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少春看著眼前跪拜在自己麵前求死的鬼,麵容陌生,不管是生前還是死後都沒有印象,可看他對自己的熟絡,顯然是極為相熟的人。
可看這鬼的裝扮,鎧甲戰刀皆出自暮家軍,難不成,他真的是自己的部下,是在自己丟失的那段記憶裏的人?
軍中糧草異動,必然是有戰事發生,大威軍對大禹邊城虎視眈眈,但自從他與父兄鎮守邊關,從未讓大威軍占到半點便宜,邊關已經許久沒有戰事了。
這鬼口中所說的糧草被劫又是怎麼迴事?
糧草有軍武隨行,什麼勢力有這個能耐能劫了糧草。
暮少春扶起厲鬼,將他的戰刀收走,淡淡的說:“人死債消,你已經為此付出性命,罪孽償還,何必再求死。”
厲鬼眼眶泛紅,哽咽感動不知如何言語,狠狠擦掉眼淚後,一臉憤恨的說:“將軍,糧草被劫的責任我認罪,但是那群劫糧的賊人用的是大威軍的招數,大禹境內怎麼會出現大威的軍隊?而且被劫之前,兄弟們被下了藥,根本毫無還手之力,那群賊人下手狠辣,一點都沒想著留活口,要不是有村民發現去叫了鎮守救援,恐怕我和幸存的幾個兄弟都得一起死在那兒。”
說道這裏,厲鬼情緒翻湧,怒氣衝天,雙眸赤紅,險些失去理智,幸好最後控製了下來,才繼續說道:“我本想上報大威軍在境內的消息,但是體內藥物讓我有口難言,最後不知為何,這罪名莫名其妙落在我和幾個兄弟的頭上,被押解迴京受審的途中,更是綿軟無力,直到被押上刑場,我都沒見到陛下和任何審訊的官員。”
“將軍,末將懷疑,朝廷有通敵叛國之人!”
厲鬼煞氣衝衝,說到此更是恨的麵目全非。
他陰魂不散,徘徊死地不走,就是含著這樣大的冤屈。
有人捂住他們的嘴,害怕他們說出事情,早早結案將真相掩埋。
厲鬼雙目血淚,看著也已身死的將軍,突然悲從中來,有種怨恨無處發泄的無力感。
他們已經身死成鬼,成了被法陣隔擋在外的魑魅魍魎,就算想要去找皇帝訴說冤屈,警示內賊,都無法做到。
厲鬼將血淚一摸,摸的臉上青裏透紅,再看他的少年將軍,將軍居然沒有一點反應???
“將軍?”
厲鬼仔細看暮少春的臉,害怕自己太激動,認錯了鬼。
這麼大的陰謀,將軍怎麼這麼平靜?
暮少春若有所思,在厲鬼疑惑又不安的眼神下,淡淡迴複了一句“我知道了”。
厲鬼立刻反應過來,一定是少將軍死後情緒變化大,所以才會這麼平淡。
也是,當人和當鬼的脾氣自然不一樣,就像他,生前那麼平和的一個人,死後不也脾氣差到,天天跟個小丫頭打架,生前他可從不跟女子動武的。
暮少春讓厲鬼迴去等他消息,厲鬼點頭答應,一縷青煙消失無蹤。
暮少春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厲鬼帶來的消息樁樁件件都是能夠動搖國本的大事,更有可能跟自己的死亡有關係。
但前提是,厲鬼沒有說假話。
今日太後娘娘誕辰,皇宮設宴,四品以上的大臣都會攜帶家眷赴宴,他暮家一等功勳,祖母有誥命之身,必定會受邀參加太後壽宴,也就是說,此時皇城四品大員以上的重臣,全都不在府中。
這真是個絕好的機會。
暮少春迴到房中,裴美人正在啃香燭,突然身邊伸過來一隻手,裴美人抬頭,發現是平時不怎麼說話的暮報國,她看看掌心朝上,空空如也的手心,再看看一臉認真的青年,不解問道:“幹嘛?”
暮少春:“借我三天香燭,我明天還你兩倍。”
邊一一次性會給祂們燒很多香燭,就怕自己沒在身邊餓著祂們,裴老員外之前燒了不少錢給裴美人,在香燭這一塊,裴美人是有些自己私庫的。
一些外麵買不到的香燭,裴美人手裏都有囤貨。
比如,沾了人血的香燭。
暮少春要借的,也正是這種的。
裴美人抱緊懷裏的香燭,仔細看她手裏的香燭,能從香泥裏看到一點點朱砂色,這種人血並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需要全陰之人的血才可以,這種人的血對鬼怪來說極具吸引力,他們自身也長於陰間鬼怪打交道。
全陰之人用自己的血,混合在香燭中,再高價賣給鬼怪,謀取一些陽間難以得到的利益,想要跟這類特殊的人做生意,鬼怪也需要一點門路。
暮少春沒有這些門路,裴美人也是到了京城,從新收的小弟口中知道的這麼個大寶貝。
她平時都是小心翼翼啃的,連秦茹姐姐都沒有發現,怎麼就被這個看起來老實巴交的男人發現了。
裴美人心有不甘,不願意叫出自己得來不易的好東西。
暮少春平靜的說出能逼瘋裴美人的話:“你如果不答應,我就告訴邊一你這些私貨的來源。”
裴美人:“你你你……,邊一可是方相氏,你想搞死全陰之人啊!”
