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
風雪兼程,重耳從曲沃趕迴了蒲城。
孤零零的駟車在白雪皚皚的關山上長途跋涉,漫漫雪花使重耳心裏更顯得孤寂而悲愴。他對於申生坐著等待命運的安排,感到無盡的失望,尤其是臨別時申生對他的重托,更使他惆悵不已,這好像是一個生命對另一個生命的囑咐,重耳不由得想:申生太軟弱了,這個囑咐也太沉重了。
申生如果死了,晉國勢必陷入一場亂世浩劫,他一個年僅十
七歲的少年要如何承擔領導晉國、圖霸諸侯的重任?目前,朝中的驪姬是主要禍源,而貪婪狡黠的夷吾也在覬覦著王位。到那時,他將如何麵對這個動亂的危局?他在長長的旅途中,陷入了沉思,隻求君父不要賜死生。
迴到蒲城的第三天,重耳的外祖父狐突派狐毛來到蒲城,並帶來了申生的家臣猛足。
當重耳聽到猛足帶來申生的死訊,悲愴地說:“申生兄長果然被驪姬害死了。”
重耳對於這個引起朝廷惶亂不安的消息,並不感到意外,隻是覺得無比沉重,一種劇烈的悲愴情緒從他心底升起,淚水立時湧出。他想起了申生重複著太子太傅杜原款的話:“被讒言害死了也是可以的,還有好名聲留傳後世。”重耳想起當時的情景,深深地感受到,申生展現了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殉道精神。
狐毛的弟弟狐偃走過來,拍拍重耳的肩膀,說道:“申生太子知道不出走的後果,他求仁得仁,公子不必過於悲傷。自古立君以長,晉國的嗣君以後就是公子了。”
“舅犯所說,重耳都聽從。”
重耳的二舅狐偃,字子犯(一作咎犯),所以重耳尊稱他為“舅犯\\\"。
重耳的大舅狐毛,此時也極為鄭重地說:
“公子,現在朝廷眾臣都把希望寄托在公子身上,太子身邊的下軍七興大夫以及裏克和邳鄭二位大夫都心向公子。父親認為主公寵信驪姬,可能立奚齊為太子,晉國將因此大亂,然大亂必須大治,最後必將是有道者為君,上蒼隻把國家交付給有道德的賢君來管理。據臣下所知,朝廷裏還有許多大臣,都想來投奔公子。”
狐毛話才說完,門外相繼來了幾十輛軒車、飾車(有文飾之車),陪乘人員數十人。原來是一群朝臣前來投奔重耳。大夫們一見到重耳,都說太子申生自殺的消息傳入絳都,朝野為之震動,大家頓感晉獻公被驪姬所迷,朝政無望,因此離開了晉國,來到蒲城投奔重耳。
這些前來投奔的人之中,有被稱為謀士智囊的趙衰,有熟讀兵家的大將先,有萬夫莫敵的顛頡,有文武雙全的胥臣,還有介子推、狐射姑、壺叔……等等,共數十人,這批人馬正是狐偃曾經說過的一派勢力。
重耳看到這麼多大臣來到蒲城,又喜又憂,突然覺得自己責任重大。這些大臣都是頗具將相之才的當世英豪,他何德何能,竟能得到他們的看重?重耳感動地說:
“重耳不才,怎敢有勞諸位大夫跟著重耳受苦受難!”狐偃聞言,喜道:
“重耳公子有此曆險履難之心,諸位大夫都願意追隨公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這是諸臣選擇了自己要輔佐的嗣君啊!”“公子,”趙衰稽首說:“主公年老,國家多難,妖姬惑主,奸佞當道,臣等不願與東關五、優施等人同流合汙。如今太子已逝,今後嗣君當是公子,臣等願效忠公子,待公子他日為君,圖霸天下。”
重耳扶起了趙衰,緩緩道:
“子餘(趙衰之字)來了,重耳無憂矣!”趙衰聽到重耳稱讚,忙謙遜道:“臣駑鈍之資,願竭誠為公子效力!”重耳對家臣豎頭須說:
“先讓諸位大夫在館舍安頓下來,並撥些銀兩,供大夫們生活所需。”
“臣下遵命!”豎頭須跪地答道:
豎頭須一手掌管重耳的錢財,因此,大夫們的生活起居,自然也歸他統管安排了。
豎頭須才剛剛離開,重耳安插在宮中的耳目就從門外飛奔進來,嚷道:
“公子,不好了!”
重耳手按長劍,“霍”地站起,問道:“何事驚慌?”
“主公聽信驪姬的讒言,說公子與恭大子申生合謀毒害主公。寺人履奉主公之命,前來誅殺公子,就要到達蒲城了!”
顛頡睜著銅鈴般的眼睛,吼道:
“履鞮一來,就殺了他,難道還怕個閹人!”“不可輕舉妄動!”重耳語氣嚴厲,臉色凝重。
履是驪姬身邊的人,曾經聽從驪姬之命,在屏門(宮門當門的小牆)內,向重耳施放暗箭,好在重耳的馬跑得快,才逃過一劫,沒想到他今天又來了。
所有在場的士大夫全為晉獻公此一舉動,感到震驚與憤怒。重耳表麵鎮定,內心卻如波濤洶湧,他沒想到申生被逼死了,晉獻公一點也不心疼,還聽信驪姬的話,要來殺第二個兒子。重耳覺得驪姬實在太狠心了,竟如此急於趕盡殺絕。而那曾經雄才大略的君父,居然任由一個女人擺布。
重耳心情沉重,他絕不願像申生那樣坐以待斃。他看了看擠滿廳內的人,知道眼前眾多謀士與大夫將輔佐、跟隨他,他們將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眾人都看著他,等他拿定主意,如果他死了,他們還指望什麼?晉國的老百姓又有什麼希望?這麼一想,重耳便打定了主意:“走為上”計。他決定要逃亡出走,但他是晉國公子,“逃亡”的話,要留給謀士們去說:
就在重耳暗自沉吟之際,又有探子來報,說履已向蒲城逼近。一時之間,秩序稍稍混亂。魏武子、顛頡匆匆忙忙跑了出去,許多人執起戈戟,拔出刀劍,準備一戰。介子推、胥臣等人則以身擋住重耳,以防履鞮衝了進來。趙衰出言道:
“公子,魏武子和顛頡已經去召集眾武士,準備對付履,公子千萬不能束手就擒!”
