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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獻公二十六年(公元前六五一年),重耳逃往翟國已經第三年了,晉獻公派裏克率兵攻伐翟國的采桑,命他捉拿重耳,重耳不戰而逃。翟國國君因為重耳的緣故,舉兵反擊,將晉軍打得七零八落,化解了一場危局。
重耳鬱鬱寡歡。翟君今天清晨帶他去打獵,獵獲了不少野兔。
翟國是重耳母親從小生長的國家,姬姓,以漁獵、遊牧為主要的生活方式,國土分散,大致位於周王室分封的諸侯國封疆之外,不受周王室的禮樂儀文所約束,是一個尚未開化的邦國。重耳所處的翟國原是赤狄的一支,大約在山西絳縣以東,屬於山陵沼澤地帶。滔滔孟夏,草木茂盛。狐偃帶著重耳往湖濱草澤裏走去。南風拂麵,草地上開著金黃色的花,一片燦爛。湖水蕩漾,水麵上鋪滿了團團荷葉,一株株粉紅色的荷花,嬌豔無比。狐偃向著濃蔭掩映中的竹樓走去,重耳被那湖麵上的荷花吸引住了,便停下來欣賞。
突然間,重耳發現一個年輕的姑娘在水中嬉遊,赤身露體地浮出了水麵,那尖筍似的乳房沾滿了水珠,每當她從水中躍起,水珠便滑下她細嫩的乳峰,在夕陽餘暉的映照下,更顯得晶瑩透亮。圓圓的肚臍在水波中載浮載沉,渾圓的臀部在水裏若隱若現。姑娘瞬間沉入水中時,美麗的胴體傾刻間變得朦朦朧朧,好似美人魚般,讓人舍不得移開目光。隻見姑娘的雙臂暢快地劃動,長腿也歡快地踢水,濺起了高高的水花。姑娘遊到湖的盡頭,忽然一個轉身,朝重耳仰麵遊了過來,胴體漸漸浮出水麵。湖水輕輕地撩撥著姑娘豐滿的雙峰和全身細白的肌膚,陽光散射在蕩漾的水波上。重耳像飲了醇酒似的,不覺得醉了,美人魚玲瓏的曲線美,映著燦爛的陽光,華彩奪目,魅力四射,攝人心魄。重耳竟為之神魂顛倒了。
正當重耳觀賞入迷時,狐偃大聲地朝這個方向喊著重耳。原本自在嬉遊的姑娘,這才發覺附近有人,嚇得沉潛到荷葉叢中去了。
重耳頗覺掃興,隻好怏怏地往竹樓走去。才走近了竹樓,便聞到一股濃濃的烤肉香,重耳愉悅地微笑了起來。
來到翟國四年,重耳也廿一歲了,卻還沒有接觸過任何異性,迴想起剛才的豔遇,就忍不住一陣雀躍,他的心就像一艘小船,在水上不停地搖晃著。
狐偃招唿重耳坐下後,竹樓裏走出一位姑娘,懷裏抱著一甕酒,她先把酒放在幾案上,接著又進進出出地,在幾上放上了三個酒爵,再擺上了竹籩(音邊)、木豆(竹籩、木豆皆為盛果脯的器具),裏麵盛放著蓮藕、梅子、杏子。她笑著對重耳說:
“請公子稍待,我家主人隨後就來請公子嚐酒。”“你家主人是誰?”重耳問道:“她很快就來了。”小姑娘笑著說:
過了片刻,來了兩位姑娘,年齡稍大的姑娘對重耳稽首道:“重耳公子,小女子迎候多時了。”
“你怎麼知道重耳?你是誰?”重耳驚訝地問道:“公子隨同翟君一起射獵,小女子就知道了。”
躲在後麵的小姑娘吃吃地笑著,重耳不禁向她看去。小姑娘頭上戴著美麗的花環,從頭到腳,被好幾張寬大的荷葉,巧妙地遮掩了起來。荷葉上還披掛綴滿紅花、紫花、黃花、白花的綠色藤蔓。重耳認出她就是剛才在湖中嬉遊的小姑娘,那圓圓的臉孔、晶亮的眼睛,迎著夏風飄拂著的頭發,簡直超凡脫俗。重耳心裏感到一陣歡喜,趕緊對兩位女子招唿道:
“兩位姑娘,請坐!這裏有一甕美酒,還有烤好的兔肉,請一起來品嚐。”
兩位女子坐了下來。年齡大些的女子拿出小刀,把兔肉切成小塊,放在木豆上,接著舉起酒杯對重耳說:
“小女子敬公子一爵酒。”
重耳感到十分奇怪,這姑娘竟反客為主了,態度大方得好象她是這酒的主人一樣。盡管心存疑問,重耳心裏高興,也端起了酒爵,慢慢品味美酒的香味,
沒多久,趙衰也騎著一匹馬來了,他把馬綁在栗樹下,便走過來向重耳,稽首拜道:
“臣趙衰拜見公子!”