與鬼謀財,那是壞了人間的規矩,方相氏得而誅之,全陰之人多難得啊,百年難遇一個,這隻鬼居然想毀了他!
簡直是鬼的叛徒!
暮少春:“你偷吸人血,增長功力,邊一知道了,你覺得她會放過你?”
裴美人:“……”
裴美人小小聲的辯解:“這種血,不會沾染因果,是鬼的大補藥。”
暮少春不語,隻是執拗地伸著手,看著裴美人。
裴美人心中也怕,這種說的好聽點是你情我願,但是本就是在灰色地帶遊走,稍有不慎魂飛魄散也是有可能的。
誰叫自己嘴饞,經不住小弟的誘惑,一嚐全陰誤終身。
見暮少春是認真的,裴美人心中滴血,萬般不舍,也沒辦法,隻能叫出自己所剩無多的存活,臨了還叮囑暮少春:“你省著點吃啊,就這麼點了,可貴了。”
暮少春看著手裏的香燭,人精血的味道淡淡飄香,十分誘鬼,這幾日來他不經意聞到的香味兒果然是從裴美人身上帶來的。
暮少春揣好香燭,等到夜幕降臨,壽宴開始,才離開客棧,熟絡的在京城的街道裏穿梭,很快遊走進城東。
這裏街道整潔,房屋寬敞,垂壓百遍的黃土地表麵剛被撒過一層薄水,馬車行過也不起灰塵。
仆人點亮了大門前的引路燈,黃亮的燭火籠罩在鎮宅獅子的頭上,警告遊魂,莫要靠近。
躲藏在黑暗屋簷下的幾縷遊魂被驚擾,尖叫著逃開。
暮少春找到兵部府衙,位於城東一角,府衙內隻留幾名小官在點燈整理各地上報的消息。
暮少春在大門外,聞得到屋子裏陌生的人味兒,沒有他生前接觸過的官員,不知道是升任入了宮,還是調走。
大門外的母石獅子打了個哈氣,將腳下鬧騰的小石獅子踩在腳下嗬斥,小石獅子翻過身子抱著母石獅子的腿就開始啃,一點也不怕威嚴的母親。
隔壁的公石獅子正用爪子擺弄著繡球,玩的不亦悅乎。
突然母獅子扭過頭,兇狠地瞪著從陰影裏走出來的暮少春,它放開腳下的小石獅子站起來,小獅子躲進母親身後,謹慎又好奇地從母獅子兩條前腿中間頭哦圖看著暮少春。
公獅子也不玩球了,歪著腦袋看著暮少春,好像好奇為什麼會有鬼不懼怕它們,還敢靠近,它瞟了一眼暮少春腳前的地麵。
暮少春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隻是引起看門獸的警覺,但若是再靠前一步,母獅子就會撲上來將自己撕個稀巴爛。
他從懷裏掏出裴美人那裏要來的香燭,香燭剛拿出來,小石獅子就咦了一聲,立刻從母獅子身後蹦出來,被香燭吸引著想要靠近暮少春。
母石獅子一腳踩住小石獅子的屁股,警告地對小石獅子低吼了一聲,抬頭後,卻發現它也已經口水噠噠,眼神一直往暮少春手裏的香燭上瞟。
暮少春也不急,待三隻石獅子都被香燭吸引,躍躍欲試的時候,才將香燭扔向兩頭大獅子中間,那兩頭石獅子嗷嗚一聲,衝向空中,為香燭扭打起來,小石獅子跟在母獅子身後跳下石柱,著急地想要加入戰場,可惜一直找不到加入的空隙,最後眼光看向掉在地上的繡球,於是兇狠地撲了上去,與繡球扭打成一團。
暮少春趁著看門獸亂作一團時,迅速溜進大門。
此時的兵部府衙隻有內院一件辦公的房間點著燈,其他地方都已經熄燈,守夜值班的人此時應該在飯堂。
暮少春當上將軍後,因為公事,來過兵部幾次,路熟,但是不確定裏麵有沒有對付陰物的陣法,他隻能小心翼翼的試探,避免觸動什麼陣法。
另一邊。
邊一跟在魅公子身後下了馬車,給宮門守衛看了南雲閣的牌子,便被放了行。
宮門外停下的馬車不少,身穿官袍的大臣帶著家眷排在另一個宮門前驗身進宮,邊一遠遠的看去,與自己這邊也沒什麼不同。
南雲閣身份特殊,這才有了進宮賀壽的資格,能有這樣資格的商人並不多,走的宮門也與官身不同,受到的盤查也更加嚴格。