介子推、胥臣、壺叔等幾位隨從紛紛出聲,讚同趙衰的說法。狐毛、狐偃和先軫沒有說話,等待著重耳做出決定,表明立場。
廳內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見。狐毛是一個老實而忠厚的禮學者,他不住歎道:
“唉!這是主公的命令,主公的命令哪!主公啊!您怎能這般狠心!申生大子剛被逼死,您馬上又要來殺重耳公子?他們可是主公的親骨肉啊!”
“公子,”狐偃斬釘截鐵道:“父親命我兄弟二人輔佐公子,要讓公子繼恭太子申生之後,接掌晉國,圖霸諸侯,公子絕不能死於奸人之手!”
“對!”趙衰果斷地說:“咱們不能讓履來殺公子!咱們要奮勇
一戰。”
介子推、胥臣、狐射姑都說:“公子,請讓臣下們拚死一搏!”
“履武藝高強,你們三人是打不過他的!”狐偃說道:“履醍應不敢下手殺害公子。”狐毛猜測道:
“不,”重耳搖頭說:“履鞮曾經對重耳施放暗箭,被重耳逃了。”“上一次被公子逃了,這一次呢?”狐偃意有所指地微笑道:重耳心領神會,他心中醞釀已久的想法就是一個“走”字。“且讓重耳卜上一卦,看看老天爺要教重耳怎麼做。”
眾人屏息以待。重耳用蓍草占卜後,鄭重宣布:
“這是一個‘師’卦,意即‘走為上’計,上蒼兆示,要咱們走。”“走”在古語中即是“跑”的意思。
“全師避敵,左次無咎,未失常也。”重耳說出卦辭。狐偃微笑地向眾人解釋卦辭的意思:
“這個走為上計的師卦說得很清楚,敵方兵力占絕對優勢,我方不能戰勝他,隻有投降、媾和、退卻三條路可走。投降,是徹底的失敗;媾和,是一半的失敗;退卻,不算失敗,反倒是轉敗為勝的關鍵。”
重耳看著廳裏的大臣們,斷然道:
“舅犯對師卦的解釋,重耳聽明白了,投降,就是讓履醍殺了;媾和,也已經不可能,因為君父已下了誅殺重耳的命令;剩下的一條活路,就是全師而退。‘走為上’計,是上蒼給重耳的啟示,上蒼為重耳指引這條出路,是為了讓重耳與大夫們他日重返晉國。”
“好!”先軫大聲讚成說:“公子說得對,不用打了,全師撤退!臣下立刻去請魏武子和顛頡二位將軍迴來!”
重耳朝先軫的背影大聲嚷道:
“告訴他們絕不能出手,君命不可違,違逆和抗命就是不忠不教!”
外麵傳來嘈雜的聲音。一個侍衛匆忙跑進來,稟報說:“公子,履鞮已到城門外了!”
氣氛一下子緊張了起來,狐偃對重耳說:
“公子,什麼也來不及帶了,大家趕快從南門出去,遲了就來不及了。”
重耳點頭,交代狐毛去找豎頭須,帶上所有錢財,快點跟著出逃。狐毛答應,匆匆去了。重耳又想到,這一次逃亡他國,必須讓意誌堅定的人跟著走,若國內有家累的,顧慮較多,不跟著他走,他也不勉強。重耳想清楚後,便說:
“重耳即將出走晉國,前路茫茫,可能充滿了危險,諸位大夫是否都願跟隨重耳?如果有誰想迴到朝廷裏去,重耳絕不為難。重耳這次出逃,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迴來,望諸位大夫趕緊拿定主意。”
“公子,”大夫們同聲道:“在臣下眼裏,你就是咱們的主公,臣下願追隨公子到天涯海角,忠心不二,萬死不辭,請讓臣下隨公子出逃。”
先軫快步跑進來,十分緊急地喊:
“公子決定的‘走為上’計,是轉敗為勝的上上之策,不必再討論下去了,履鞮已經殺進門來了,再遲片刻,大家都出不去了!”
重耳萬分激動,提高聲音喊道:“徒!”
“車己套好,從後門出去!”魏武子朝眾人高喊。
眾人趕忙向後門魚貫而出,就在這時,履鞮的吼叫聲從背後傳來:
“重耳公子,主公有令,速來接令!”
