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就在這個笮融身上。”
許澤在情報上輕輕敲打,不等他們疑問,立即說道:“以崇佛得百姓依附,興宗教以亂境,主公,若是有什麼五鬥米道教、太平道,在兗州大肆收攬民望,你可能容?”
曹操冷笑道:“不屠滅全族已是寬宏了。”
在治下以這些教義惑眾,將是所有主治者的忌諱。
郭嘉此刻若有所悟,雙眸凝重道:“你是說,笮融和陶謙關係匪淺,所以才能容他在徐州傳教?”
“不錯。”
許澤鄭重點頭。
佛教不比那些道教。
漢朝佛教的文化並不興盛,漢廷的引入要追溯到“永平求法”,東漢明帝因“夜夢金人”的傳說,派遣了蔡愔等人西行求法。
迎迴天竺僧人攝摩騰、竺法蘭,並以白馬馱經至雒陽,於是修建了第一座佛寺,也就是白馬寺。
甚至在白馬寺,還譯出了《四十二章經》。
但是佛教的教義一直是出家修行、不事生產,這和儒家的孝道、倫理是衝突的,所以被斥為“夷狄之術”。
道教在境內尚且還要剿滅打壓,更何況是被儒生嗤之以鼻的佛教呢?
“笮融在下邳大肆建造佛寺,金身塑像,錦彩作衣,建造無數重樓閣道……如此耗資,信眾數萬,就這,他還能當下邳國相?”
許澤說完最後這句哭笑不得,笑罵道:“他憑什麼當象……當國相?治民靠傳佛家教義嗎?這不是愚弄百姓?”
曹操目光一沉,認真的催問道:“說下去,大膽的把想法說出來?”
許澤將幾份情報放在了一起,然後顧左右笑道:“我現在假設,陶謙和笮融關係極好,笮融早年自揚州投奔,立即得到重用,在境內推行佛教收取民心。”
“而實際上,暗地裏將信眾的錢財收攬,一部分交給陶謙,一部分自己用於奢靡享受。”
“他打金身塑佛像,經閣中有無數鑲金的禮器,華貴奢靡!曹氏損失的四萬金,完全可以通過笮融,以遷佛寺為名,運往南方揚州。”
“四萬?不是兩萬嗎?”郭嘉懵了片刻,曹操則是看了他一眼,默不作聲。
戲誌才和程昱一聽,立刻眉角飛揚,點頭笑道:“沒錯,四萬……對外就說四萬,若是不夠定是陶謙私吞了。”
曹操老臉一閃而過有些飛紅,很快平靜的點了點頭:“嗯。”
許澤接著道:“揚州袁術,之前我聽昭姬說他已經挾持了馬公、趙歧等人,得到了天子的符節。正在揚州以漢廷名義大肆招兵買馬,欲取廬江、丹陽兩郡,豈能不需軍資!?”
“陶謙一旦將這些錢運去了揚州,自然是大功一件,日後就算不能東山再起,也可以安養天年,讓陶氏得以延續。”
聽到這,許多人已直起了身,各自都有思緒萬千。
許澤雖是假設,但此想卻是極有可能。
且不說笮融與陶謙同為丹陽人。
就說他能夠在境內大肆傳教,這就絕不是陶謙彰顯“心胸”。
以宗教大肆收攬百姓、商賈之財,肯定暗中勾結,共同瓜分此暴利。
曹操當機立斷,對郭嘉道:“奉孝,立即詢問彭城之中官吏,我要笮融任下邳國相以來的所有情報。”
“唯!”
郭嘉轉身即走,不到半個時辰帶著四五名持書簡、兗州紙的掾屬迴來,將大量的卷宗放在了案牘上。
書簡是彭城公署裏存放的有關笮融的一些公文、錄事、文書命令等。
曹操、許澤等人一看之後,笑著打趣:“就這種巨貪,他竟還得陶謙委以重任,督運彭城、下邳、廣陵三地的漕運!這不是坐視自盜嗎?”
現在幾乎已經確信,這笮融和陶謙肯定有見不得人的關係。
這彭城、下邳、廣陵三地漕運也是耐人尋味。
廣陵毗鄰揚州,漕運直通丹陽曲阿。
在徐州私吞的錢財,直接通過漕運送往老家丹陽,再以佛教的名義掩人耳目……
“我估計百姓還跟著幫忙運呢?”程昱嘖嘖稱奇。
這些人治理百姓不怎麼樣,治百姓真是花樣百出,治得服服帖帖的。
“運?”許澤聽了這話直接繃不住樂了:“他們幫忙運到了,還往裏塞自己家產!”
徐州百姓已信不過漢廷,又深受賊亂,這時信佛教恐怕已成了唯一的寄托。
“去請子孝來!”