重耳向趙衰揮了揮手示意他起來。趙衰起身後,看到兩位美麗的女子,欣然道:
“難得今天有兩位美若天仙的姑娘來陪公子喝酒吃肉,兩位是這部族的人嗎?”
年紀大些的姑娘瞅了趙衰一眼,說道:
“還遠著呢!小女子並非這部落的人。大夫想喝酒,小女子敬奉一爵。”說畢,遞了一爵酒給趙衰。
趙衰接過酒爵,毫不客氣地說:
“那子餘就謝謝姑娘了!”說著,仰脖而盡。“酒可不是二位姑娘的。”重耳抬頭對趙衰說:
“請公子不用客氣,”姑娘又對重耳說:“這酒是陳年美酒,翟君特命小女子為公子準備的。”
狐偃聽了二人的對話,笑道:
“公子,這兩位是咎如(狄族的分支)的美女,翟君特意把她們送予公子為妻。這位是姊姊,名叫叔隗,那位是妹妹,名叫季隗。這間竹樓就是專為公子搭的喜樓,公子今夜就可以成家了。”
兩位姑娘聞言,嬌羞地低下了頭。重耳頓時明白了,翟君打敗了咎如,咎如送上了兩位姑娘,跟翟君講和。如今,翟君把二位姑娘轉送給了重耳。重耳朝季隗看了一眼,心裏高興萬分。
“臣下在此恭喜公子了。”趙衰笑道:
“子餘,”重耳也笑道:“重耳不敢獨娶二位美人,重耳隻娶一位,另一位讓給你,你切勿推辭。”
兩位姑娘感到十分意外,心裏都在猜測,重耳會要姊姊還是妹妹。
妹妹季隗偷偷地抬起頭來,眼神依戀地望著重耳,而重耳也正望著她。此時南風吹過葫蘆棚,站在綠蔭下的季隗,更顯得風情萬種,一雙瑪瑙般晶亮的大眼睛,含情脈脈。重耳強烈地感到季隗熱切的眼神,剛才他在湖邊已領略了她那令人心蕩神馳的美。
“季隗姑娘,重耳要委屈你跟著重耳一起受苦了。”重耳說完,再轉向她的姊姊說:“叔隗姑娘,你就嫁給子餘先生吧!”