後門外已套好馬匹的軒車、飾車,已全部發軔,拔去了阻擋車子前進的橫木。魏武子率先跳上重耳的駟車,拉緊韁繩,等候重耳。狐偃、先軫、趙衰、胥臣、介子推、壺叔、顛頡……等人,紛紛跟在重耳後麵飛奔而出。狐毛四處找不到豎頭須,隻好先上了車。
履衝進正廳,見廳裏無人,立刻命令宮中甲士往各個後門搜索。立刻有士卒高喊:“重耳公子在此!”履鞮聞聲趕至,見重耳正從南門跑了出去。履鞮拔腿追趕,眼看即將追上,便高喊道:“重耳,看你往哪裏逃?主公命我來殺你,你還不停下來受死!”重耳的一名家臣上來擋住了履鞮的去路。履鞮氣急敗壞,一劍刺去,家臣立刻倒下。履鞮又抬腳追趕,負傷的家臣卻緊緊抱住他的腳不放。履鞮大怒,又一劍揮去,直刺家臣左胸,家臣登時氣絕身亡。
履醍帶著十名甲士,繼續追殺重耳。
重耳已跑得嘴唇發白,他腰間掛著一把長劍,但因不願違背君命,所以沒有拔劍反抗。他唯一能的做的隻有逃,雖然“逃”也是違抗君命,但是他不得不逃。
重耳終於跑近駟車,魏武子見狀,急喊:“公子,快上來,快啊!”
重耳手搭上車子橫木,正要踏上駟車時,履鞮提劍追到,他一劍揮向重耳搭在車門上的手。說時遲,那時快,重耳奮力一躍,搭在門上的手及時抽迴,整個人滾進車子裏。
魏武子見重耳上了車,猛力甩動韁繩,四匹純黃色的駿馬飛速奔跑,剎那間衝出丈把遠。
重耳從車子上爬起來,迴想剛才真是有驚無險,低頭一看,錦袍的衣袖已被履砍去了一截。
魏武子奮力甩著韁繩,轉眼間,駟車已在十丈之外。履鞮隻得急命甲士們,向重耳的駟車射箭。魏武子一手駕車,一手舉著大戟,擋落從後麵飛來的箭矢。
等到數十輛軒車、飾車,風馳電掣般馳遠了,覆鞮才迴頭拾起重耳被斬落的衣袖。履鞮握著半截衣袖,跺腳道:
“唉!就差那麼一寸,不然即使殺不成重耳,也可以斷其手臂,向主公交差。”
“如果重耳被砍斷手臂,勢必會從車門口摔下來。”一個甲士說道:
“那咱就一刀將他殺了,我履醍就立了一功。”
履望著駟車越馳越遠,無可奈何,隻好迴去向晉獻公複命。
2
重耳一行如脫兔般向南方急馳,他們選好一條幾乎筆直的路線,從蒲城正南方,直奔向柏穀(河南靈寶縣境)。中間穿過火焰山的薜關、稷山,從名叫“禹門渡”(山西河津)的地方渡過了黃河,來到了柏穀。這裏距離蒲城有好幾百裏了。
重耳下了車,這裏是丘陵地,二天多的日程,他們翻越火焰山,還渡過波濤洶湧的黃河。寒風吹著他被砍去半邊袖子的衣衫,使他頗感狼狽。
春秋時代,人們在寒冬時節,內著毛裘,外覆以繒衣(音增衣)或錦衣。
狐偃見重耳望著半邊衣袖發呆,便脫下自己的錦衣,讓重耳穿上。
重耳在驚魂甫定後,才發現掌管錢財的豎頭須沒有逃出來,心中十分懊惱,今後這一大隊人馬的生活費用將從何籌措?
介子推找到了一家農戶的莊院,大隊人馬到莊院內休息。莊院主人熱情地招待他們。一行人吃過飯後,才稍稍覺得暖和了些。
重耳和隨臣們脫下了鞋子,穿著皮襪走進室內,在茵席上坐下。
重耳又琢磨“走為上”計謀。關鍵在一個“走”字。所謂善走者,神不知,鬼不覺,自己全師而退,而敵人尚懵然不知。重耳心想:茫茫天涯,路在何方?善走,又能走向哪裏?必須找一個可以安身立命的國家,可以幫助他迴國的國家。東邊是齊國,天下最大的諸侯國。齊侯薑小白,是中原的霸主;西邊是秦國,位於晉國邊上,距離晉國很近,而且申生的妹妹伯姬剛剛嫁給秦穆公還不到一年,伯姬對重耳很有手足之情;南方的強國是羋(音米)姓的楚國,土地遼闊,可以前往投靠。
連續奔逃了一天一夜,大家都累了,當車子一停,大家便都坐著或躺下來休息。
狐射姑是狐偃的兒子,雖然年齡比重耳大一點,卻未若重耳少年老成。此時,重耳問狐射姑:
“從昨天到今天,整整一天一夜不停地逃,你覺得去哪裏好呢?”
狐射姑想了一下,答道:
“既然要去,就要去大一點的國家,能幫助公子迴國的必然是大國,因為他們武力強大。”
重耳覺得有理,便說:
“那就要去齊國或楚國了,重耳來占卜一下吉兇,再決定究竟去哪個國家。”
重耳又拿出了占卜用的草。
狐偃見重耳要用占卜來決定去哪一個國家,阻止道:
“公子,臣下認為不用占卜了。齊、楚二國,路途都極為遙遠。從柏穀去齊國,中間隔著鄭、蔡、陳、曹、宋、魯等國家;到楚國的路途也很遙遠,得過崤山,渡漢水、再翻越武當山,渡過荊江,才能到達郢都(湖北江陵縣境),中間要經過申、密、夔等幾個小國。齊、楚二國聲威壯大,咱們在困厄之中去投奔,不會受到尊重,而且這麼遠的路很難走得到!”
