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索性也告辭,跟著秋桐出來。
不過卻不是找秋桐說話兒,而是遠遠墜著秋桐,跟著往邢夫人那邊去。
他放心不下黛玉,得看看。
隔著扶疏花木,他見黛玉從邢夫人那邊出來。
邢夫人派了幾個嬤嬤將黛玉送迴西院去。
賈母也派了幾個丫鬟婆子一路跟隨著。
賈璉遠遠瞧見鴛鴦,便輕聲叫:“鴛鴦姐姐。”
鴛鴦聞聲過來,無奈地笑:“璉二爺這是鬼鬼祟祟做什麼呢?”
“知道的,明白璉二爺是未來家主;要是不知道的,還以為璉二爺是外頭招進來的賊呢。”
賈璉呲牙一樂,“我在金陵,見著你哥了。”
鴛鴦登時眼睛一亮:“他好不好?還有我老子娘,他們都好不好?”
賈璉點頭,“好著呢。”
賈璉壓低聲音:“你哥是個人才,我準備過些日子把他弄京裏來。”
“到時候你在京裏就也有了家人,不用孤苦伶仃了。”
一向好強的鴛鴦,這一刻眼底也閃了閃。
不過她忍住了,沒跟賈璉私下道謝,反倒說:“可別叫他來!”
“京裏主子多,差事不好幹。他那傻乎乎的,迴頭再捅了婁子,還得連累我!”
“還是金陵好,他們不用伺候主子,隻管看著空屋子。素日裏,倒也清閑。”
賈璉輕嗤一笑,“你倒想多了,我叫他來,可不是貪圖你的情麵。”
“我隻是單純覺著他這人不錯,我用得著。”
鴛鴦又笑,上一眼下一眼打量著賈璉:“璉二爺還能跟「單純」二字沾邊兒吶?”
賈璉噘嘴瞪鴛鴦,鴛鴦樂不可支。
賈璉瞧鴛鴦樂了,這才兜著圈子問老太太見了黛玉,都說什麼了。
鴛鴦簡單說了,賈璉對那些「心啊肝兒啊」的倒不感興趣,一徑又往後問。
鴛鴦有些無奈,“那還能有什麼?哭過了,老太太自然要安頓林姑娘。老太太交給太太去安排。”
“太太這便特地又問了林姑娘帶了幾個人來?行李可都搬進來了?然後就安排人去打掃下房,將林姑娘帶來的人安頓下來唄。”
賈璉垂了垂眼。
原書裏這話是王熙鳳說的。
因為他穿過來,更改了些原書的細枝末節,他現在還沒娶王熙鳳,故此榮府西院這邊還是王夫人掌家,於是這話變成王夫人說了。
不過無論是王夫人,還是王熙鳳,其實道理都一樣:依舊跟賈赦一樣,拐著彎兒地問黛玉都帶了什麼迴來。
——賈赦那邊好歹還是親口問他,到了二房這邊,幹脆賈政自己躲著不見,卻叫妻子來問。
賈璉藏住心跡,含笑又問:“不知道林妹妹是怎麼答的?”
鴛鴦卻歎了口氣,眼角微濕:“林姑娘說,原本母親也留下了衣服頭麵的當念想。隻是林姑娘純孝,不忍心讓母親穿著陌生的衣裳入土,於是還是將母親留給她的那些,全都給陪葬地下了。”
“林姑娘說,她自己如今是孑然一身來的。還求老太太、太太庇護。不敢求什麼,隻求粗茶淡飯就夠了。”
賈璉心下登時一片霧靄全都散了,他忍不住仰頭向天,輕輕笑出聲來。
這個小丫蛋兒啊,靈得她喲!
他都沒想到這麼好的理由,虧她這麼合情合理地說了出來!
鴛鴦見他笑,納罕地問他:“璉二爺這會子還有心情樂吶?”
賈璉聽出鴛鴦這是話裏有話,便一瞇眼:“你這是跟我打什麼啞謎呢?”
鴛鴦歎口氣:“誰不知道璉二爺一心想迎娶李家姑娘……可惜了,璉二爺一出門就是半年,李家的姑娘如今已是珠大奶奶了!”
“先前老太太派男女船隻下江南的時候,可挨個都囑咐了,不叫隨便跟璉二爺說嘴去。也省得璉二爺在江南就發起瘋來。”
賈璉哭笑不得:“嗄?”
不不不,他沒有鴛鴦以為的那麼悲傷。
至少李紈嫁給賈珠,這是原書裏的官配,他是有心理準備的。
他甚至也能理解李家的不挑嘴。畢竟以李家的情況,隻要李紈能嫁進榮府來,他們家自然不管是女婿是賈珠還是他。
可問題是,賈珠不是明明深愛王熙鳳麼?
賈珠怎麼沒為了爭取王熙鳳而努力一下?他怎麼反而轉頭去娶李紈了呢?
賈璉忖了忖,“他們完婚多久了?”
鴛鴦壓低聲音,“璉二爺下江南,剛出門不久,這婚事就定下了。一個月之後,成婚。算到今日,這已有半年了。”
“隻是……李姑娘推脫身子不好,直到今日,都尚未圓房。”
賈璉先前還不太在意,可是當聽到這最後一句,心下還是咯噔一聲。
他心疼李紈。
李紈必定是不願嫁給賈珠,心裏依舊有他,所以這才不肯圓房。
賈璉正不知該說什麼,忽然聽得一聲清亮的冷笑。
“喲,璉二爺出了那麼大一個遠門兒,好容易迴來,誰都不見,竟就先尋著鴛鴦姐姐私語起來了?”
賈璉原地沒動,鴛鴦倒是笑著啐了聲:“瞧鳳姑娘這張嘴喲!”
“他還能與我私語什麼呢?無非是今兒林姑娘進府來,正是老太太、太太、姑娘們的一處哭又是笑的,他一個爺們兒不方便進去打擾。這便跟我問林姑娘剛進府來,一切是否都自在。又問老太太的安罷了。”
鴛鴦雖說是丫鬟,但因為是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平時跟誰說話都硬氣。
便連王熙鳳這樣牙尖嘴利的,也都得對鴛鴦讓三分。
王熙鳳咯咯笑著走過來,故意站在賈璉眼前兒。
“我還以為咱們璉二爺是愛上鴛鴦姐姐你了呢。”
“咱們璉二爺啊,年紀也不小了,就是拖著遲遲不肯成婚。我還怪道不知為什麼,他若是為了鴛鴦姐姐如此,那倒也說得過去了。”
鴛鴦便又啐了一聲,“鳳姑娘這又是拿我做筏子呢!明明是鳳姑娘自己急著嫁璉二爺,反來說我!”
王熙鳳被鴛鴦戳疼了心事,明眸瞟了賈璉一眼,雖說眼角眉梢還都帶著譏誚冷意,可是眼底卻已是暈開了一抹淚意。
“瞧瞧,這闔府上下都知道我非他不嫁。卻隻有他裝傻充愣,竟一直隻說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