叔隗心中有點失落,但還是叩頭謝恩了。趙衰也趕緊謝恩。季隗則像一陣風似的奔進竹樓,五顏六色的花瓣紛紛在她身後飄落,撒滿她奔走過的小徑。
趙衰隨即告辭,偕同叔隗到他的寓所去了。狐偃見狀,也起身告辭了。
“公子,請隨我來。”一旁端酒的小姑娘把重耳引進竹樓。重耳一踏進竹樓,見季隗臨窗背對著他坐著,靜靜地凝望著夏夜明淨的夜空,一輪明月高懸在樹梢上,皎潔的月光射進了竹樓。
重耳下午喝了不少美酒,吃了不少兔肉,渾身萌發著熱烘烘的力量。他向季隗一步步地走近。
此時一陣清風吹來,披在季隗身上的花朵、荷葉不時地滑落:白色的、紫色的、紅色的和黃色的花瓣紛紛落了一地,露出了季隗雪白的胴體。季隗轉過身來,淺笑盈盈地向重耳跪拜道:
“翟君命婢子伺候公子,婢子沐浴於荷塘,以潔淨的蒲柳之質奉獻公子,贖取腐咎如戰爭的罪過。”
皎潔的月光照在季隗聖潔的裸體上,人世間至美至善的處子之身,在他麵前微微顫動著。重耳心中升起了一種莊嚴無比的感覺,他也跪了下來,鄭重宣誓說:
“姑娘今日出現在重耳麵前,與翟腐的戰爭並無關聯,是上蒼把姑娘賜給重耳。重耳承蒙姑娘厚愛,隻願歲歲年年都同此夜,明月為證,鮮花為媒,重耳願與姑娘長年相愛,白頭偕老。”
兩個年輕生命的結合,預示著人類繁衍的信息。在鋪滿鮮花的茵席上,花的芬芳溢滿了整個空間。
2
一年以後的某日,季隗挺著個大肚子,在重耳麵前緩慢地走來走去,她很高興能夠替這位晉國公子,生下一男半女。
季隗生性活潑,不拘小節,常常從內室躡手躡腳地走到前廳,伏在門後聽重耳和謀士們縱談天下事。她不時看到重耳皺著眉頭,沉默不語,她知道重耳又在為國事煩心了。她希望重耳能過得開心,能懂得歡笑,因此她常常笑,尤其常常開懷大笑,她的笑聲總能讓重耳放下沉重的憂慮,獲得片刻的歡愉。季隗的善解人意,令重耳對她
十分疼惜。
重耳看見季隗來迴走了一會兒,就輕輕地把她拉到身邊來,坐在雙重茵席上。季隗不敢坐,推辭說:
“雙重茵席不是婢子能坐的,這個規矩,婢子不敢打破。婢子知道,天子坐五層,諸侯坐三層,大夫坐兩層,婢子隻能坐一層。”重耳聽了,命人取來三張豹皮,讓季隗坐上去。等季隗坐定後,重耳笑道:
“重耳與季隗的兒子比什麼都寶貴,怎可慢待了他?”說著,用手摸摸季隗隆起的肚子。
“人家說,”季隗神秘地說:“坐三層豹皮的,是晉國未來的國君呢!”
“你希望他成為晉國國君?”重耳反問道:季隗搖搖頭,率直地說:“婢子不敢奢望‘他’當什麼國君,也許婢子肚子裏,是個女孩兒呢!婢子隻願公子能天天在這兒,和婢子一起生活,婢子就心滿意足了。”
“季隗,”重耳認真地對季隗說:“重耳乃一落難公子,翟國並非重耳的國家,重耳不會長久待在這裏,總有一天,重耳會離開這裏,迴到晉國的。”
“公子,”季隗帶著祈求的語氣說:“如果你一定要迴國,請你帶著婢子一起走,婢子不願意離開公子。剛才,叔隗姊姊告訴婢子,子餘先生今早對她說:‘重耳公子很快就要迴晉國當國君了。”
重耳麵露詫異之色,就要答話,趙衰正好走了進來。趙衰進來第一句話就說:
“公子,臣下得到消息說,主公病危,已把荀息請進宮裏,交代後事。”
“君父病危,此事當真?”重耳驚問道:
“當然是真的。臣下聽說,主公病危的時候,召見荀息並問道:‘寡人把兩名幼子交托給你,你會怎麼做?’荀息迴答說:‘臣下願竭心盡力,忠貞不移地輔助奚齊太子繼位,倘若成功,是主公在天的威靈庇佑;倘若失敗,臣便以死謝罪。’主公聽了,便將朝中大事都托付給荀息了,可見來日無多了。”