狐偃說得很有道理,狐毛、胥臣、魏武子、顛頡等大夫,都點頭讚同。
重耳收起占卜用的草,神色凝重地問:
“舅犯,既然齊、楚這兩個大國不能去,那要去哪個國家才好呢?\\\"
這可是重大的決策,投奔的國家選錯了,就可能導致全局的失敗。狐偃見重耳采納了他的意見,放棄去齊、楚大國的打算,甚為欣喜,便接著說:
“臣下思考再三,覺得還是去翟國為妥。”“翟匡?”
“是的,”狐偃分析說:“這個國家比較落後,還沒有像中原那麼開化,且與鄰國結怨甚深。從這裏去翟國投奔,不僅容易被接納,而且也比較近。”
重耳相當佩服狐偃的看法,欣然道:
“好!翟國國風閉塞,與晉國互不往來,是很好的隱蔽之所。這正符合走為上計的要求——神不知,鬼不覺,自己全師而退,敵人尚懵然不知。”
“正是如此,所以臣下選擇翟國為躲藏之地。”
“至於翟國和鄰國結怨…”重耳沉吟道:“互相結怨就不會互通往來,這樣最好不過了。”
“公子,”狐偃又說:“躲在翟國還有一個好處,翟國距離晉國很近,晉國有任何風吹草動,我們都可以很快地知道,以隨時觀察晉國時局的變化;此外,翟國處在各諸侯國的中心地帶,咱們也可藉此監視諸侯各國。如此一來,知己知彼,則運籌大事,沒有不成功的!”
狐偃對走為上計的整個走法,做了精辟的分析,重耳和眾臣都極為佩服。趙衰、胥臣、先軫、魏武子、介子推、狐射姑,都異口同聲,讚成前往翟國。
前往翟國也是一個驚險萬分的行動。因為從柏穀到翟國,是往絳都的方向走;弄不好,被驪姬、東關五的走卒們發覺,就逃不了了。諸位大夫們經過仔細籌算,最後決定從茅津渡渡過黃河,通過東山、皋落這些曆經戰亂地方的路線。
經過幾天的路程,一行人終於抵達了翟國。
3
另一方麵,晉獻公也派出賈華去殺夷吾。
夷吾是晉獻公與重耳母親的妹妹所生,年已十六。他長得一副長臉,三角眼,眉毛下吊,唇小嘴尖,小眼睛總是飄忽不定。他的性格與重耳截然不同,他喜歡講假話,走旁門左道,隨時等待晉國大亂,好趁機坐擁君位。
夷吾的黨羽不多,主要有這麼幾個:公子師郤芮,以及大夫呂省、郤稱、蒲城午等人。
申生死了之後,太子的位置暫時還空著,雖然奚齊立為太子的形勢已漸趨明顯,但郤芮、呂省也拉了一幫人,在窺測方向,以便有朝一日把夷吾推上國君寶座。這種你爭我奪的局麵,晉國臣民都已洞若觀火了。
郤芮,四方臉,鼻塌嘴闊,一雙鼓凸的腫泡眼,有點嚇人。但他常常微笑,使得這張臉還不至於太可憎。他在教導夷吾的時候,更是輕聲細語,有時近乎於耳語了,因為,他正極力塑造一位嗣君。他教導夷吾謀取君王之術,這一類心術隻能於密室謀劃。至於夷吾也是壓低聲音說話,一副高深莫測之貌,甚至連普通的生活用語,也表現出一副極神秘的樣子。夷吾年紀雖輕,卻是一個鬼頭鬼腦,滿懷心計的大人了。
申生毒肉事件發生的時候,人在絳都的夷吾聞訊,大吃一驚,他了解申生為人孝順,料想是驪姬陷害了申生。夷吾心生恐懼,立刻逃迴屈城。不久,申生被逼自殺,他更感到驪姬的殘忍,君父的無情。後來,又聽說君父派履鞮追殺重耳,幸好重耳已成功地逃到了翟國。
夷吾躺在床上反複想著,他想了很多,也看出危亂中存在著機會。驪姬的倒行逆施,已激起朝中眾公卿與大夫們的憤怒,隻是眾人皆畏懼晉獻公的殘暴,沒人敢說話,連那些平日勇於進諫的大夫,現在也噤若寒蟬。雖然如此,他們心裏仍盼望著有朝一日,能替申生報仇雪恨。看來,一場動亂勢必在所難免;夷吾又想,在這場動亂中能攫取政權、登上君位的,不是重耳就是他了。雖然自己比重耳小了
一歲,但在危亂之中,還顧什麼“立君以長”的順序?
夷吾總覺得心神不寧,他知道驪姬不會放過重耳,也不會放過他,說不定什麼時候也派人來殺他了。
果然不出夷吾所料,在重耳逃亡一年之後,晉獻公聽了驪姬的話,派了右行大夫賈華帶兵來到屈城,要誅殺夷吾。當賈華的兵馬快到屈城時,芮跟夷吾說:
“主公派賈華帶兵來殺公子了,臣下建議公子趕快逃走吧!”夷吾並不想走,他瞇著眼睛說:
“屈城的兵力尚足以擊退賈華,賈華本是吾兄申生的部將,他不會真的要來殺夷吾。”
郤芮搖搖頭,鼓凸著腫泡眼說:
“公子此言差矣!賈華奉主公之命前來,倘若公子反擊,即是抗命’,那他隻好真的殺你;公子若能逃走,不與他起正麵衝突,他或許能放你一馬!”
