了還要查封青樓的就是您二位?”
兩個老頭麵色漲紅,似是受了莫大侮辱:“胡說,莫要憑空無人清白,我老人家怎會做那種醃臢事兒。”身後的青年便成了擋箭牌,被強行拽了過來,生硬的轉移話題:“這是宋言,洛家女婿。”
“這是崔世安。”
“你們兩個認識一下。”
這兩個老頭調查過自己,這樣想著,宋言便衝著那青年拱了拱手:“崔兄。”
“原來是宋兄,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崔世安笑嗬嗬的迴禮:“宋兄那一句,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我家三姐可是喜歡的很,時時提起宋兄之名,不知可否有全詩?”
兩人客套間,兩個老頭卻是一人推著一個:“走了,走了,莫要在這路上閑聊,憑白礙了旁人的路,今日遇上也是緣分,正好還有些事情要問你。”這兩個老頭雖加起來有個一百二十歲,然性格不似一般老者那般恬淡,卻是有些急性子了。
宋言和崔世安無奈搖頭,一路上也知曉了二老名字,那身子瘦高一點的名叫趙安澤,另一個稍顯矮胖的是呂長青。到了地方,卻發現有些熟悉,仔細一看居然又是群玉苑。隻是和一般的青樓不同,群玉苑是上檔次的地方,自是不會像一般青樓那般,門口站著幾個妓子揮著袖帕,膩噠噠的說著:客官,來玩啊!
洛天陽如此,兩個老頭亦是如此,為何這些人總是喜歡將自己往青樓裏帶,宋言便搖頭苦笑:“兩位老人家既然知道我是洛家女婿,就莫要害我,這是我能進的地兒嗎?”
更何況,還有一個小姨子在暗中盯著。
“放心放心,我們隻是喝茶聽曲兒,不叫姑娘,那便不算嫖妓了。”趙安澤如此說道。
言必,兩個老頭卻是已經不給宋言機會,推搡著宋言便走了進去,他雖是武者,這時候卻也不敢造次,畢竟對方年齡太大,萬一不小心躺下怕是要訛上自己。
顧半夏隻是笑吟吟的看著這一幕,視線掃過趙安澤和呂長青,隨後便解下了腰間的荷包,塞到宋言手裏:“姑爺且安心去吧,家主那邊半夏自會分說,還有無需在意銀子,青樓裏的女子多是狐媚子,最是勢利,沒錢會讓人瞧不起呢。”
除非是柳永這樣的……
宋言在心裏吐槽著,便見顧半夏往隔壁茶樓去了。這般態度讓宋言微微錯愕,心中若有所思。
剛入得裏麵,便嗅得一股淺淺芬芳。
不是女體脂粉的香味。
同想象中混亂甚至是淫靡的場景不同,群玉苑的大廳頗為清雅,正中琴臥紫檀雲紋案,旁置汝窯天青狻猊爐。香煙嫋嫋婷婷,絲絲縷縷如雲如霧,一身姿曼妙臉遮輕紗的清倌人於正廳之中撥弄琴弦。
宋言不懂琴,卻也覺得琴音清冽,甚是好聽。
許是因為明日就是七夕,大量文人士子聚集在鬆州府,也可能是群玉苑的招牌就是如此響亮,總而言之大廳內座無虛席,不時便會有公子送上花籃,這花籃就相當於打賞,一個花籃一兩銀子。
一兩銀子足夠一戶平民一月所需,青樓銷金窟之名可見一斑。
三三兩兩的讀書人圍於桌邊,小聲交流著什麼,悉悉索索的聲音雖遮不住琴音卻也顯得頗為熱鬧,便是又多出四人,卻也無人在意。
忽地,一道有些尖銳的聲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宋雲兄,那是不是就是你弟弟?那個庶子?”
