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瀾心急如焚,奮力往城外急奔。
李家在京城之外十裏地處的莊子裏。當初李家先祖不喜京城繁亂,於是在京城外買地定居,家仆、丫頭、婆子加上主子們幾十口子人都住在一個大宅子裏頭,很熱鬧。
怎麼會著火?
外祖父那麼謹慎,大舅和二舅他們哪一個不是精明的人?宅子怎麼就會突然著火?
還有大舅母二舅母,還有大表哥,二表哥,還有小表弟小表妹。
不會,他們絕不會有事。
朱瀾奮力往前跑,從人群當中躥過去。她身姿矯健,仿若遊龍一樣,眾人隻覺得眼前人影一晃,迴頭一看,人影已經跑遠了。
朱瀾出了京城,腳下不停接著狂奔。
身後馬蹄陣陣,一條鐵臂攬住朱瀾微微用力,朱瀾就騰雲駕霧一樣,驚叫之中人已經落在馬鞍上。
“王爺?”
“我隨你去。”
薛從儉答道。
他一手牽韁,一手摟住朱瀾:“坐好。”
馬兒驀然鳴叫,箭一樣射向前方。
慌亂之中朱瀾也沒注意到他竟用左臂摟著她。
瞬間的功夫,李宅已經赫然在望。
明火已滅,隻剩下黑煙滾滾。
李宅門前麵站著不少人。
他們拿著盆,拎著水桶,都傻愣愣地站著。
威嚴的大門被燒斷,澆在上麵的水順著黑色的門板往下滴落。
二樓被燒得坍塌,房梁掉落,到處都是屍體,趴著的,扭曲的,痙攣的。
朱瀾渾身冰冷:“外祖,大舅,二舅,大舅母,二舅母。”
她跑到後院,這裏是外祖父居住的地方,地麵上躺著幾具身軀,都燒得黢黑,蜷縮成一團,有些地方皮肉都不見了,露出來黑乎乎的骨節。
“外祖,外祖父……”
朱瀾身子一軟,跪在地上,膝行到一具軀體麵前,抱起來,又放下,去抱另外一具被燒酥爛的軀殼。
她不知道哪一個才是外祖父的身軀,隻能根據身高來判斷,但是這些身軀都蜷縮著,微微一碰,骨頭就斷了。
“外祖,外祖父。”
朱瀾大叫著:“不,外祖一定不在這裏,外祖和大舅二舅他們一定出去遊玩了。”
她跑到大舅的院子裏,這裏也給燒得黑黢黢的,有些地方還冒著黑煙,有砸落的房梁橫亙在地上,上麵冒著暗紅色的小火苗。這些粗大的房梁被燒成了焦炭,被涼水澆了之後,依舊有頑強的火星在燃燒。
院子裏被燒焦的軀體橫七豎八,有大有小,都被燒得露骨。
朱瀾根本不敢看,但是她不能不看:“不會的,不會的。大舅也在外麵遊玩。”
薛從儉眉頭緊鎖,吩咐金吾衛開始盤查,他靠近朱瀾:“瀾兒,朱瀾。”
朱瀾跪在幾具焦脆的軀體旁邊,仿佛已經癡傻。
靠她最近的,是一個小小的身軀,蜷縮成一團,手裏捏著個燒成黑色的玉佩。這是她送給小表妹的五歲生辰禮,小表妹特別喜歡,天天係在腰上。
這是小表妹。
這幾具軀殼都在一塊兒,仿佛看到了死神一樣,臨死前一家人聚集在一起。
大人環抱著小孩,哀嚎著,痙攣著。
這裏有大舅的玉佩,大舅母的玉鐲,大舅舅玉佩上刻著一條小魚,還是朱瀾親手刻的,意思是希望大舅舅年年有餘。
朱瀾幾乎瘋狂:“不,不----”
。。。
兩天後,整個京城都知道了大善人李彪一家一夜之間被大火燒死,方圓兩裏地的院子都變成了斷壁殘垣。
裕康帝麵色不快,眼神陰鶩:“從儉,可調查清楚了?”