夷吾聽了郤芮的話,這才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趕緊問:“逃?往哪逃?啊!不如到翟國去,和重耳在一起。”“公子,依臣下看,公子不能到翟國去。公子和重耳一向不合,每次見麵,重耳隻會一味地教訓你,公子此去隻會吃苦頭;再者,重耳先到了翟國,如果你也跟著逃到那裏,不就剛好落人話柄,說你們兩個共謀?到時候,公子無罪也變成有罪。”
“那……那要往哪兒逃才好呢?”
夷吾有些著急,生怕賈華率兵包圍了屈城,如果被賈華殺了,那才冤枉呢!
“公子,”郤芮沉思了片刻,說道:“以臣下之見,還是去梁國,梁國靠近秦國,一來可以讓驪姬以為我們會去向秦國求援,不敢再輕舉妄動;二來,秦國君夫人是申生的妹妹,她會保護我們;三來,倘若國內有事,我們可以就近請求秦侯幫助。”
夷吾為人機巧,向來一點就通。他聽了郤芮的話,高興地說:“郤大夫,夷吾明白了,到時候,若是君父賓天,還可以請秦侯幫助夷吾迴國。誰早一步迴國,國君的大位就是誰的。”
郤芮看著夷吾,搖搖頭說:
“公子,到那時候,一切就難說了。在國內,主公已改立奚齊為太子;而流亡在外的重耳也是接位人選,何況他比你年長。無論怎麼說,要輪到公子坐上君位,都要花一番功夫,這不是迴國快慢的問題。”
夷吾野心勃勃,權欲極重,聽了郤芮的話,很不高興。他提高了聲音,說道:
“正因為難,夷吾才仰望郤大夫替夷吾籌謀良策。大凡立君以賢,夷吾自信賢於那妖姬的兒子奚齊,郤大夫一定要為夷吾謀到君位”
郤芮聽到夷吾這麼說,鼓凸的眼珠突放異彩,興奮道:“公子有這麼高遠的誌願,正是臣下所期望的。公子放心,到時候,臣下將為公子籌謀,取奚齊而代之。”
夷吾點點頭,心想:一旦君父去世,我還有什麼好怕的?隨便叫個人殺了奚齊,還不是易如反掌?想到這裏,得意道:
“到時,夷吾不敢忘了郤大夫教海之恩,必與你共享榮華富貴。”
郤芮高興地點點頭,趕緊又說:
“走吧!公子,賈華很快就來了,再不走就走不了!”夷吾帶了郤芮和一批隨從,匆匆從屈城出走,到梁國去了。
夷吾出城僅半日,賈華便帶了一批晉兵來到屈城。當他聽說夷吾逃了,也不追趕,隻進城住了兩日,再派兵出城,假裝做追趕的樣子,跑了一陣。探知夷吾已逃到了梁國,便帶兵迴城裏去了。
賈華在屈城逗留了數天,才帶兵迴到絳都。他到晉宮向晉獻公稟報說,夷吾事先得到消息,逃往梁國去了。
晉獻公並未執意要殺死夷吾,聽說夷吾已逃出晉國,暗暗地放下了心。申生下毒的事已隔了一年,這一年來,由於驪姬不斷地逼迫,晉獻公才下令賈華去殺夷吾。不過,他心裏也明白,賈華並未使出全力追殺夷吾,不然,夷吾這小子是無法逃脫的。晉獻公並不知道,賈華還沒出發,呂省就已連夜派人將消息飛報夷吾,賈華動作再快,也不可能追得上。
驪姬聽說夷吾逃到了梁國,而梁國就位於秦國旁邊。申生的妹妹伯姬,對夷吾也有手足之情,她嫁給了秦穆公,說不定以後會叫秦穆公幫著夷吾,打迴晉國來,那就麻煩了。驪姬想到這裏,又忖道:要趕緊想辦法,把夷吾誘騙迴國,隻要夷吾迴到晉國,要殺要關,一切都好辦。因此,她派東關五給夷吾送去一對價值連城的碧玉環,並叮囑東關五要告訴夷吾,君夫人很喜歡他,請他盡快迴國。
夷吾才接到晉獻公不許諸公子迴國的命令,此刻卻又收到驪姬送來的碧玉環,歡迎他迴國。這其中的矛盾令他心生警惕,他一邊把玩著晶瑩剔透的碧玉環,一邊笑瞇瞇地對東關五說:
“夷吾感謝君夫人賜贈碧玉環,以及夷吾迴國的好意。請東關大夫迴去轉告君夫人,說夷吾會迴去當麵向她叩謝。”
東關五看著這個年僅十六歲的少年,那陰沉的雙眼,嘴角的
一絲冷笑,令人覺得不自在,他這才知到驪姬要他送來碧玉環,原來是要誘騙夷吾迴國。但是,眼前這個夷吾何等機靈狡猾,豈會輕易上當受騙?
“哈哈哈!”東關五笑起來像公豬在叫,他笑著說:“夷吾公子、郤大夫,事實上,君夫人對公子十分喜愛也十分器重,主公錯怪了公子,君夫人還曾替公子說情。臣下敢在公子麵前立誓,君夫人是真心誠意地希望公子迴國,以輔佐主公,請公子不要誤會。臣下今日如果請不迴公子,君夫人定然會責怪臣下辦事不力。”
夷吾又冷笑了,心裏暗暗罵道:東關五,你這個賊東西,說謊話也是你的本行了,可惜跟我夷吾相比,可就差遠了。想騙我?哼!再迴去多修煉幾年吧!