“君父啊!”重耳悲傷地說:“願上蒼保佑您長壽,也請您原諒重耳不能迴國。”
重耳十分清楚,此時迴國不是自投羅網,就是會被認為圖謀不軌。
過了半日,從晉國趕來的猛足,向重耳報了晉國發生的大事。猛足的到來,驚動了重耳的隨從,眾人紛紛聚集到大廳。不一會兒,廳裏已滿滿地坐了--屋子的人,還有些站在門外,大家都急於聽猛足的報告。
“公子,”猛足繼續向重耳報告說:“主公昨夜病情突然惡化,已陷入昏迷狀態,可說是處於彌留之際,公子師郭偃大夫為主公占卜,卜辭預示,主公撐不過明天早上了。”
重耳感到全身血液轟然湧向腦門,頓時一陣頭昏眼花,隨從們則紛紛交頭接耳。
“公子師請公子立即潛行歸國,躲在老國丈狐突府中,就近籌劃指揮,準備登上君位。國內政局,瞬息萬變,臣下已備了車,請公子速行。”
公子師郭偃是一位法家,行事迅速果斷,雷厲風行,講究實效
重耳思忖,國家大喪期間,如遇大亂,情勢將十分艱危郭偃請他迴去,實際上是策劃奪權,那麼刺殺驪姬、手刃奚齊,隻好由他來下令了。重耳搖了搖頭,他不想這麼做,便向趙衰問道:
“子餘,君父命在旦夕,公子師請重耳迴去,依你看,該怎麼做才好?”
“公子,”趙衰答道:“主公賓天,國內必亂,裏克和恭太子申生的下屬,以及夷吾的黨羽呂省、蒲城午等人,還有眾位心向公子的大臣們,絕不會讓奚齊繼位為君的,不論公子何時迴去,這個混亂的政局都必然會出現。”
重耳聞言,不置可否,隻從容地分析道:
“擁立奚齊的人也不少,奚齊的師傅荀息,一向足智多謀,假道伐虢就是他設下的奇計;而東關五、梁五等一班文臣武將也站在他那一邊。如果諸位公子迴國爭奪君位,將會有一場激烈的拚殺!”
趙衰聽了,頻頻點頭,說道:
“公子對晉國的時局了如指掌,以臣下愚見,公子雖然無法迴國奔喪,哀悼主公亡靈,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公子此時若迴去,將被卷入亂局,如果奚齊被他人所殺,公子還可能蒙上逆殺新君的惡名,因此,眼下迴國實屬不智。”
重耳認為趙衰分析得很有道理,讚同道:
“子餘所言極是,重耳迴去必然卷入一場政爭,蒙上不仁不義之名。”
“公子,”趙衰又說:“現在不可迴國,但是倘若奚齊、悼子一死,公子就必須及時迴到國內。自古以來,立君以長,繼恭太子申生之後,長就是公子,群臣勢必會擁立公子為君,這是祖宗留下來的規矩。國無大喪無以繼位,國無大亂也無以繼位,然而,大亂之後,必須大治。公子到時若能當機立斷,迴去登上大位,就是‘走為上’計的最大轉機。到時火速迴去,收拾亂局,登上大位,不可拖延也不可退避,否則將失去立為國君的機遇。”
趙衰一口氣說下來,長篇分析,精辟透動,斬釘截鐵,極為果斷分明。
“對!”重耳非常佩服地說:“子餘說得對極了,國無大喪無以繼位,國無大亂也無以繼位,重耳要待時而動,及時而返,順勢而立!”
“公子,晉國百姓渴望迎立賢君,公子若不得立,晉國就失去賢君,十分不利於晉國國勢的增強,當今列強環伺,要振興晉國、圖霸天下,非公子為君不可!倘若時機一到,公子切勿遲疑!”
重耳聽出了趙衰的弦外之音,但事情尚未明朗,他也不能做什麼,隻好說:
“重耳謹受教!”
