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病,竟到了讓你用針的地步了麼?」
段驚覺的醫術天下聞名,針灸之術更是出神入化,傳聞他可以用金針貫通人的經脈,逆轉人的血氣,被人稱作起死迴生之術。
但梅硯與他相識多年,從沒見過他用過這針。
段驚覺取了金針,頭一根就緩緩刺入宋瀾胸口的一處穴位上,應當是很疼,激得宋瀾悶哼一聲。
他手上動作不停,待金針入了七八根,才緩了口氣與梅硯說話:「那些太醫雖怕死,倒也沒敢說假話,他們全力救治了,但陛下這病,可不是一般的嚴重。」
梅硯已經聽出來段驚覺的話外之音,便問:「東市災民的病癥如何?」
「都是暑熱病,沾上便發熱,但兩副藥下去就能好轉,隻是會過人而已。」段驚覺頓了頓,看向宋瀾:「不像陛下,有瀕死之癥。」
梅硯的心募地一緊。
「陛下這病也是在東市染上的,且那一日東市的病癥還沒有徹底發作起來,怎麼會病得比旁人還要重?」
段驚覺緩緩搖頭:「這我便不知了,許是體質不同,又許是憂思過甚。」
梅硯便沒再多問,靜靜等著段驚覺收針。
如此一番忙碌兩個時辰,段驚覺舒了口氣,取過筆寫了張藥方交給廖華,才又迴頭對梅硯道:「景懷,別太擔心。以後我每日都來為陛下施針一迴,再配著我新開的藥吃,過個六七日,這燒應當就能徹底退下去。」
梅硯與他鄭重道過謝,知道他還要去東市,便讓東明親自送出了宮。
廖華去煎藥,梅硯便又折迴到內寢來,見宋瀾還睡著,但已經不像前幾日時那樣出汗了。
他這一病,已經幾日沒吃過東西,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瞧著可憐至極。
梅硯想起段驚覺那番話,尚有些驚魂未定。
這隻小羔羊,差點就在鬼門關迴不來了。
如此過了三四天,段驚覺每日都來,宋瀾的病情真就被控製住了,人雖不曾醒過來,但也不再頻繁出汗。
梅硯淨過手,親自餵宋瀾喝藥,宋瀾被廖華扶著,已經不再牙關緊閉了。
看著宋瀾喝藥時緊擰著的眉,梅硯嘆了口氣,笑道:「一會兒去兌碗蜂蜜水來,我真怕紙屏這藥會把陛下苦死。」
廖華亦笑,忙應下了。
「陛下從小就不愛喝這樣的苦藥,可就是死要麵子,就算再苦也會悶頭喝了,然後沒人處再向卑職討顆糖吃。」
梅硯擱下碗,拿帕子擦了擦宋瀾嘴角的藥漬,也想起了宋瀾年少時的許多事,嘴角的笑意竟又深了些。
「可不就是死要麵子活受罪。」
話音才落下,就有小宮人才稟,說是景陽侯在外求見。
宋瀾一病十日,早朝自然上不了,孟顏淵等人早就遞了無數封摺子,宋南曛也在昭陽宮外頭轉悠了幾個來迴,但都被廖華找藉口擋了迴去。
如今宋瀾的病驚動了段驚覺,也就沒有瞞著周禾。
梅硯喝了碗藥,再度淨了手,才出來見周禾。
周禾連日在東市救治災民,即便進宮的時候換過衣裳,臉上還是有掩不住的倦色,他那雙眼睛與宋瀾有些像,俱是風流淩厲的眸子。
他像是有些著急,見了梅硯也沒多禮,張口就問:「梅少傅,陛下怎麼樣了?」
「還沒醒,但熱癥已經退了些。」梅硯抬眼看他,有些莫名的好笑:「侯爺昨天才去探望過,今天又來了?」
梅硯說著就給周禾讓路,卻不想周禾沒動。
周禾這人性子急,一遇上事情便會束手無措,梅硯也知道這事,便問道:「侯爺進宮來是有別的事?」
周禾猶自未聞,似在琢磨什麼。
梅硯又喚了他一聲:「子春?」
「啊……」周禾終於迴過神來,這才像是打定了主意,拉著梅硯在殿裏坐下,鄭重其事地開口:「梅少傅,這事本該求陛下下旨的,可是他還沒醒,想必也隻有您能給個主意了。」
這話倒是把梅硯聽懵了,下意識就問:「什麼事?」
「還是災民的事,如今天氣一日比一日熱,那暑熱病就像是壓不住一般,紙屏的藥如今已經很對癥了,可染病的人實在太多。我們缺人手,也缺銀子,須得有戶部和太醫院的人幫忙才行。」
梅硯不解:「戶部和太醫院不肯出錢出力不成?」
災民的事情是宋瀾交給周禾全權負責的,這般情況下,周禾便有調動人手的權利,戶部和太醫院怎會不聽?
誰料周禾委屈巴巴地點了點頭:「梅少傅說對了,他們就是不肯幫忙。」
梅硯一噎,心中疑惑更甚:「民生安危,國祚生息的事兒,他們還敢推脫?」
周禾的麵色有些難看,含糊著說:「梅少傅不知道,陛下根基不穩,朝堂之上對他多有微詞,這些個朝臣又都仗著左相的威風作威作福。如今陛下一連十日沒上早朝,孟顏淵那廝早就起了疑心,他打探不出陛下的病情,便想要借東市的災民發難,那太醫院和戶部行事,從來都是順著孟顏淵的意思。」
梅硯想起那幾個隱瞞宋瀾病情的太醫,心中一陣懊惱,他知道因著自己當年的一些衝動之舉,宋瀾這個帝王來的太過倉促,導致堂堂帝王在朝堂之上沒什麼根基,卻不想這些個朝臣膽子這樣大。
究竟是宋瀾根基不穩,還是他人品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