嚇了一跳,「少傅!」
梅硯的情緒太過激動,心口的血蠱又發作了。
他早在宋瀾說自己的該死的時候就撐不住坐在了椅子上,此時已經疼得大汗淋漓,死死咬住的嘴唇都帶出了一點血跡,臉色更是白到不像話。他一手撐著椅子的扶手,另一手死死攥住自己心口的衣襟,表情都已經疼到有些扭曲,卻還竭力撐著力氣沒讓自己暈過去,而是正抬著一雙泛紅的杏眸看宋瀾。
宋瀾都嚇懵了。
他知道血蠱發作會是難以忍受的疼,卻不知道會讓人疼成這個樣子,電光火石間,他的思緒一下子飛迴了天順十八年的那個風雪夜,似乎再度看到了梅硯最狼狽的樣子,他隻覺得自己心裏也疼。
哪裏還顧得上爭論些什麼,宋瀾急得都結巴了:「少傅,你別,別動氣,是朕不好,你別生氣。」
梅硯咬著唇,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顫抖著伸出手就摸到了一旁桌案上的一隻玉盞,端起來就將其敲碎了。
「哐——」
玉瓷碎裂的聲響那樣炸耳,很難讓人不想到梅硯自裁的那件事。
「少傅,你要幹什麼!」
宋瀾以為梅硯又要幹什麼自裁的事,顧不上自己的膝蓋是不是已經麻木到沒有知覺,踉蹌了兩下就要撲過去阻止,梅硯的動作卻比他還要快上許多,咬著牙就用那碎瓷片在自己左手臂上劃了一道口子。
傷口並不深,卻還是有鮮紅的血流出來,一滴一滴落在昭陽宮的瓷枕地上,而梅硯的臉色卻在這樣的「滴答」聲中已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過來,他鬆開被自己咬著的嘴唇,抬頭淡淡說:「我沒事。」
是溫潤如常的聲音。
第99章 猜測
宋瀾一時怔住, 尚未從震驚中迴過神來,就聽見梅硯解釋:「血蠱噬血而生,血靜蠱動, 血流蠱歇,我沒事了。」
很簡潔的解釋,但宋瀾還是聽懂了, 意思是說梅硯在自己手臂上劃了一道口子, 血流出來,體內迅速缺了血, 蠱蟲便暫時不會發作。
宋瀾看著梅硯手腕上淋漓的血,隻是呆了一瞬,便顧不上膝蓋的疼, 著急忙慌地在屋裏四處翻找,總算是從抽匣裏翻出來了一塊幹淨的帕子。
他眼睛裏含著淚,表情是肉眼可見的心疼,迴過身來就半蹲在了梅硯麵前, 顫抖著拿帕子去裹梅硯手臂上的傷口。
那道傷口不算太深, 但也不會不疼, 梅硯幾不可查地蹙了蹙眉,情緒卻漸漸平複下來, 他看著眼前急得滿頭是汗的宋瀾, 終究還是心軟了。
聲音輕柔了許多:「沒事,不疼了。」
其實還是疼的, 蠱蟲每發作一次都會帶來經久不消的餘痛, 更不要提手腕上的傷口還流了不少血, 但梅硯素來能忍, 此時的臉色倒真看不出什麼異樣。
宋瀾心疼地發暈, 卻不敢再給梅硯心裏添堵,隻得幹巴巴地轉了個話題,問:「少傅怎麼會知道血蠱噬血而動這事?」
梅硯淡淡的,像是在說一件極其尋常的事,道:「我幼時聽母親說過。」
他母親唐尺素自小由唐枕書和趙旌眠撫養長大,大約因為性情剛毅不同於尋常閨閣女子,所以見聞格外廣博,知道一些異族的蠱藥之事倒也不算稀奇。
宋瀾沒再多問,靜默了會兒才憤恨道:「隻是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啊。」
他看著梅硯被手帕裹住的手腕,終究還是把心裏話說了出來。
意料之外的,梅硯隻是輕輕笑了一下,那雙杏眸裏露出幾分疏淡,他沒忍心去看宋瀾,隻是垂著眼睛說:「世間安得雙全法,又哪裏會有長久之計呢?」
與宋瀾相比,梅硯的確是走出了半生才堪堪打馬歸來的人,他虛長了宋瀾六歲,倒也沒有全虛長,當初他逼死先帝之後便想要自裁謝罪,若不是宋瀾一求再求,他早已經把生死都看淡了。
宋瀾仍維持著半蹲的姿勢,他身量高,一抬頭恰好能看見梅硯一顫一顫的睫毛,登時又是一哽。
他幾乎是在與梅硯商量:「可是少傅,段紙屏說著隻要他活著,隻要少傅的情緒沒有大的波動,這血蠱便不會要人命。」
「青冥。」梅硯終於還是把目光落在了他身上,薄唇輕抿的同時竟還帶上了一抹笑意,他說,「段紙屏把我當成了要挾你的籌碼,昨□□.你處置子春,今□□.你放他出盛京,後日會不會要你將大盛江山拱手讓給他?我疼一次你便妥協一次,倘若當真如此,那我就是整個大盛的罪人。」
宋瀾渾身僵硬,連眼淚都不知道要怎麼流,直到此刻,他才終於知道了梅硯今日的火氣因何而來。
他的少傅是這座朝臣殿上的清流,是大盛文臣裏那根擎天的傲骨,是心繫百姓能夠提筆安天下的一代明臣。
段驚覺用梅硯來威脅宋瀾,與其說是對梅硯的利用,不如說是對梅硯的折辱。
一朝仁慈心軟,便已身入樊籠。
可梅硯的那根傲骨不會讓他自己走入這般境地。
「是我的錯。」寂靜中,梅硯輕輕嘆了口氣,似含著無盡的感慨,又多了分悵然,他說,「去年冬天,我的病反反覆覆不見好,便覺出自己這一病有些蹊蹺,也知道這多半與紙屏沾著幹係,我起初以為是他怨憎你我,便想著等子春從北境迴來,或許一切都會有轉機。卻沒想……沒想到到他會用我來要挾你,更沒想到從一開始自己就上了勾。」
他說這話的語氣滿是自責,宋瀾不忍,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低聲說:「不怪少傅,少傅心軟不是過錯,是段紙屏他心思太毒,竟從兩年前就開始布這局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