一旁的郤芮親切地對東關五微笑道:
“君夫人這麼鍾愛夷吾公子,公子是應該迴去,隻是公子在梁國還有些事必須處理,一時無法脫身,請東關大夫先行迴國,夷吾公子過幾天隨後就到。”
東關五一介武夫,哪知道郤芮說的乃是敷衍之詞,他轉向夷吾求證:
“公子,郤大夫這話可是真的?”“真的,自然是真的。”夷吾開心地笑道:“公子不騙臣下?”
“夷吾豈敢騙東關大夫?說實在話,東關大夫若迴去告訴君夫人,說夷吾有欺瞞之嫌,君夫人怪罪下來,隻怕夷吾死無葬身之地!”
“哈哈哈!就是說嘛!”郤芮縱聲大笑道:“東關大夫,你不相信老夫,怎麼也不相信公子呢?公子年少膽小,向來不敢說半句假話。”
“臣下不敢!”東關五諂媚地笑著說:“臣下每次在君夫人麵前說話,都提到公子是賢良忠厚、孝心可嘉的賢者,君夫人因此更器重公子,才特地命臣下送來碧玉環。”
“夷吾他日迴國,定然不忘重賞東關大夫。”夷吾嘴裏說著客套話,神態間卻微露不屑。
郤芮瞇著眼睛,仔細瞧著東關五,深覺得此人不可小覷,若讓夷吾再逞口舌之巧,難免會泄漏了機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郤芮於是又催促道:
“請東關大夫光臨寒舍!”
郤芮一再盛情邀請,東關五隻好起身,向夷吾告辭道:“夷吾公子,臣下迴去後會向君夫人稟報,就說公子隨後就到,請公子務必早點動身。”
“夷吾說一不二,隨後就到!”夷吾不耐煩地板著臉說:“謝公子。”東關五下拜告辭後,跟著郤芮走了。夷吾站了起來,鄙視著漸漸遠去的東關五,冷笑道:“等著吧!看我將你們這些畜生全宰了!”次日,東關五啟程返迴晉國
4
重耳在翟國避難,終日思考著如何完成申生交托的重任——興盛晉國、圖霸諸侯。重耳認為,要振興晉國,先要登上君位,因此他必須考慮的是,一旦晉獻公賓天之後,自己要如何才能繼承大位?目前身邊雖有數十名謀臣、武將,卻無一兵一卒。要創造“走為上”計的轉機,讓自己“走”迴晉國,必須先在朝廷安插內應,還要有統籌指揮的大謀士。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之後,重耳覺得隻有師傅掌卜大夫郭偃(職管掌卜之事,時又稱“卜偃”)堪當此任。郭偃接到重耳的命令,輕車快馬,秘密來到了翟國。
這是一次謀略家的高參會議(高級參謀共同商談的會議)。重耳請狐偃、趙衰、狐毛、先軫、魏武子、顛頡、胥臣、狐射姑、介子推、壺叔等人,來到他的館舍後廳聚會。等大家都坐定之後,從後廳西側的密室走出了一個人,他個子瘦高,麵容清朗,留著山羊胡,滿臉微笑。
大家認出來是掌卜大夫郭偃。他態度親和地微笑著,向大家躬身問候,便在單席上坐了下來。郭偃胸有韜略,腹藏良謀,突然從絳都來,真使眾人感到意外。
“諸位大夫,”重耳向眾人說道:“卜偃大夫突然來到翟國,是為了與大家共商大計,諸位大夫與重耳局守在此,不知何年才能返迴國都,重耳於是派人將卜偃大夫請了來,好細細商議。”
“卜偃這次來,是來稟告重耳公子,有個大好機會出現,看看公子可否見機行事。”郭偃微笑道:
郭偃講到這裏,看著廳裏眾人。大家聽郭偃說得藏頭露尾,不禁納悶,都不發不語,等著聽下文。郭偃又繼續說道:
“這個大好機會就是主公要二度出兵,征伐虢國。”“重耳已經接到消息了。”重耳說:
“這次有誰將跟隨主公出征?”魏武子問郭偃。
“卜偃與荀息都奉命隨主公出征,上、下二軍並肩作戰。”郭偃答道:
“上次主公借道虞國,攻伐虢國,這一次又要故技重施,隻怕虞國的智士宮之奇(一作宮奇)會出麵反對。”
“他反對也沒用,”郭偃很有把握地說:“虞公第一次得到晉國送去的垂棘美璧和屈產良馬,立刻答應借道;這次,荀大夫更獻出美婢,讓主公收為義女,再送給虞公當夫人,聽說虞公非常滿意這位新的君夫人;何況,他成了主公的女婿,一定會答應主公二度借道的要求。”
“等到君父攻滅虢國,便可在迴師途中,順便把虞國也消滅。到頭來,垂棘美璧和屈產良馬還不是又迴到君父手上?而美婢說不定也能一並收迴。”重耳一語道破晉獻公的謀略。
“主公何時出兵?”狐偃問道:“九月底、十月初。”郭偃答。魏武子突然說:
“公子,以臣下之見,應趁國內空虛,聯合反對驪姬的大夫們,帶兵殺進宮去,把驪姬、奚齊母子殺了,一了百了。等主公凱旋歸來,沒了妖姬,沒了奚齊,主公也就不會再聽妖姬的話,到時候隻好立公子為太子了。”
這是一個十分大膽的“清君側”的策略,或許也是郭偃趕來翟國的原因。
郭偃聽完魏武子的策略,微笑不語。如果眾人真的殺進宮裏,到那時候,他正跟隨著晉獻公在出征的路上,沒有人會懷疑清君側
一案與他有任何關聯,更沒有人會想到他早在隨晉獻公出征前,就先來翟國向重耳通風報信。
“這個計謀無懈可擊,絕對會成功的。”趙衰說:驪姬下毒陷害、逼死申生,還謠言蠱惑晉獻公派人殺重耳、殺夷吾,並且把其它公子都逐出了晉國。重耳想起這些事,心裏就一肚子火,他恨這個惡毒的女人!眼前似乎是個為申生複仇的機會,也是
一個伸張正義、懲罰兇手的機會。複仇的火焰在重耳胸口熊熊燃燒,他滿臉通紅,熱血為之沸騰起來。但他旋即又想到晉獻公沒有了驪姬,日子不快活,而且,他不願意在君父出征之際,發動內亂,此為國法所不容。重耳想到這裏,開口說:
“要殺掉驪姬、優施等人並不難,問題在於君父太愛驪姬了,重耳不能讓君父傷心。”
“公子,”顛頡憤然道:“驪姬作惡多端,根本不值得同情,我們絕不能讓她再蠱惑主公了。”
“公子也可憐驪姬?這就是申生當時要為自己辯白所遇到的難處。”狐偃說:
重耳明白這次郭偃來的目的,也許就是要教他趁晉獻公出征時,殺掉驪姬姊妹,還有奚齊、悼子等人。重耳想著當今諸侯各國,也曾經出現國君出征、國內政變,結果國君被廢、流亡在外的事體。重耳尋思再三,搖了搖頭,他明白狐偃的意思是教他不可讓晉獻公傷心。當下說道:
“魏大夫的計謀如果付諸行動,是會成功的,但君父出征,重耳在國內發動政變,這並不可取,重耳不能為了除去作亂之人,而自己帶頭作亂,禍害晉國。”
郭偃見大家沉默,便說:
“主公向虞國借道伐虢,迴頭消滅虞國,臘月底就會結束這場戰爭的。現在一切都準備得差不多,大概再過三天就要出征了。”
眾謀士都認為這是一次鏟奸除惡的大好機會,但重耳認為此風不可長。
“諸位想想,”重耳又說道:“主公在前線打仗,我等在後方殺了君夫人和奚齊,這不就是對主公背叛的行為?隻要主公在世一日,咱們就不可以動驪姬和奚齊一根汗毛。”
“大家想想,”狐偃也附和道:“主公迴師之日,不見了驪姬與奚齊,一定大為震怒,到時候,主公若亂殺朝臣,不知有多少無辜的人將人頭落地。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主公賓天之日,就是驪姬魂斷之時,她會遭到報應的,諸位大夫不用心急。”
議論到這裏,魏武子、顛頡失望地互望一眼,認為重耳失去了
一次大好機會。
重耳的瞳孔炯炯有神地對郭偃說:
“卜偃大夫應趕快迴到國內,以免君父起疑心。重耳要倚重你在朝廷上下聯絡,並聯合裏克、邳鄭和下軍七興大夫等,在國內為重耳迴國大計運籌帷幄。一旦君父賓天,重耳還要倚重卜偃大夫相助,讓重耳順利迴國。”
郭偃直坐起來,稽首拜道:
“老臣不敢有負公子重托。當聯合裏克、邳鄭等大夫,掃清道路,為迎接公子迴國,做好準備。”
顛頡聽到重耳沒提到要殺驪姬和奚齊,忍不住叫道:
“公子,難道要放過驪姬、優施這一幫人?恭太子申生這筆血仇不報了嗎?況且,奚齊不除,公子如何迴國登位?”
“顛頡將軍不用急躁,到時會有人去收拾他們的,我們不用出手,也免得背上作亂的罪名。”狐偃正色道:
“狐偃大夫說得對,這正合臣下心中所想,不知公子以為然否?”郭偃問道:
重耳點頭司意,又補充道:
“裏克在緊急關頭,心生膽怯,使得申生白白丟了一條命,這事不可再發生。卜偃大夫到時務必加以鼓動,促其成事。”
“是!”郭偃點了點頭。
“裏大夫執朝政之午耳,首要之事,是要讓朝臣與他站在同一陣線,切勿讓奚齊即位為君。而籌劃這件事,是卜偃大夫最重大的責任。子餘所說,也許卜偃大夫早就想到了,失禮了!”趙衰說道:
魏武子豎起了濃眉,瞪大了眼睛,嚷道:
“依我看,主公一賓天,幹脆讓驪姬、奚齊一同殉葬好了。反正,主公那麼需要這個妖姬,何不帶她一起走?”
“哈哈哈!”顛頡大笑道:“對極了,魏大夫說得對極了!”