邊一緊張了一下書箱裏的蟲子,沒想到宮門的士兵隻是往書箱裏看了一眼,就放了行。
邊一很確定辣麼大的蟲子在書箱裏沒地方隱藏,那隻能說明這個士兵跟魅公子,或者說跟南雲閣有關係,才這麼睜眼瞎的放過她。
“別溜號,跟緊我,進了宮若是惹出事來,我可沒辦法保你。”
魅公子壓低聲音說道。
邊一不再考慮其他,安靜地跟在魅公子身後。
在宮人的引領下,他們穿過了一條細長的走廊,拐了不知道多少個彎路,眼前終於豁然開朗。
邊一無法用貧瘠的詞匯去形容眼前所見的美景,隻覺得大禹國所有的財富、所有的人傑地靈,恐怕都匯聚在這裏了。
魅公子落了座,很角落的位置,如置身陰影之中,與那些絢麗到讓人啞然的景色分隔兩地。
魅公子坐的很端正,背脊挺得筆直,品茶時候的手修長好看,儀態比那些官宦子弟還要賞心悅目。
哪怕身出黑暗中,也讓人難以忽略。
“魅公子。”
邊一看著來人,是個挺漂亮的姑娘,一身金絲錦緞在燭火下華光藝彩,她看著魅公子的眼神喜歡的溢於言表。
魅公子起身,恭敬有禮地說:“見過二皇女。”
邊一好奇地打量幾眼少女,大禹國皇帝有十二個女兒,其中隻有大皇女和三皇女封了公主,本來其他皇女沒有冊封公主也是平常事兒,但是夾在中間的二皇女就顯得尤為尷尬,傳言皇帝不喜歡這個二女兒,至於原因,至今也是個迷。
魅公子低頭對邊一說:“你先離開,我與二皇女有事要談。”
邊一福了福身,知道這是魅公子給自己離開的信號,將手裏的兩壇酒放在桌邊,背著書箱迅速離開。
邊一拿出魅公子給自己的宮內地圖,她迴頭看了眼俊朗非凡的儒雅青年與光彩奪目的二皇女相談甚歡,趁著沒有人注意到自己,避開人群鑽入黑暗中。
皇宮一處廢棄的不知名的院子裏,邊一抱著紅蟲子,揉揉它胖嘟嘟的小肚子,催促道:“這裏有嗎?聞到人皇的味道了嗎?”
紅蟲子努力地搖晃著小腦袋,左聞聞、右聞聞,張著嘴吧努力地吸氣,慢慢地品鑒,最後失望地搖搖頭。
邊一耷拉下肩膀,這裏已經是十幾處了,居然還是沒有線索,她揉了揉小胖蟲的腦袋,說:“沒事兒,我們再找找。”
躲過兩波巡邏兵,邊一低頭看著肉蟲,蟲子晃了晃腦袋,突然伸出一隻小爪子指向了遠處一座宮殿,邊一立刻帶著它摸了過去。
這裏距離主殿有些偏遠,但是院子裏被收拾的很幹淨,占地麵積也大,與之前十幾個宮殿模樣完全不同。
樹木修剪的整齊,地麵幹淨不染一塵,空氣裏還飄著淡淡的花香,就連牆角都沒有垃圾和灰塵,顯然平時被打掃的很仔細、很徹底。
這說明宮殿的主人在宮裏的地位不低,伺候的宮人也十分小心仔細,隻是不知為何,宮殿裏燈火不旺,顯得十分冷清。
邊一小心翼翼的靠近,懷裏的肉蟲子大口大口的吃空氣,又緩緩的吐出,小爪子急切地指著宮殿裏麵。
邊一溜進牆角,此時正殿點著兩三根蠟燭,隻能照亮一角,照不全整個宮殿,邊一就趁著這個死角,翻窗進了正殿,她躲在櫃子後麵,偷偷看向裏麵。
正殿裏坐著一個美貌婦人,兩鬢半百,與她年輕貌美的臉格格不入,她盯著門口,眼神期待又焦急。
她身邊有一個老嬤嬤,此時正在抹著眼淚,一下一下拍著她的肩膀,哄著說:“娘娘,二殿下正在給太後娘娘賀壽,要晚些時候才能迴來,您跟奴婢迴屋等著可好?在這裏,容易著涼的。”
美婦人沒有理她,執著地盯著門口。
邊一卻看出點問題。
這位娘娘的神智,好似不打正常。
紅蟲子在邊一懷裏扭啊扭,小手指著那位宮妃,長著嘴巴著急的就差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