曹操大喝一聲,宿衛連忙前去傳命。
不多時,一身戎裝、體魄高大健碩的曹仁從外而迴,衣袍髒汙都還來不及清,眼角有些許疲憊,但卻仍還精神。
曹操道:“還有多少兵馬可調動?”
“一萬左右。”
其餘都要守城維持治安。
迴答完後,又道:“不過可以請鮑相派兵駐紮。”
曹仁知道自家大哥和鮑信的關係,把徐州全交給他也信得過。
曹操點頭道:“你帶部曲向沛國南進發,向薊縣、符離、穀陽等地收取城池,我讓允誠來換防。”
曹仁愣了愣,不明就裏:“他們遲早也會歸降,文書、官吏應該正在路上,為何還要……”
“嘿……”曹操咧嘴一笑,“掩人耳目。你且帶兵去收取此三城,然後沿河安營駐紮,我再將子和、子泓的騎兵給你同行,沿著沱河穿行進入夏丘。”
“去吧,路上子泓會和你說明。”
許澤聞言起身,拱手道:“遵命。”
沛國南臨近下邳南,沿著沱河能夠進入淮水。
淮水向東幾十裏,就是淮陵一帶。
而想要攜民運送巨量錢財到丹陽,那這裏就是必經之地。
曹仁聽到許澤同行,還是頗有興致,他挺喜歡用許澤、典韋,他們在陣中,等同於有兩把重刀!可以用於破陣!
就算是遇到勁敵也可輕鬆對待。
自上一次突襲劉祥,曹仁得指揮許澤、典韋後,久久不能忘懷,可惜又不能問主公要。
他好幾次都想把許澤要過去給他當行軍司馬,不行監軍也可。
但是大哥看得太緊了,時常帶在身邊,日夜策問商討,沒什麼好機會。
“走吧,子泓。”
曹仁笑著說道。
……
泗洪。
陳登身著勁裝武袍,身後有數百流民打扮的人,正靠在路邊樹蔭下歇息。
“早知陶公不對勁,此路為丹陽必經之地,我定要看看他作何打算。”
孫乾身材略顯富態,腰間亦是挎劍,大步流星隨行在側,緊跟上說道:“早年笮融督運糧草,我就聽說並未送達,而且他大興浴佛節,祭祀奢靡,設酒以億錢計數。”
“都是假的,”陳登一語戳穿,眉頭緊皺,走到了山坡上看向自己主修的泗水渠,“以張狂之名惑亂民眾,假意放言祭祀所耗錢財,實際所得中飽私囊。”
“也有人說,他貪下錢財也是為了發放於百姓,用以賑災濟民,”孫乾亦是聽說過不少傳聞。
陳登依舊嗤之以鼻:“笑話,公佑兄長仁厚,常以君子之理度人。”
“若是想救民,當以仁政為善,劫掠他地糧草,賑眼前之災,是何道理?怎麼,廣陵災民不配佛陀護佑?”
孫乾苦笑,不能作答。
陳登才學出眾,家世顯赫,又在徐州大有政績,二十餘歲已幾乎成為徐州士林領袖,說話做事自有威儀。
沒等多久,遠處果然有船隊出現,沿渠航行,大船緩慢,吃水很深,到了擱淺處還有赤膊的百姓充當纖夫,拉船前行。
“果然如元龍所料。”
孫乾讚歎不已,僅憑借陶公的隻言片語,就能敏銳捕捉到他與笮融私運錢財,找到退路。
陳登歎道:“現在看來,我已確信曹氏車馬遭到劫掠,和他定有關聯。”
他們在山坡上看了許久,又見徐縣之外,有馬匹、軍士到來,乃是廣陵太守趙昱派來迎接的軍馬。
將船隻靠岸請停之後,從船上下來一名個頭不高的儒生,笑迎軍士,隨行去徐縣城內。
此時孫乾、陳登所在相隔很遠,隻能依稀見得去向,不知他們商談了什麼。
孫乾笑問道:“元龍既已看到,想必已解心中疑慮,可還有什麼想法?”
“可惜!”
陳登麵色慍怒,一拳捶在身旁樹木上,憤恨道:“我手中並無兵權,此船隻入洪澤之後,必過盱眙,若是可在盱眙設伏,定能擊潰此船隊。”
“哈哈哈,盱眙地勢險要,多暗礁、山林,可伏兵數千,若如此笮融必危,元龍不光有遠見,還有農耕之才學,現在還深諳兵法地勢之道,可謂全才也。”
孫乾對這年輕人還是有幾分敬佩,勸說道:“那你也不必在意流言將你和許子泓做比了,他豈能有元龍這般才情。”
“哈,哈哈,”陳登幹笑了兩聲,敷衍過去。
他本想說你不提我都忘了此人,但說出來太違心了,而順著孫乾的話去想,還是挺舒心的,許澤如何比得了我。
陳氏家學,源自三公陳球,自家父親陳圭,乃是陳球之侄。
當年大儒名將盧植,是陳球學生。
如此顯赫,豈是流民出身能比!?
