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是這個人?
如此勇猛,能斬殺賊首?
他竟是一個先登陷陣的悍勇之才?
袁紹心裏揪痛了一下,可也僅僅隻是一下。
“車騎,信中所提斬殺白繞的悍將是何人?”
堂上當即有謀臣發問,而袁紹則是轉頭來輕蔑的笑了一聲:“許澤,許子泓!
“許澤?是何人?”
“從未聽過,許是豫州的鄉勇吧。”
豫州有幾個地方,有許姓大族。
堂上文武要麼是沒聽過許澤的名號,要麼是已經忘了。
總之這樣的小人物,很難被他們記在心裏。
袁紹輕描淡寫的一笑,道:“前幾個月,曾到鄴城門前求見,但被拒之門外了!
“是,甄氏寫來的書信,諸君忘記了嗎?”
這下文武不少想了起來,麵色有些古怪了。
那這豈不是錯過了一名勇武英才?
袁紹看他們這般模樣,滿不在意的擺了擺手:“我也隻是給甄家夫人麵子,將之驅逐罷了。若無那封書信,我豈會不見?”
“天下英豪人物,我自當敬之!
“以車騎之胸懷,必然如此!
“哈哈哈,不過區區勇夫而已,不足掛齒,哪比得上顏良、文醜兩位悍將萬夫不敵之勇!”
“主公堂下人才濟濟,並非是不能容此猛士,而是實在廊廡之庭站不下也!”
“哈哈!”
堂上十餘文武盡皆大笑,自鄴城廣開招賢以來,天下賢才哪個不想來此?
不得已,袁紹才聽從幾位名流的建議,設了一個“非海內名士”不能得見的門檻。
此刻,袁紹見他們多有附和,說話又好聽,心裏也稍加安定。
信中許澤這名字藏起來,不如索性敞開了說。
還能傳出一個大氣胸懷,而且說出甄氏緣由,至少以後傳到許澤耳朵裏,也好有個緩和。
反正,曹操都是依仗於我,何況他的文武?
袁紹在堂上一句又一句的“車騎”、“胸懷”中,逐漸迷失了自我。
一直到晚上。
睡在床榻上的時候,袁紹煩躁不已心事重重,起身砸了一下被褥:“嘖!當時怎麼就沒見一麵呢!”
都怪那張夫人。
婦人之見也!
一大早,袁紹就寫了一封書信,派人送去中山無極縣,順帶催一催最近的桑皮紙供給。
袁紹用慣了桑皮紙後,就覺得以往的書簡很是累贅了。
那紙張堅韌又不散墨,書寫順暢,質地精良高貴,最適合他的身份。
以往隻有青州紙、雒陽紙能達到這種要求,但亂世來臨幾乎絕跡了。
眼看庫房隻剩幾刀,袁紹心裏著急。
接下來,還需將戰事廣傳各地,上表天子,為曹孟德造勢。
畢竟擊退黑山賊不是目的,真正的目的是讓他駐守於東郡,守冀州門戶。
紙張書信輕便攜帶,不到兩日書信就到了甄氏張夫人的手中。
看完之後,她在屋簷下足足愣了許久。
然後臉色發燙,隻覺得心懸了起來。
這賤籍如此勇猛?一出去就立了功?那以後迴來找我的麻煩怎麼辦?
她踟躕半天進了東院,無事可做的甄薑正掀起襦裙下擺,赤足在桶裏踩踏著樹膚漿,玉潤修長的腿踩得歡快。
可一見到母親,那臉色馬上冷了下來。
“女兒說了,不寫,”甄薑挽了一下發絲,冷豔的麵容宛如冰山。
“嗬,你愛寫不寫,”張夫人扭著腰肢到了院中,在亭子裏坐下,將書信拍在了石欄上,調子拉長道:“你那賤籍情郎,在外立了軍功了,可能隨曹公之故,要一同彰顯名聲!
“真的?”
甄薑滿臉堆笑,從打漿桶裏赤足跑了出來,在青石板上踩出一串小巧的腳印。
“這是袁公的書信?其意不是催要桑皮紙嗎?”
她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真意。
張夫人冷笑:“你若是不再問出桑皮紙那些細致工序來,甄氏就要被袁公棄用了。”
現在可不是以前甄氏清流的時候。
要是白波賊鬧起來,中山守備不住,家業不知要受多少損失。
甄薑陷入了沉默之中。
張夫人見狀,知道女兒已在深思,於是坐過去抱住肩膀諄諄善誘:“你若是寫了,關係還能緩和,等他再立些功績,得封官吏,站穩了腳跟,不就能護佑你了嗎?到時候……之前許諾的親事也未必不能談?”
