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的梅硯尚被軟禁在臒仙榭,而段驚覺則從南詔去而複返,之前杭越查過蔡華敬手下的江湖殺手,怕就是兩年前由段驚覺帶入盛京的。
事情已經演化到如今這個局麵,許多過往的謎團不用細想便能揭開,宋瀾說的有理有據,而梅硯卻輕輕搖了搖頭。
苦笑:「恐怕比那時更早。」
「更早?」
梅硯嘆了口氣,反手握住宋瀾的手心,思緒飄飛了一會兒,像是迴到了許久之前的錢塘江。
他說:「你還記不記得那個卷著鋪蓋跑了的江南巡撫劉岑安?」
宋瀾不傻,隻要梅硯提點這麼一句,頓時就把事情想了個明白,他眨眨眼,有些難以置信地問:「劉岑安說的那個友人,難不成是段紙屏?」
時光迴溯到一年前,空山別院裏,劉岑安跪在地上求宋瀾寬宥,他說他的一念之差是因為一位友人的攛掇……
而那個時候,段驚覺剛剛奉詔迴了南詔。
「堪比春鳳樓的姑娘。」宋瀾重複了一遍當初劉岑安的話,竟覺得事情荒謬至極,若是攛掇劉岑安壓榨百姓的人真是段驚覺,那這局棋豈不是從先帝在的時候就開始下了?
知宋瀾者莫過梅硯,他隻是淡淡看了宋瀾一眼,便知道宋瀾心裏想的是什麼,又是一聲苦笑說:「他若真是從四年前開始布局,這棋麵還算好破,怕就怕……」
他垂了眸子,沒有把話說下去。
宋瀾卻登時警覺起來,追問道:「怕什麼?」
「這件事我不敢下論斷。」梅硯看向宋瀾,一雙溫和的杏眸滿是清光,一如既往的幹淨,他道,「青冥,不論紙屏布了多大的一局棋,但我始終念著與他的情分,所以有些無憑無據的猜測必得要見到他當麵問一問,姑且先容我不言明吧。」
宋瀾抿了抿唇,朗目揚起,看著梅硯說疏淡的神色,輕輕地應了聲。
梅硯這個人就是這樣,即便知道眼前人別有用心,也始終能有一份容人之量,這種氣度與他疏淡的麵貌截然不同,是早已經到了被人威脅到性命卻還能談笑風生的境界。
就是念舊啊。
宋瀾壓下喉頭的那份苦澀,搖頭說:「可如今段紙屏已經離開了盛京,他這此去南詔必不會再迴來,少傅又如何當麵質問?」
「他此刻已經出城?」
「今晨出的城。」
他們在這討論誰是誰非的功夫,段驚覺已經帶著人策馬上了官道,兩萬南詔兵馬一路護送,若是腳程快,此時估計已經進了江南地界。
梅硯閉了閉眼睛,理智告訴他,有些事情不能再拖了。
遂問宋瀾:「青冥,你可有想過他為何下了這麼大的一盤棋,究竟是為什麼,難道單單隻是為了他自己要迴南詔麼?」
宋瀾抿唇。
這個問題他並不是沒想過,隻是至今都沒有想到更合理的答案,段驚覺在盛京為質十七載,若不是為了能迴南詔,還能是為了什麼?
梅硯卻說:「自你登基以後,便多次向他透露過會讓他迴南詔的意思,南詔二公司過世的時候甚至都已經鬆了口,可他的心思遊轉不定,寧肯拖到今日用我的命來要挾你也不肯在當日迴去,又是為的什麼?」
許多事情都是如此,剛發生的時候惹得人一頭霧水,事發之後又卻又總是有合理的原因掩飾過去,直到時局變換,棋局錯亂,才會讓人把前因後果都連起來想一遍,這一想,竟是漏洞百出。
宋瀾竭力維繫著自己頭腦中的那份清明,良久,募地抬頭對上梅硯的眼睛,詫異道:「他意在我大盛國土?」
梅硯迎著他的目光,眸中似也有些不忍,但到底理智勝過情緒,而後緩緩地……點了點頭。
段驚覺意圖大盛國土,這是他不久之前才猜出來的一件事。
「當初南詔二公子過世的時候,他不肯迴南詔,我以為是他手中無權怕迴到南詔以後自身難保,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是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梅硯頓了頓,抬眸透過窗戶看向宮苑中的屋脊簷角,道,「他能調動南詔兩萬兵馬兵臨盛京城下,隻能說明這些年南詔王對他的冷落未必為真,他們明裏暗裏下了這麼一盤棋,為的是什麼?」
不言而喻。
宋瀾隻覺得自己的腦子有很長一段時間的空白,隻剩下梅硯素瓷一樣的嗓音在耳邊響著。
「紙屏在盛京為質子十七載,這些年摸透了盛京城的局勢,他此番在我身上種下一隻血蠱,將你堂堂大盛帝王拿捏在手中,足可謂是肆無忌憚,而他不顧往日情誼逼你處置子春,是因為他決定了要孤注一擲。」
宋瀾喉頭動了動,隻聽梅硯解釋了這麼一番,他便也明白了。
段驚覺費盡心思要迴南詔,為得絕不單單是為了穩住自己南詔世子的位子,他想要先迴南詔再蓄勢反撲迴來,他,又或者說南詔王……想要的是大盛的江山。
宋瀾小心翼翼地將梅硯的手捧在手心裏,此時卻覺得有些發顫,他被逼到懸崖峭壁,一麵是大盛國土百年恩澤,一麵是他心尖上梅景懷的性命,他幾近絕望地問:「少傅,朕還有的選嗎?」
作者有話說:妍珊亭
「世間安得雙全法」引用倉央嘉措詩句,特此標明。
第100章 信我
「有的選。」
在這被仇怨與傾覆充斥的情緒中, 梅硯篤定一般開口,清然的嗓音讓人沒來由地炸開一片靈臺,又似幹透清白的一股涓涓細流, 東流去,萬古長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