傍晚,大量流民打扮的人,從陸路趕來,途經陳登他們所在,向南而去。
這些人衣著襤褸,麵黃肌瘦,但雙眸卻有一種詭異的信念,硬撐著拖著木車、攜帶包袱,拖家帶口的走著。
陳登遣人去問,迴答是去懷縣參拜活佛,請求庇佑,以免消災劫。
“災劫?笮融自己都在劫難逃。”
陳登派人去規勸,想讓百姓返迴下邳,沒想到卻被唾棄驅趕,甚至有的大打出手,險些動刀殺人,但奈何這些信眾太多,足足上萬,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笮融,真該死也!”
他被趕到路邊,但仍可據山坡而觀徐縣,到深夜,待這些流民進入城中後,城池忽然起火,嘩變打殺之聲震動山林。
陳登得了唿喊,趕到山上,透過視線可見城中一角。
那些流民正在燒殺劫掠,城門大開,如潮般的人群還在瘋狂湧入。
“徐縣接迎,卻以信眾殘殺做亂,掠城裏錢財……”孫乾隻看得心驚肉跳,背脊發涼。
以宗教惑眾,竟能夠蠱惑人心到這等地步,燒殺劫掠毫不猶豫,這些人和賊匪並無分別。
甚至更加可怕。
賊匪還知道自己是做賊。
他們恐怕覺得自己是對的。
“混賬!立刻殺去徐縣!”
陳登拍了拍腰間的劍,當即對隨行的三百門客下令。
孫乾立馬拉住了他,搖頭道:“無濟於事也。”
陳登一口氣憋在心中,久久不能吐露,隻覺得鬱結難舒。
此時,徐縣的暴亂動靜太大,引來了遠處的馬匹。
從夏丘方向傳來了馬蹄聲。
上千鐵騎在月下拉長成線,仿佛一條感知到食物的遊蛇,快速衝奔向徐縣之內。
為首那人身騎一匹鬃毛飄飛的黑馬,手持環首刀,躍入人群。
“曹公已至!立即歸降!”許澤大漢亮明身份,身後遠處有騎兵搖旗高唿,氣勢如虹壓過了這些暴亂的流民。
“是曹軍!我們不用出去了,”孫乾低喝道。
“那人便是許澤,”陳登鄭重的說道,“隨我下去,我正好要看看他到底何方神聖!”
“你怎知那是許澤?”孫乾拉都拉不住,一頭霧水。
說好的隻是來一探究竟呢!
陳登也沒法解釋,叫人牽來戰馬便走,在馬蹄飛奔時,腦海中不禁浮現出月下一騎奔入烏央人潮,一往無前的模樣。
他隻感覺印象中,許澤的模樣就該是如此。
同時,這也是陳登夢想中的自己。
暴民之中,有持長槍的壯勇聞聲殺來,想要將許澤盡快捅死。
亦有人在前方用長鐮刀準備鉤馬腳。
此時,馬蹄如雷,絕影黑鬃逆風炸開,敏銳的躲開了幾道勾斬,許澤不退反進,奔迎長槍而去,左膝一壓馬頸,刀刃自下而上挑飛三支長矛,血線未落,右腕已旋刃橫斬,兩顆頭顱登時騰空。
絕影見血起勢,怒意飆升,馬腹猛然一收,四蹄蹬地騰躍丈餘,生生踏碎幾人,許澤拉住韁繩,在人群之中來迴斬殺,這些暴民如割草一般倒下。
不到一會兒,持槍的兇民全部被殺光,剩餘的百姓眼神也都逐漸清澈,忙潰散而逃。
此刻從城裏殺出幾騎,許澤又立刻帶人迎麵衝去,交錯時斬殺三人,撲入騎兵群內,許澤單韁勒馬迴旋,刀尖劃出半弧寒光,三名騎兵剛剛迴身,咽喉便驟現紅線,仰倒時蹄下黃沙已浸作褐漿。
典韋等人再殺到,立即衝散了出城的兵馬,許澤舉起承潁,刀身不沾血跡,在月色下顯出流轉寒芒,大喝道:“殺入城中,不降者斬!”
城裏笮融得了滿城錢財,又迫降了幾百軍士,殺光了城中官吏,準備出城。
沒想到被一夥精騎直接堵在了城門口,幸好還有數千名信眾拿著農具、小刀護衛在自己身前,他目光凝重,盯著城門下那個年輕人。
心頭忽然有一種涼意。
壞事了!
此劫,已不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