反正,這種白身黔首想要生存於仕途,必須要有世家背景,哪怕隻是姻親。
再哄他一哄,張夫人隻覺得能穩穩拿捏。
甄薑臉色迷離了片刻,腦中浮現出常在坊中忙碌,又極為沉穩儒雅的青年。
很快她頹然坐在亭裏,喊道:“可,這怎麼開得了口啊!”
你把人暗害成這樣,他還差點成了流民死在外麵,現在聽說立了軍功,要得嘉裳,又送書信去,這不是不知恥?
“娘教你,蕁兒快去取紙來!”
張夫人眼見鬆了口,連忙趁熱打鐵喊婢女去取紙張。
寫了一會兒,甄薑把筆一摔,差點沒氣哭:“拿錯書信?!母親這是什麼混賬理由,我不寫!”
“好好好,娘換一個,這次我自己寫,你在旁看著便是……”
……
東武陽。
“這東武陽乃是本太守駐紮之地,怎麼,曹公援助東郡平賊,現在要鳩占鵲巢了?”
東郡太守王肱,在城門口被拒,其兵馬全數在外嚴陣以待。
城門樓大開,朱靈帶著人馬出來相迎,但卻沒有讓他進去的意思。
“曹公正去陽穀,查各地田土複存之數,待他迴來下得決議,才能迎太守進城。”
“荒唐!胡鬧!”
王肱聲音尖銳,調子很高:“他不敢來對峙,便讓你出來搪塞嗎?袁本初名滿天下,難道也要向著這強取豪奪之事?!”
“曹孟德假意援兵東武陽,實則圖謀取之!亂我東郡!劫我子民!”
“還將漢廷看在眼裏乎?曹氏難道有謀逆之心?實為亂世賊子?!”
他一番發問,朱靈穩如泰山根本不動搖。
末了,還冷笑了一聲:“太守抵擋黑山賊不力,無力守城,護衛大漢子民,當任用賢才,相信軍報傳到長安,天子亦會體諒!
“這麼說,你們是真不打算歸還了?!”
王肱氣極,一時想要硬闖,他其實得了兩千兵馬,都是精挑細選的精兵,若是忽然闖城,朱靈未必能頂得住。
可是,這樣一來東郡之中的紛爭也就壓不住了。
也許會引得很多諸侯,借勢爭奪,他擔不起這樣的罪責。
想了想,王肱迴首看了一眼,冷哼道:“今日,我且在南樂紮營暫住,曹操若是迴來,你且告訴他,我王肱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朱靈雙拳抱合,朗聲道:“希望下次太守麵對聚眾蝗賊,也能說出這樣鐵骨錚錚的話!”
“你!”
王肱氣急,麵色大紅。
他身後的軍士聽到這話,也滿麵通紅,抬不起頭來。
……
晚上。
曹操才帶著郭嘉、許澤與一眾宗親領兵而迴,大有所獲。
其實他們是去協助郭嘉收拾殘局。
陶升、管渠、管酈各有三千人歸降,需大軍押送方可不興嘩變。
但實際上,這三人麾下賊眾根本已經無力組織兵變了。
過去的八日裏,郭嘉和曹純令八百騎襲擾,又不斷斬獲戰馬軍備,將騎兵擴大至千人,分為數股纏堵於路途。
嚴格遵循“十六字”兵法,讓他們三股賊匪幾乎三日三夜沒有合眼,歸降的時候,大部分兵士都癱瘓在地,昏死過去。
這還是山林賊匪第一次在山林被人牽扯到如此地步。
心中對曹軍隻有佩服。
於是等曹操率大軍一到,帶著收降的萬民賊兵,帶著兵甲、馬匹,甚至還有陰安劫掠得來的百頭耕牛而迴。
甫一歸來,便聽聞了王肱問責之事。
幾人到了衙署內一合計,知道絕不是王肱自己所為。
許澤道:“看他年紀這麼大,守黑山都要跑,怎麼可能敢來招惹我們!
若曹老板還是被徐榮打得差點團滅的名聲,也還算合理。
可現在是剛破了數萬黑山賊,斬殺了白繞。
乃是聲威赫赫。
“依在下看來,可能是幾位兗州轄境的二千石指使,現在我們要好好盤一盤局麵了!
朱靈聞言,起身抱拳:“曹公,末將還要巡城。”
曹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笑道:“文博如此忠肝義膽,正是操欽佩之人。此事無需隱瞞,你若留下還能相助我們。”
朱靈麵色動容,眸光晃動……最終還是坐下。
曹操似笑非笑的看著許澤,道:“來,盤吧!
盤這個字用得好,有一種手掌乾坤的妙感。
狠狠地盤一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