薛從儉垂眸:“48具屍體全部被燒焦,皮膚無存,僅能從他們身上佩戴的飾品來辨認。李公、李公兩個兒子兩個兒媳,六個孫子孫女全部遇難。其餘家丁,婆子和丫頭無一幸免。”
“火勢很大,幸好周圍沒有人家。”
裕康帝長吸一口氣:“火勢起因呢?可調查明白?”
薛從儉說道:“根據當時的情況來看,應該是李公在房內喝酒,旁邊有火盆,李公房內書籍很多,幾步之外是李公的臥榻,又是黑夜,其餘人都已經安睡,李公年邁,火勢一起,瞬間燒光了後院。周圍人家很少,來不及滅火,因此李公一家被大火吞噬。”
裕康帝閉了閉眼睛:“可憐我李公,救了多少百姓,自己卻死於大火,叫朕如何能接受?”
薛從儉默然。
她怎麼辦?
她祖母不容她,母親在尼姑庵,父親被新安公主關在公主府內。
她一個人,要如何麵對?
很顯然裕康帝也想到這一點:“厚葬吧。這件事,你去安排。”
“是,皇上。”
。。。
李宅。
雙成陪著朱瀾,兩個人默默坐在臺階上,雙成舉著個白麵饅頭:“姑娘,吃點兒吧。你不吃,明日的外祖公他們的後事可怎麼辦?”
朱瀾嘴唇幹裂,頭發被那日殘餘的火苗燒了一大截,零碎地垂落在肩頭,兩眼無神地看著地麵:“我吃不下。”
嗓音已經啞得說不出話來。
雙成拿了碗:“喝水。”
她強行喂了朱瀾兩口水,朱瀾喝了:“雙成,我不信我外祖家都被燒光了,肯定還有人逃了出去。我要在這裏等他們迴來。”
“從今後,我的家就在這裏。”
“我要守著外祖他們一家。”
雙成點頭:“嗯,我陪著姑娘一起守著。”
兩個人在一起抱頭痛哭。
大門外,薛從儉看著這黑魆魆的廢墟裏兩個大哭的女子,不忍向前。
他等了一會兒,終於吩咐:“開始清理。清理後叫工匠重建新屋,要快。”
“是。”
薛從儉終於走近朱瀾,蹲下:“明日下葬,可要通知令堂大人?”
朱瀾搖頭:“不。”
母親更加不能接受,等過了這陣子,再告訴她吧。
“可要通知令尊?”
朱瀾:“……不,他不是李家的親戚。”
薛從儉心痛,這是個堅強的姑娘,這麼大的事,要一個人麵對。
。。。
新安公主府,新安公主看著朱淳:“告訴你一件事,你前嶽父一家人都被燒死了,整個京城都傳遍了。”
朱淳大驚:“這是何時的事?”
新安公主大怒:“你急什麼?那是你前嶽父,又不是你嶽父。怎麼,還以為自己是那李老頭的乘龍快婿呢?”
說完,一巴掌扇過去。
啪
朱淳胸口在急促地喘氣:“大火是怎麼迴事?李公他們一家人都沒了?”
新安扭身就走:“偏不告訴你,我就要急死你。”
朱淳怒道:“公主,求求你做個人吧。”
新安迴頭:“告訴你,明日你前嶽父一家人下葬,估計李采薇也會過去。你要不要去見見她?”
朱淳麵色冷凝:“你說的都是真的?”
新安得意洋洋:“自然是真的。李公乃是大周功臣,我怎麼敢詛咒功臣?不過,如果你想過去看看,有一個條件。”
朱淳強忍著怒氣,一言不發看著新安。
新安說:“跪下,過來舔我的腳。”
屋內的宮女和公公們都低頭不敢看。
朱淳毫不猶豫,跪下,緩緩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