一時之間,眾人紛紛讚同,唯獨趙衰搖頭說:
“如果能夠以殉葬的形式把驪姬了結,那是最好不過,但是晉國不像秦國。晉國乃中原大國,早就沒有秦國那種殉葬的陋習。”
“這也難說,到時候,如果‘天象示兆’,需要殉葬的話,也是可以殉葬的,這就看掌卜大夫的運算了。”一向沉穩的先軫,此時竟出驚人之語。
大家聽先軫這麼說,都轉頭望向郭偃。隻見郭偃臉上表情如煙如霧,似笑非笑,微閉著眼睛,嘴中喃喃念著什麼……真的是神秘莫測。
重耳也認為這是妙計,並未出言反對。
“卜偃大夫,”狐偃說:“掌卜史官一言九鼎,足以左右視聽,朝廷諸臣唯先生馬首是瞻。我們追隨公子流亡在外,凡事也以占卜吉兇之辭指導。先生負責國內聯結,一切內應事宜均由先生全權統籌;一切外合,均由公子指揮。”
“子犯,卜偃不敢有負公子重托,隻是關於殉葬一事,荀息等人是不會同意的。這要看當時的情況,再相機行事,現在尚難預料。不過,卜偃一定會促使裏克、邳鄭除去驪姬、奚齊等人,迎接公子歸國為君。”郭偃說道:
重耳起身,朝郭偃拜謝道:“重耳拜謝卜偃大夫!”郭偃扶起重耳,說道:
“卜偃不可久留,不日將隨主公出征虢國,今日就此告辭!”郭偃向重耳再拜稽首。重耳轉頭對猛足說:“猛足,你一路守護好公子師。”“是!”猛足說:
郭偃迴去後,不過幾天,晉獻公再次向虞國借路,討伐虢國。
5
三年前,虞公收下了晉大夫荀息送來的垂棘美璧和四匹屈產良馬。如今,玉璧還掛在虞公腰上,虞公時時不忘撫弄、把玩一番,對玉璧簡直是愛不釋手;此外,他也不時騎著屈產名馬,偶爾帶著姬妾
一起到上陽城郊外狩獵。這三年來,他總覺得受了晉國的恩賜,尤其晉獻公還將晉國公主嫁給他,這使得他總想找個機會,來報答晉獻公對他的厚愛。現在,晉國二度來借路,他怎好拒絕晉國的請求?
虞國賢臣官之奇,自小生長於公宮,和虞公情同兄弟,他的才智賢名,聞達於諸侯各國。他知道虞公又想借道予晉,便勸道:
“虢國一旦滅亡,虞國也會跟著滅亡,俗話說‘輔車相依,唇亡齒寒’,說的正是虢國和虞國的關係。主公不能縱容晉國的野心,更不可忽視前來叩門的故寇。晉侯上一次借道伐虢,已屬過份了,怎麼可以再來一次?!”
虞國把玩著腰間的玉璧,欣賞玉璧上細致的花紋,說道:“晉國是寡人的同宗兄弟,怎麼會攻打自家人呢?愛卿太多心了。”
宮之奇漲紅了脖子,走到虞公麵前,提高了音量說:
“主公,虢國是周太王的子孫,是晉侯最親的宗族,晉侯連虢國都要攻打,難道還會愛護與晉國關係較疏遠的虞國嗎?主公不能因為晉國送來玉璧、寶馬和美女,就認為晉國對虞國很是親善友,虢國如果被消滅,虞國很快也會跟著滅亡的,主公千萬要三思啊!”
虞公不以為然,連連搖頭說:
“唉!寡人祭祀的物品潔淨豐盛,神靈必定庇佑虞國。”“主公,”宮之奇嘶啞著聲音說:“臣下以為神靈不是和哪一個人特別親近,而是以德行為取舍標準。況且,祭祀用的五穀的香氣不能飄得多遠,隻有美德才能香氣遠聞啊!”
虞公認為宮之奇說法極為迂腐,依然自顧自的把玩著玉璧,心不在焉地說:
“寡人認為愛卿多疑了。”
宮之奇覺得虞公實在是冥頑不靈,直言道:“主公忍心讓虞國毀在您的手裏嗎?”
“住口!”虞公聽了,勃然大怒道:“你竟如此跟寡人說話!你是詛咒虞國滅亡嗎?虞國先君會懲罰你的!”
宮之奇立刻跪下,一邊磕頭,一邊大聲說:
“宮之奇願意接受上蒼的懲罰,隻要虞國平安,臣請主公千萬不可讓晉國假道伐虢!”說著,早已磕得頭破血流。
“你起來吧!寡人知道了!”
虞公最後還是不聽宮之奇的忠諫。兩天之後,他答應了晉國的要求,同意借道予晉,攻伐虢國。
宮之奇絕望之餘,帶著家人逃到山野裏,臨行前,他悲傷地說:“虞國今年沒有年可過,也不能舉行臘祭了。就在晉國這次假道伐虢的行動中,虞國將被順手消滅了。”
八月甲午日,晉獻公讓裏克率領大軍,包圍了虢國國都上陽城,並令郭偃占卜,問此次是否能一舉攻下虢國。
郭偃占卜後,對晉獻公說:“主公,此次出兵能攻克虢國。”“什麼時候?”郭偃念起了一首童謠:“丙之辰,龍尾伏辰,均服振振,取虢之旗鶉之賁賁,天策焞焞,火中成軍,虢公其奔。”
(丙子日的早晨,日月交匯在龍尾星辰,兵士的軍服威風齊整,去奪取虢軍的旌旗,鶉火星閃亮亮,天策星黯淡了,早晨大軍進攻,虢公就倉皇地逃亡了。)
“在九、十月之交。”
晉、虢二軍經過三個月的激戰,在十二月初一的早晨,晉軍攻破了上陽城,滅亡了虢國,虢公逃亡到京師。
晉獻公率軍迴師途中,就借住在虞國城郊,趁機襲取虞國。虞公非常懊悔不聽宮之奇的話,隻好抱了玉璧,牽著寶馬投降。晉獻公還譏諷虞公說:
“唉!這個玉璧還是寡人的玉璧,隻可惜寶馬的馬齒長長了。”“罪臣沒有飼好寶馬,使馬齒長得太長了!”虞公俯首稱罪說:晉獻公從虞國迴來之後,生了病,且病情日重一日。驪姬生怕大夫們知道,因為奚齊年紀還小,萬一晉獻公一命嗚唿,那就糟了。她交代宮裏的寺人、宮女,不可泄漏消息。但是,紙包不住火,關於晉獻公病重一事,最後還是傳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