重耳派了大批人馬迴國,每天分早、中、晚三批,前來報告國內情勢。
第二天上午,第一批快馬馳報,晉獻公於夜裏子時賓天。重耳聞訊,痛哭失聲,馬上穿起喪服,設靈致祭。隨從臣子也都換上了喪服。
來人接著向重耳報告晉獻公賓天的詳細情形……
3
晉國絳都的王宮裏,晉獻公姬詭諸在夜半時分,走完了他的
一生。
晉獻公繼位之初,殘殺同宗室諸公子,晚年因被驪姬美色所惑,又派人追殺和驅逐自己幾個兒子,所以,縱然他有八個兒子,最後在靈前送終的,卻隻有奚齊和掉子二人。
白色的靈幡遮掩著靈堂後側,晉獻公的靈柩位於靈堂正中央,靈堂內煙霧繚繞。奚齊和悼子披麻帶孝跪在靈前,呆呆地看著前來吊唁的臣子。
晉國的掌卜大夫郭偃、申生的師傅裏克、大夫邳鄭,依序跟在史蘇及老國丈狐突之後,向晉獻公上香。
驪姬囑附東關五去催促托孤大臣荀息,她要荀息即刻讓奚齊登上大位,即位為君。
一旁的裏克聽到,出言反對說:
“不可以,主公尚未下葬,據卜偃大夫的占卜,奚齊太子須待主公入土為安之後才繼位,未來才能逢兇化吉。”
在場的狐突、邳鄭、呂省、共華、賈華、叔堅、累虎、特宮、山祁……等大夫,都讚同裏克的說法。郭偃更是大聲說道:
“奚齊年紀太小,主公昨夜賓天,史臣占卜接下來三個月內,都是兇月、兇日、兇時,不宜繼承大位!”
郭偃說完,便自行告退出去。元老重臣也紛紛退去,一切隻等晉獻公的靈柩擇吉安葬再說了。
靈堂一下子變得冷冷清清的,應該守靈的元老大臣先告退走了,諸位大夫也相繼退了出去,等到荀息想挽留時,已經來不及了。驪姬在靈幡後麵,一開始還披麻帶孝,哭了幾聲。一會兒,優施來了,也跟著鑽入靈幡後麵。優施一見驪姬,便壓低聲音,微笑道:“現在主公賓天了,奚齊可以立為國君了,君夫人是太後了,恭賀太後啦!”
“這全都拜你謀略之賜啊!”驪姬媚笑道:優施更壓低了聲音,說道:“那……君夫人該怎麼謝我呢?”
“死相!哀家的人不都給了你了?奚齊當上國君後,凡事還不是聽咱們的!”
“還有荀息呀!”
“那個老夫子雖是顧命大臣,但還不都得聽哀家的?哀家往後就依靠你啦!”
“嗜割!”
優施的浪笑聲不斷從靈幡後麵傳了出來,在外麵守靈的荀息,不禁嫌惡地皺起了眉頭,心想,主公屍骨未寒,驪姬和這戲子竟敢如此猖狂,這成何體統?
驪姬關心的.還是奚齊登上君位一事。她向優施問道:“老頭子昨夜賓天,奚齊今天應該立為國君。哀家派東關五去催促荀息,要他今日就讓奚齊繼承大位,誰知裏克及諸位大臣一致反對,都說要等老頭子入土為安。哀家不管,叫東關五照樣去把荀息找來,現在都日上三竿了,荀息還沒出現,東關五、梁五也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優施收起那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輕聲提醒說:“這是大事,荀息此刻正在前麵守靈。”“你去請荀息進來。”驪姬道:
優施走出靈幡,對荀息行禮拜見後,直言道:“荀大夫,君夫人請你到後堂,有事相問。”
茍息感覺朝中氣氛不尋常,諸位大臣紛紛退避,好象正在醞釀著一場陰謀。剛才他本想去向驪姬奏報,卻聽到她與優施的嘻笑聲從靈幡後麵傳來,十分惱怒,便不進去。這時聽到驪姬的傳喚,他不屑地看了優施一眼,便進去見驪姬。驪姬看著身穿喪服的茍息,著急地說:
“荀大夫,國不可一日無君,主公病危之時托孤於你,哀家認為荀大夫今日應該立奚齊為國君,此事不可拖延。”
“剛才東關大夫向臣下催促過,但裏大夫告訴臣下說,卜偃大夫占卜過,接下來的三個月內均是兇月、兇日、兇時,立君不吉,大夫們亦不同意今天立君!”荀息答道:
“君夫人,”優施插話道:“裏克的話不可信,卜偃是重耳的師傅,他的話更不可信。以優施之見,今天一定要扶立奚齊為君,遲了就會生變!”
