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出門來見到賈雨村。
賈璉問:“先生已見了家叔?”
賈雨村與賈璉和黛玉一同到京,賈璉在京郊渡口時便派人將林如海給賈雨村的薦信,以及賈雨村自己準備的同宗侄兒的名帖一同快馬送迴京中給賈政。
因原書裏寫著的,林黛玉一進榮國府當天,賈赦和賈政這兩個老登竟然都避而不見。
人情薄如水,自家親外甥女頭迴來家,見都不肯見。想來若是黛玉帶了大筆嫁妝同來,兩個老登怕就是另外一番嘴臉了。
賈璉也不想耽誤了賈雨村的事兒,這才事先派人將賈雨村那些東西送去給賈政,隻求賈雨村趕緊辦妥當了這些事,然後該去哪去哪,別跟著黛玉了。
賈雨村拱手,“多虧璉二爺事先派人引薦,我方才已是去貴府家廟,麵見了政老爺。”
今天賈政躲著不見,人家就比賈赦聰明,人家說是去齋戒了,而且還把兒子賈寶玉一同帶了去,說是叫寶玉還願。
也不知賈寶玉前頭是許了什麼願,非要今天這個節骨眼兒,去廟裏還願。
賈璉揚揚眉:“見了就好。他必定會管你這事兒,你等著信兒就是了。”
賈雨村淡淡一笑,“璉二爺說的是,政老爺果然是愛惜人才。即便是今日在廟裏齋戒,我瞧著政老爺的一幫子清客也都守在廟裏陪著呢。”
賈璉微微瞇了瞇眼。
對啊,賈政是養著一大幫子的門客的。隻是他當初就是隨便那麼一瞄,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
可是當自己當真身處這個世界,賈璉陡然覺得後脖頸寒毛隨風而立。
賈政一個工部員外郎,從五品的官員,他養那麼多門客幹什麼?
古往今來廣受門客的,那都是什麼身份?信陵君、孟嚐君、春申君,燕太子丹……這都是一方諸侯級別,養門客是為了逐鹿天下。
他賈政這是鬧哪出?
話又說迴來,若賈政是個地方官還行,你可以說這些門客是你自己出錢養的幕僚,為的是公事;可你是個京官,而且任職在六部,六部內職務都是朝廷統一安排的,用不著你自己花錢養幕僚啊!
再多尋思一層——你身在天子腳下,一個從五品的官兒就敢養一大群門客,你這是在幹嘛?確定不是在玩火麼?
賈璉自己在這兒出神,神色逐漸凝重。賈雨村從旁瞧著,反倒隱隱生起讚賞之色。
這紈絝公子哥兒,雖生性浪蕩了些,不過果如林兄所說,以他的年紀竟能有如此敏銳,當真是不世出的俊才。
賈雨村於是又慢悠悠道:“政老爺已是答應舉薦我複職。如今,我也算是投在了政老爺門下。”
賈璉又是一瞇眼:“我那二叔,就算也收了你為門客?”
賈雨村笑笑,“算不算門客都不要緊。總歸是同譜,自是一家人。”
賈璉咬了咬牙。這越發不對勁了。
賈政名字裏這個「政」字,該不會是曹公在影射這老家夥在玩兒政冶遊戲吧?
賈雨村笑瞇瞇又道,“對了,政老爺還含蓄地問了問我那女學生手裏的田莊和商鋪。”
“政老爺感慨說,當年尊姑母出嫁之時,陪嫁裏不光金銀珠寶、衣裳頭麵,更有貴府在江南最賺錢的幾個田莊和商鋪。如今尊姑母既然已經歿了,那這些東西必然由我那女學生繼承。”
賈璉挑了挑眉,“先生怎麼迴答?”
賈雨村笑笑,“我是一介書生,不懂經商。我那女學生年紀又小,更是女兒身,也無法出麵打理這些。”
“今早與女學生辭別時,我問過我那女學生的意思。是她說,全都托付給璉二爺吧。”
賈璉心底轟地熱了起來,“她托付給我?”
“我可是榮國府下一代家主,她就不怕這筆外財到了我的手裏,我便私吞了,再不給她?”
“又或者,我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手裏得了這些,也不會經營,迴頭全都給賠盡了?”
賈雨村垂頭笑笑:“我那女學生說,做生意總會有賠有賺。若是賺了,她與璉二爺分成。”
“若是賠了呢……我那女學生說了,總歸這些田莊和商鋪原本也是貴府陪送出去的,就算貴府自己打了自己的臉吧。”
“切!”賈璉不由得失笑。
這小丫蛋兒!
賈雨村交代完了黛玉的事,拱手告別;“既如此,我那女學生便托付給璉二爺了。”
賈雨村轉身就走,賈璉瞪著他的背影,心裏轉了好幾個來迴。
他還是想著英蓮的事,隻是他還沒想好怎麼給賈雨村「劇透」。
他要是現在就說了賈雨村半年後才會遇到的「葫蘆案」,這就屬於預言未來了,賈雨村個老狐貍還不得當他是個怪物!
可是賈雨村腿太長,眼見他大步流星地就要走沒影兒了。
賈璉趕忙咳嗽一聲,召喚他迴來:“先生請留步,我還有話說。”
賈雨村停步迴身,又走迴來。
賈璉歎口氣:“看出來了,先生這一年遊曆山水,這體格和步速是當真練出來了。”
賈雨村一笑:“外人都說,進士都是書生,隻會死讀書,四體不勤五穀不分。我偏要彌補上這缺憾。”
賈璉左手叉腰,右手挑個大拇指。
賈雨村問:“璉二爺還有何事?”
賈璉右手也收迴去,兩手一起懟著後腰眼兒。
“……不瞞先生,我下江南第一站呢,先去了金陵,拜會了江南甄家。”
賈雨村點頭,等著下文。
賈璉快速措辭兒,“巧得很呢,我在金陵時賃屋暫居時也遇到了一個小女孩兒,她也姓甄。”
“生得那叫一個好看啊,跟個瓷娃娃似的,尤其這雙眉之間還有一點胭脂記,怎麼瞧著都不像她那「親爹」的相貌。”
賈雨村聽到那胭脂記,不由得挑眉,“哦?”
賈璉盡量委婉道:“我覺著那女孩兒身世一定不對,這便到江南甄家的時候提了一嘴,問問是不是他們家丟了小女孩兒。”
“先生懂的,江南地方也沒多大,甄又是個蠻少見的姓氏,所以說不定那小女孩兒就是她們家人呢?”
“甄家老太太說了,很有可能!還叫我帶那小女孩兒迴去開祠堂,認祖歸宗。”
賈雨村聽到這兒卻笑了:“璉二爺說笑了。”
“璉二爺難不成忘了,我也曾在江南甄家做過西席先生?我從未聽說過他家丟過人口。”
“璉二爺怕是忘了,江南甄家乃是欽差金陵省體仁院總裁?他家若是丟了人口,地方官員不出一日便能找到送迴,絕不敢耽擱半日的。”
賈璉擺手,“我卻相信,總有一個半個的例外。”
他故意問賈雨村:“難道先生遊曆天下名聲,就從沒遇到過任何一個姓甄的麼?”
賈雨村,我就看你還記不記得甄士隱,認不認人家當初助你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