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集希冀於一身,像是天生帶著福氣來的。
梅硯原本也要登門去賀喜,卻不想在他挑好了賀禮要出門的時候,卻又被人絆住了腳。
段驚覺忽然來訪。
梅硯不好怠慢了段驚覺,忙讓東明將備好的賀禮先送過去,又親自招待了段驚覺到花廳落座。
一個多月前南詔特使迴了南詔,那之後段驚覺便閉門不出,除了周禾照舊去藕花園,段驚覺甚少會見其餘外客。宋瀾與梅硯原本對他存著些疑心,但藕花園自始至終沒什麼動靜,久而久之地,這事也就被放下了。
說來梅硯有好些日子沒見過段驚覺了,此時坐下來細細一看,梅硯竟覺他好像有些不一樣了。
依舊是那張驚為天色的南國麵容,素白的膚色襯上一張少見的薄唇,一雙眉毛彎彎斜斜,直入卷鬢間。
令梅硯恍惚了一瞬的,是那雙眼睛。嬿扇艇
段驚覺生的是一雙柳葉眼,這樣的眼型總是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些許媚態,段驚覺也一直如此,清媚不妖,但此時那雙眼睛裏竟像是含了九天裏的冰雪,有些說不出的寡淡。
不等梅硯想出什麼來,就看見段驚覺笑了笑,抬眼看著東明離去的背影問梅硯:「景懷,你這是要出門?」
梅硯點頭:「上午的時候兄長府上派人來傳了話,說是郡主有孕了,我原本是要去送賀禮的,你既來了,便隻讓東明送過去就是了!
段驚覺「哦」一聲,眼尾拉得細長,臉上笑盈盈地說:「那可真是要恭喜梅尚書和鸞音郡主了,待我迴去也讓人備一份賀禮送上!
聲音依舊透著些陰柔寡然,還是他平素的語氣,梅硯便沒再多想什麼,隻又問:「許久不見你了,近日在忙什麼?」
段驚覺輕笑:「還能忙什麼,我閑人一個,不過喝喝茶侍弄侍弄草藥,打發時間罷了!
不知為何,梅硯竟覺得他這話裏藏著深深的愁緒,不像他這個年紀的人該說的話,倒像是風雲看淡後的無心之談。
究竟是真的把什麼都看淡了,還是……
梅硯便也笑了笑,似不經意問:「南詔那邊沒什麼消息?」
段驚覺含著笑意的嘴角凝了那麼一瞬,隨即說:「沒有,段兆離世以後父王和王妃都沒了力氣,南詔上下猶如一潭死水,誰會想起他們在盛京還有個世子!
頗有些自諷自嘲的語氣,梅硯一時就想起了段驚覺那些艱難困頓的過往,不由有些不忍。
嘆口氣:「紙屏,你也別太妄自菲薄,你終有一日是能迴去的。」
「終有一日?」段驚覺又是一笑,喃喃說,「景懷,我等得夠久了!
他說這句話時,眸底的那份落寞清晰可見,梅硯覺得自己終於看懂了他先前的眼神,就是這樣的落寞,像是一團清冽幹淨的碎雪放棄了自己的清然,然後從精緻的屋簷上一落而下。
成泥作塵。
「紙屏……」
梅硯開口還要再勸,就看見段驚覺抬了抬手,嘴角輕輕抿起,將眸中那絲落寞也收斂了起來。
他笑著說:「不說了,景懷,我今天可不是來與你說這些的!
「那是?」
梅硯的話音剛落下,就看見段驚覺招唿了他的長隨過來,長隨懷裏抱著一罐茶葉,段驚覺伸手接過來,又擺擺手讓那長隨退下了。
說是茶葉罐,其實是個竹製的編籃,小巧一個,托在段驚覺那如玉的手心裏顯得極為精緻。
梅硯隔著老遠就聞見了那沁人心脾的茶香,他嘆了聲:「好香的茶!
段驚覺將那竹編的蓋子揭開,裏麵赫然是綠油油的一塊茶餅,都是上好的芽尖。
段驚覺笑著解釋:「這是南詔人一慣愛喝的茶,叫做蒼山雪綠,用的都是最嫩的芽尖,前些年一直買不到,這還是不久之前景陽侯尋來的,我想著你大概愛喝,便特意送了一罐過來。」
合著他跑這一趟是為了來送茶。
梅硯伸手將那茶餅接過來輕輕一嗅,一股子帶著南國春意的香氣撲鼻而來,那種味道怎麼形容呢,分明是清清淡淡的一捧綠芽新茶,香氣卻足夠濃鬱,濃鬱到有些過頭了,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清香高銳。
段驚覺媚眼含笑,說:「這茶煎來喝才見味道,景懷,我替你煎一盞?」
段驚覺有兩絕,一個是世人皆知道的醫,一個是世人都嚐不到的茶,聽說他煎茶的手藝猶如常伯熊在世,自然,因為沒人嚐過,所以這話也隻是傳言。
梅硯自然不會推拒,當下就讓下人取來了煎茶的器皿。
段驚覺煎茶的手藝當真絕妙,烤過茶餅,將其碾碎成碎屑,又燒水調鹽,投茶育華,茶沫盡數浮在水麵上,像是一捧幹淨的雪花團。
那一刻,茶香分明是炸開的。
梅硯從段驚覺手裏接過茶盞的時候還有些怔愣,他低頭看著手裏的玉盞,看著茶水中起伏的茶沫,不由地搖頭輕嘆。
果真是術業有專攻,有人能把一盞茶點成這般模樣,也可以稱得上是登峰造極了。
「也不知我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氣,竟能得你段紙屏親手煎一盞茶!
段驚覺正低著頭收拾器皿,聞言隻是抿唇輕笑,道:「景懷,不瞞你說,段兆死後我便閉門謝客,細細想了想這些年的光景,自我十六年前來到這盛京城,除了雲川太子,也便隻與你還算交好了,親手為你煎一盞茶又有什麼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