“哀家也是這麼想。”驪姬火燒火燎地說:“東關五、梁五這兩個主公平日寵信的大夫,今日臨此大事,怎麼也不來?荀大夫,哀家命你立刻催促朝廷重臣前來,共同扶立奚齊為君!”
雖然是九月涼秋,荀息的鼻尖上卻不斷地滲出汗珠,頭上青筋暴露,他心裏感到十分沉重。聽到驪姬要他去找“二五”來,便應道:
“東關五、梁五二位大夫馬上就到。”
驪姬看著荀息憂心忡忡的樣子,突然緊張地問:“莫非重耳想迴國奔喪,趁機奪位?”
“臣下尚未聽到重耳公子迴來奔喪的消息,這一點,君夫人可以放心。如果有什麼不測之事,就在朝廷之內,不會在國門之外。”
“啊!不測之事?”驪姬如雷轟頂,驚恐地叫道:“荀大夫,你該不是嚇唬哀家吧?”
“荀息怎敢妄言?荀息隻願奚齊太子能順利繼承大位,一切平安無事就好。”
“不!荀大夫,依哀家看,還是趕緊命東關五、梁五二位大夫帶著甲士,把圖謀不軌的大臣先抓起來殺了。與其等他們下手,不如咱們先下手為強,隻有殺了他們,咱們才能高枕無憂。”
“東關大夫與梁大夫不是他們的對手,而且先動手殺人,弄不好反而授人話柄;到時候,如果他們倒過來殺咱們,咱們就全完了。”荀息道。
“這麼說,朝廷上都是些反對奚齊為君、處處與哀家作對的人?”
“朝臣中有許多人態度曖昧不明,他們可以是恭太子申生及公子重耳、夷吾那邊的人,也可以成為奚齊太子這邊的人,就看君夫人和眾位大夫的謀略如何。切記,不可再像主公在世時,以殺戮為謀略,主公可以,君夫人不可以。”
荀息神色憂慮,提醒著驪姬。他想起晉獻公征伐驪戎時,史蘇說過勝而不言,勸他不要攻打,但晉獻公不聽忠諫,不僅攻滅驪戎,還帶迴了驪姬,造成今日晉國的亂象。當時史蘇曾說,晉國用男兵打敗驪戎,驪戎將用女兵複仇,毀滅晉國。現在看來,史蘇的預言果然實現了。荀息並非想幫驪姬,隻是他答應過晉獻公,要誓死效忠奚齊。“唉!”他在心中暗暗歎了一口氣。
驪姬的眼睛,此時噴射出仇恨的怒火,問道:
“為何主公可以,哀家就不可以?荀大夫,你不可違背對主公的許諾,哀家要你立刻命令東關五和梁五,準備兵馬,對於膽敢反對奚齊為君的大小官員,一律殺無赦!荀大夫,主公把國家大權交給你,你可以調兵,可以遣將,哀家可以下旨,你還怕什麼!”
優施失去了平日插科打諢的語氣,口沫橫飛地嚷道:
“荀大夫,要立即立奚齊為君,遲則生變。你能夠為主公謀劃假道伐虢之計,一舉消滅虢國和虞國,就不能替君夫人除掉裏克和邳鄭這些人?”
