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家的,到底行不行!這可是白送的媳婦!”
陳誠迷迷糊糊間,隻聽到耳畔響起了柔婉的唿喊,雖未來得及睜開眼睛,卻不由發出一聲苦笑。
那是他妻子的聲音……
但是,她已經死了很多年了。
有多久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開始在心頭彌漫,他感覺眼眶微微有些濕潤,緩緩睜開了眼。
可映入眼簾的,不是他常去的那家酒館。
黃土青石壘砌的牆壁,上方蓋著樺木搭建的屋頂,一張新抹的土炕,以及剛打好的一套桌凳,亮著微光的煤油燈照應下,露出柱子上貼著的一個紅彤彤的喜字……
這熟悉而又陌生的場景,讓陳誠再也抑製不住。
眼淚奪眶而出。
因為他看到了,一個披著襖子,梳理著長發的熟悉背影。
又做夢了嗎?
如果可以的話,他真希望這個夢不要醒。
“當家的!你愣著幹什麼,行不行倒是給句準話,我好給我妹妹迴個口信啊!”女人似是等的有些急了,轉過身來露出一張略帶嬰兒肥的白皙俏臉,放下梳子後,沒好氣地推了陳誠一把。
寒風刺骨的冷天,當那冰涼的小手,觸碰到自己溫熱胸膛的瞬間。
陳誠愣住了!
這不是夢嗎?
夢裏,怎麼會有如此真實的觸感?
難道……
恍惚間,陳誠嘴巴微微張大,激動的嘴唇都開始微微顫抖,試探著向前伸出了手。
可剛伸出去,手掌就被兩隻冰涼的小手握住,徐月一臉無奈,繼續勸說道:“誠哥!我知道你在擔心啥,白虎克夫什麼的,那都是村裏那幫婆娘亂嚼舌根子!妹夫就是自己命不好,那深山老林是普通人能去的嘛,虧得是摔死,不是遇到了熊瞎子,不然連屍體都未必保得。∥颐妹靡彩强蓱z,才過門不久,平白落了個克死夫家的帽子,走到哪都被人嫌棄……”
“不就是多一張嘴吃飯嘛!我知道現在誰家日子都不好過,但是我妹妹一個姑娘家,又沒了男人!你總不能讓我這個當姐姐的,親眼看著她被活活餓死吧……”
熟悉的話語,熟悉的觸感……
不等徐月說完,陳誠便猛地上前,伸開雙臂,緊緊將麵前的妻子擁入懷中。
“媳婦……”
陳誠將腦袋埋進頸窩,聞著那久違的熟悉味道,不由哽咽出聲。
直到此刻,他終於意識到了一件事情。
他重生了!
前世他渾渾噩噩,在無數個宿醉的夜晚,懷著愧疚的心向老天乞求,希望能在給他一次機會,讓他重新來過。
但沒想到,老天爺真的開眼了!
1961年,是全國大範圍饑荒的最後一年,也是最艱難的這一年。
這年,他終於娶到了,自己人生中最愛的女人,他的妻——徐月。
但幸福來的過於短暫,陳誠滿心的以為,隻要熬過了饑荒,剩下的就是數不清的好日子,可他卻沒想到,自己的幸福生活,卻因為他一次次的錯誤決定,而被親手斷送。
“不是,你一個大男人,你哭什麼?”
“就是讓你拉個幫套,你至於這麼不情願嗎?還是說,你也覺得我妹妹是個掃把星,情願眼睜睜的看著她去死,我就這一個妹妹,她死了你讓我怎麼活!”
話音最後,徐月也受到感染,眼眶一紅,淚水就不爭氣的一連串往下掉。
“老婆,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就看到媳婦受了委屈,陳誠終於慌了神,粗糙的掌心趕緊拭去那滾燙的淚水。
心中則是幽幽的歎了口氣。
沒錯!前世就是這個時候,他沒記錯的話,老婆嫁給子自己的時候,她相依為命的妹妹,也嫁給了鄰村一個山民,結果那妮子也是命苦,剛過門,男人就歸了西。
這年頭,一個遭人嫌棄的寡婦,該怎麼獨自過活?
於是,徐月就開始央求自己,想讓他給自家妹妹當個跑腿的,可說是拉幫套,人家男人都已經死了,實際上怎麼迴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陳誠倒不是過不了心裏這一關。
主要這正式鬧饑荒的時候,人人自顧不暇,誰還敢再多養一張吃飯的嘴?
思索再三下,前世的陳誠才拒絕了老婆的求助。
“不是這個意思,那你就是同意了?”
徐月聞言,以為是陳誠態度鬆動,趕緊抹了把眼淚,繼續說道:“你放心!你肯定吃不了虧,我妹妹都給我說了!她男人小時候被驢踢過,那玩意壓根就用不了,所以到現在都還是個黃花大閨女,這點我可以幫她跟你打包票!”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這個是關鍵嗎?
陳誠露出一絲苦笑:“我……”
“哎呀!你平時那麼有主見,怎麼到這事兒上就磨磨蹭蹭的,說到底還是你撿了便宜,行不行你給個痛快吧!”
徐月說著,不由搖了搖嘴唇,目光也透出一股決絕的意味。
陳誠扯了扯幹涸的嘴角。
他敢不答應嗎?
前世,小姨子克夫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在那個封建迷信的年代,幾乎所有人都將她視為不詳的女人,就連遇到都要繞路走,生怕沾惹上什麼晦氣。
流言蜚語、村民的排擠、欺辱,終於讓她不堪負重,選擇在這個寒冬,潦草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作為世上唯一的親人,當徐月得知妹妹去世後,也承受不住打擊,自那之後精神就開始變得極其不穩定。
而陳誠的見死不救,在她看來,就成了和那些村民一樣,都是害死妹妹的間接兇手!
終於,新婚的夫妻,就這麼有了無法修補的裂隙。
直到某天,陳誠迴到家的時候,親眼看到了……那懸在粱上的身影。
徐月,自殺了!
陳誠永遠無法忘記,當他親眼看到,桌子上徐月那封控訴的血書的時候,是怎麼樣的心情,他抱著徐月的屍體,撕心裂肺的哭了一夜。
自那之後,原本可以擁有幸福人生的他,仿佛開啟了夢魘,至此一錯到底。
陳誠深吸了口氣,目光終於不再猶豫。
既然老天爺給了他這次重活的機會。
這一次,他不論如何,也要挽救自己的妻子,救贖自己的人生!
屋外月色蒙昧,零星的月光,順著破了個洞的屋頂散落進來,慘白的月色下,昏暗的屋內顯得越發清冷,冬日的寒風穿堂而過,吹冷的剛暖熱的被窩,也吹冷了徐月的心。
見陳誠許久不說話,她終究還是低下了頭,眼中閃過一抹失望,擠出慘然的笑:“算了,睡吧!
她知道,有些觀念一旦深入人心,就再也無法扭轉。
即便是陳誠,隻怕也不例外。
可就在這時。
昏暗中,卻傳來了男人沉穩的聲音。
“要不等過兩天吧,我去把她接來。”
徐月猛地抬頭,嬌軀一顫,眼眶……
終究還是不爭氣的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