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徐州到兗州,路上仍舊陸陸續續有不少流民。
畢竟此刻青州尚有黃巾肆虐,這二州近來又連連動蕩,但至少如今暫且安歇下來,到底還是比殷靈毓從前從這裏走時要好得多。
關羽的馬腳力要更好些,殷靈毓騎的還是被當作診金所贈的那匹,一路上從幽州磨合到徐州,有感情了,也不太舍得換。
殷靈毓的騎術也是和這匹馬磨合起來的,雖不多精湛,但也夠用,關羽弓馬嫻熟,駕馭起身下的馬兒悠然自得,不僅把速度控製得剛好,時不時還分心指點殷靈毓兩句。
傳信的人已經快馬揚鞭先迴去報信了,二人路上還遇到了運送那三十車糧草的車隊,殷靈毓也不禁感歎,別管結局什麼樣,曹操對人好的時候那確實是好。
想到這裏就別過頭發問:“雲長兄,曹使君如此大手筆,其人如何?”
關羽略一思索,便道:“曹兗州性多疑,非仁主。”
頓了頓,又補充一句:“其人須髯紫長,甚有威儀,隻姿貌…稍短。”
關羽不太習慣詳細點評人,說得含蓄,殷靈毓聽完失笑:“雲長兄怎的專看人胡子?”
關羽瞥她一眼,笑而不語,這個年紀的小子怎知蓄須之美?還是太年輕。
殷靈毓他們趕路的時候,曹操正親手給戲誌才喂水,說是喂,其實和灌也差不多,勺子裏的水從嘴角溢出來,順著脖頸打濕了領口。
荀彧坐在榻旁扶著人,隻覺觸手的那些肌膚都滾燙,擔心又無可奈何。
這個時候巫醫尚且沒有徹底分家,但他們這些人好歹還是知道符水無甚作用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民間最樸實的法子———捂汗。
可也不見溫度降下來。
“殷玨他們還沒到嗎?”
曹操心煩意亂,手上動作卻還盡量細致:“探子兩刻前來報了,說還差十幾裏便入城,想來快了。”
掐著時間,他撂下碗勺起身:“文若你看著些誌才,我去迎人。”
頭既然低了,姿態就更得做足了,否則豈不白丟了麵子,又沒得了裏子。
往外走時,門外的典韋悶頭跟上,曹操大步流星,往門口走,遠遠見著那關羽帶著一少年來,揚聲道:“可是殷神醫當麵?”
殷靈毓就見明顯比旁邊人矮的曹操往自己這邊迎過來,於是從馬上跳下去,抓住自己的小包袱:“人在哪兒?”
“請隨我來。”曹操還不忘對著正下馬的關羽一點頭:“雲長許久不見。”
關羽頷首,自然的落後殷靈毓半步,儼然此次主導權全在殷靈毓身上的樣子,曹操見此眸光微動,隨即繼續親自引路。
戲誌才燒的已經糊塗了,裹著厚厚的錦被,臉頰通紅,發出些含糊不清的囈語,荀彧看見人終於來了,哪怕人小的不可思議,也連忙把戲誌才的手從被子裏拿出來。
殷靈毓也不說他話,放下包袱拿出麵巾戴上,還不忘給關羽一個,然後開始把脈。
曹操和荀彧目露期盼,典韋不聲不響守在了門口,也時不時往屋裏瞅兩眼,他倒是和戲誌才沒啥深情厚誼,他主要是擔心曹操被傳上傷寒嘍,可惜勸不動,也隻能盼著這個毛頭小子真能治好人了。
戲誌才身上汗不多,殷靈毓定了定神:細細辯脈,又想找個東西撬開嘴看看舌苔,左右看看沒得合適的,直接上了手,簡單粗暴把臉頰一捏。
等會兒要好好洗手了。
包袱裏那一小罐的酒精可不經用,還是燒水洗罷。
脈浮緩,舌苔白。
“曹使君,我需要麻黃三錢,桂枝三錢,細辛兩錢,幹薑兩錢,白芍三錢,半夏三錢,五味子兩錢,炙甘草兩錢。”
邊說著,邊拿包袱裏在劉備那裏好不容易打製的一套銀針:“還有,燒水,再拿些布巾來,如果可以,拿些最烈的酒。”
再不退燒,人估計要燒傻了,藥還得煮,先上針。
消毒,刺入,風府,合穀,留針緩緩撚動。
曹操一揮手,在門口的郎中自然是去抓藥煎藥,而殷靈毓針灸完,有些頭疼。
戲誌才的傷寒拖了兩天,他自己身子也沒多好,來勢又兇又急,也怪不得旁人不敢開藥,但凡藥重一些都容易出事。
她方才開的方子溫和解表,但想要治好病卻還差著些火候,藥力並不足以壓製風邪。
眼見殷靈毓蹙眉,荀彧猶豫一下,還是主動上前,溫聲細語:“可是有何麻煩之處?殷神醫盡管開口,我等定當盡力配合。”
“倒也不妨事。”殷靈毓斟酌道:“隻是這病有些重,要想治好,恐怕不是一時之功。”
荀彧微微睜大眼睛。
對傷寒尚且比較束手無策的東漢末年,殷靈毓這樣的自信與篤定,難免會讓人震驚。
可曹操和荀彧心裏都煎熬,此刻殷靈毓說這話,不管能不能成,他們願意相信,也隻願意信。
曹操雖說激動,還是穩住了自己,竟是俯身拱手:“操多謝殷神醫施以援手。”
“醫者本分,曹使君請起。”殷靈毓熟練的一側身。
大漢還是太講禮貌了,她受來受去都心虛。
要擱現代醫院裏……光是她這個常客病人見證的醫鬧都一隻手數不過來了,也真是……物種多樣性。
曹操沒幹,堅持著又欠了身才起來,這一俯一仰間,氣度自顯,讓人不自覺就能忽略他的身高。
殷靈毓過去拿端過來的熱水仔細洗手,又從包袱裏再掏一條麵巾,遞給下人:“戴好些,吃東西前熱水洗手,喝水喝燒開的水,有勞你給戲公子用熱水擦擦身,注意別讓他見了風。”
幸好她多準備了一些簡易口罩。
下人誠惶誠恐接過,立刻往臉上戴,他不想得傷寒,他一定會好好記住的。
擦身屋裏也不合適再站人,眾人就紛紛往外走,曹操吩咐了人備宴,又過來,言語中不乏讚歎。
“殷神醫仁厚非常,我等所不能及。”
殷靈毓正解下麵巾丟進燒著水的陶鍋:“煮一盞茶後暴曬,有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