荀息為難地看著狂悖的優施和蠻橫的驪姬。他可以先下手為強,殺掉裏克、邳鄭等大臣,減少奚齊登位的阻力,但他不願意這樣做。裏克是恭太子申生的師傅,乃朝中大臣眾望所歸,荀息沒有理由殺他。殺了他,將使自己陷於不義,那才是真正的倒行逆施,最終會自取滅亡。荀息十分清楚,驪姬和她的黨羽早已失去人心了。優施見荀息沉吟不語,又說道:
“荀大夫,優施曾用整羊宴宴清裏克,探知他決定保持中立,並未支持恭太子申生,所以申生終於死了;這一次,諒他也不敢不順從荀大夫的意思。再說申生死了,他這個師傅保不住自己的徒弟,還能有什麼作為?他去扶立重耳登上大位,對他又有什麼好處?”荀息感慨萬千,他聽見優施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竟敢在他麵前大放厥詞,便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轉頭對驪姬說:
“君夫人,臣下剛才已派人去請諸位大臣前來,他們一會兒就到。”
驪姬流下淚來,說道:
“荀大夫,哀家與奚齊如今是孤兒寡母,身家性命都托付給荀大夫了,希望你不要辜負先君的重托,今天一定要立奚齊為君。”“荀息可以在主公靈前起誓,必助奚齊太子繼位為君,相信主公在天之靈,也會會保佑奚齊太子順利繼承君位。”
荀息說到這裏,又抬頭看著驪姬。驪姬淚眼下的陰狠目光使他不寒而栗,他趕緊說:
“臣下告辭!”說著,便退了出去。
“哼!這個荀息靠不住了,”驪姬對優施說:“嘴上說得好聽,實際上和裏克、邳鄭一夥人交情好得很,根本不願得罪他們,哀家要你傳令東關五和梁五二位大夫,叫他們立刻率兵來宮裏候著,等裏克和諸位大臣來到,把他們包圍起來。他們如果讚司奚齊立為國君,那最好;他們若有任何異議,就把他們全殺了。”
優施領命,匆匆走了。
4
裏克從狐突府中迴來,才剛坐下,門人便進來稟告說:“呂省大夫求見。”“有請!”
裏克親自到門口迎進呂省。呂省進入大廳剛剛坐定,裏克立即屏退所有下人。
下大夫呂省是夷吾公子的隨臣。他有著一張上尖下闊的三角臉,那下巴呈奇特的扁平狀,嘴巴特別大,眼光老是閃爍不定。呂省機智過人,心思敏銳。他對裏克再拜稽首道:
“呂省奉夷吾公子之命,特來拜見裏大夫。”“夷吾公子在梁國可好?”
“公子天亮時知道主公賓天,悲痛不已,特意命臣下前來,向朝中大臣告白,夷吾不敢有忘君父大恩,隻因被驪姬迫害,不敢迴國奔喪。”
“哦!夷吾公子已經知道主公賓天的消息。”
“裏大夫,夷吾公子之意,恭太子申生是被驪姬害死的,驪姬之子奚齊不但不該登上大位,反倒該被處死。唯有除去驪姬及其孽種,晉國才會安寧。奚齊如被立為國君,所有姬姓的宗族兄弟,將永遠不能迴國了。”呂省單刀直入地說,
裏克想,果然不出所料,夷吾派人來叫他殺死奚齊了。他隻是沒想到呂省說話如此直截了當,毫無避諱。當下問道:
“呂大夫,這果真是夷吾公子的主意?”
“豈會有假?呂省有幾個腦袋,敢拿這個主意啊?”呂省目光銳利,逼視裏克,又說:“難道下軍七興大夫不想替申生報仇?裏大夫是申生的師傅,難道也不想替申生報仇?裏大夫不用相瞞,呂省雖不常在國內,卻早已得知裏大夫、邳大夫,以及下軍七興大夫都不讚成奚齊繼位。你們隻是還沒下定決心要不要斬草除根而已。呂省認為裏大夫不可心慈手軟,隻要殺掉妖姬和奚齊、悼子等人,國家就可平安無事了!”
“呂大夫,老朽實不相瞞,在這件大事上,諸位大臣決意不讓奚齊登上大位,還準備要廢黜他的太子之位。至於要不要殺他,大家還沒拿定主意。夷吾公子一言九鼎,使老朽不再猶豫,老朽下定決心,遵從公子之意,把奚齊殺了,以絕後患!”