循著聲音望去,卻見不遠處的桌子旁邊圍繞著幾個身影,皆做讀書人打扮,其中一人正是宋雲,說話之人是坐於宋雲身側的一名青年,手搖折扇,貌似風度翩翩,目視宋言臉上滿是鄙夷:
“拿著宋雲兄寫的詩裝模作樣,招搖撞騙,居然還敢出現在這裏?當真不要麵皮,吾輩讀書人的顏麵都被丟光了。”
讀書人,最是看重名聲。
而名聲傳播,莫過於一首好詩好詞,頂頂好的詩詞便是流傳千古也不為過。是以才有唐代詩人宋之問,為了那一句“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用土囊壓死親外甥的傳聞。
而一旦惹上諸如抄襲,冒名頂替之類的事情,那名聲也便臭了。
一個讀書人一旦名聲臭了,那這輩子也算是完了,會被所有同窗瞧不起,隻要是個文人提起你的名字便會啐一口唾沫,便是參加科考都可能被主考官以人格卑劣為由,直接驅逐。在這個時代名聲品格的重要性,可是要超過才能的。
而最近一段時間,要說鬆州府哪句詩最火,無異於那一句“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雖是宋言吟誦出來,然幾乎整個鬆州府的讀書人都不認為宋言一個被囚十年,書都沒讀過的蠢材能寫出這般詩句,仿佛有某種力量在暗地裏推波助瀾,將這句詩扣在宋雲頭上。
麵對這些傳聞,宋雲不承認,不否認。
然後便衍生出另一種說辭,詩是宋雲所做,然宋雲仁善,不忍弟弟名聲受損,是以不肯承認。
那青年同關係當是相當不錯,自是不忍見好友受這樣委屈,是以聲音很大,霎時間便引起群玉苑大廳內所有文人士子的注意,一雙雙眼睛便落在宋言身上,視線大多鄙夷,身子後仰恥於與之為伍。
琴音還在繼續。
那演繹的清倌人,表現出相當高的職業素養,便是青年聲音尖銳琴聲也未受絲毫影響。
趙安澤,呂長青兩個老者眉頭一皺,旁邊的崔世安眼神則是變的有些玩味。
便是被所有人以極為不善的視線注視著,宋言臉上的表情也沒有太大變化,他在這邊笑了笑視線便看向宋雲,恰在此時宋雲也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
宋雲的心裏一突。
這大概就是做賊心虛吧。
詩,自然不是他的。
寫詩填詞這種事情是要靠靈感的,沒有靈感的時候抓破頭皮都毫無用處,靈感來了,那神仙也攔不住。縱然是宋言沒有接受過正統的教育,但靈感來了吟兩句詩也並非絕對不可能,但也僅限於此。宋言或許有靈感能吟誦一句詩,但絕對沒能力寫下一整首,他懂格律嗎?
因著宋言沒有能力拿出整首詩來對峙,是以他才敢冒認這句詩。
就這樣默默的對視著,大約持續了幾息的時間,忽然,宋言衝著宋雲和善的笑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便收迴視線。
宋雲一怔,他為何要衝著自己笑?為何會是這般態度?難道點頭的意思是準備將這句詩送給自己?他在向自己示好?
畢竟,宋言真正憎恨的人應該是宋震和楊妙清,宋震欺淩宋言最狠,楊妙清害死宋言的母親,相比較下來自己和宋言之間並沒有無法化解的矛盾。他雖也欺負過宋言,但並不算特別嚴重,最嚴重的一次也隻是因為宋言衝撞了他的婢女,他便命令下人打了宋言幾十板子而已。
算不得什麼。
現在宋言已經得罪了宋震和楊妙清,為了避免他們的報複,想要拉攏自己實屬正常。這樣想著,宋雲便覺得很有可能。人就是這樣,當心中認定什麼,總會下意識去尋找各種理由來證明這一點,如此便會很安心,尤其是當你貪心的想要占有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的時候。
“哼,無恥小人。”看宋言離去,那同窗兀自憤憤不平,扭頭望向宋雲:“對了宋兄,那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可有全詩?大家夥兒可都是心癢的很呢。”
“哪兒有全詩?”宋雲麵露微笑:“不過偶得佳句罷了。”
身後傳來這樣的聲音,宋言嘴角便勾起弧線,宋雲啊宋雲,你果然還是舍不了這名呢!
誰也沒有注意到,就在群玉苑對麵的路邊,停靠著一輛馬車。
一雙滿是血絲的眼睛透過車窗,死死的盯著群玉苑中的兩道身影。
隻是看著那兩人,宋震的身子便止不住的戰栗,雙眼中迸射出令人心悸的怨恨。
他的視線緩緩從宋言身上挪開,最終落在宋雲身上,看著宋雲和同窗好友談笑風生,身子哆嗦的愈發劇烈,胳膊和右腿陣痛連連。
那恨意,甚至比看到打斷自己胳膊和右腿的宋言還要濃烈。
宋雲!!!
必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