裏克心中暗暗好笑,他早就拿定主意要刺殺奚齊,刺客都已派定了。現在夷吾派了隨臣來,到時,正好把這事往夷吾身上一推,讓他去擔起弒弟罪名就好了!
呂省看出裏克想殺人,又不想承擔責任,便說:
“裏大夫,這事既然定了,夷吾公子的意思,還請不要泄漏出去。”
“呂大夫,請放心,夷吾公子還在梁國,晉國境內發生什麼事,都不會牽扯到他的!”
“呂省要的就是這句話,裏大夫果然是聰明人!”“哈哈哈!”裏克笑了,笑得很得意。
呂省也笑了,笑容中暗藏著陰險。他邊笑邊暗忖道:此老一派豪爽的樣子,看來,可以把郤芮的計謀告訴他了。呂省想說出來,又怕說的時機過早了些;不說,又怕錯過良機。在此君位更迭的關鍵時刻,一錯失良機,夷吾成為國君的希望就會落空。他想了想,還是對裏克說了:
“裏大夫,夷吾公子明示,如果大事辦成了,他絕不會虧待裏大夫,他會在封邑土地方麵…”
“呂大夫,”裏克突然打斷了呂省的話,說道:“臣下明白夷吾公子之意。”
呂省感覺極為敏銳,聽裏克言下之意,似是心領,裏克是否已另有打算?想立重耳為君?呂省又接著說:
“裏大夫,夷吾公子的話,我還未說完呢!公子的意思是,這次殺死奚齊後,當封裏大夫……”
“呂大夫,”裏克再次打斷呂省的話,說道:“裏克已經明白,到時候,裏克自會依夷吾公子之意照辦。現在時間緊迫,裏克尚須和老國丈狐突及卜偃大夫等朝中大臣,商量如何行事為宜。”
“好!裏大夫能遵照夷吾公子的意思安排,呂省就放心了。”裏克報以一連串模棱兩可的笑聲。呂省又問了一句:“是否需要呂省點齊家兵、甲士,聽裏大夫指揮?”“那是再好不過了,到時候,裏克會讓家臣前去告知。”“好,呂省靜候裏大夫差遣,萬死不辭。”
呂省離開裏克府邸,一路上推敲裏克的話,他覺得光靠裏克是不行的,必須找邳鄭聯盟才好。這麼一想,便馬上驅車到邳鄭府中。
5
荀息已做好了一切準備,他帶奚齊到晉宮大殿上,等待諸位大臣到來。但是等了片刻,仍不見任何一個大臣前來。
東關五、梁五帶著重兵駐守在宮門外,隻要有大臣反對立奚齊為君,他們馬上就衝進宮裏,將大臣們殺了。
殿上隻有一個優施,他還算不上什麼臣子。荀息期待的大臣,
一個也沒來。
過了很久,裏克的家臣進來對荀息說:
“荀大夫,裏大夫命臣下來請你過府,有要事相商。”“荀息派人請裏大夫來,商議立君之事,裏大夫為何還不來?”“裏大夫請荀大夫務必過府一趟,其餘的事,臣下不知。”“這……好吧!裏大夫既然竭誠相請,荀息恭敬不如從命。”
荀息心中明白,立君已到關鍵時刻。去裏克府上,被殺、被拘或是說服裏克共同擁立奚齊,成敗在此一舉。荀息並不怕死,他隻擔心無法完成晉獻公交托的遺命,那實在有負先君。
荀息步出宮門,跨上軒車,跟著裏克的家臣來到裏府。荀息一下車,早已在門首恭候的裏克便開口道:
“看到荀大夫來,裏克便放心多了。”“哦?此話怎講?”
“茍大夫已經大禍臨頭,難道不知道?”
裏克一邊低聲說話,一邊把荀息帶入密室。侍女端來兩杯茶後,便退了出去。
裏克和荀息都是晉獻公生前倚重的大臣,兩人相處頗為融洽,也十分敬重對方。裏克在申生自殺的事件中,所表現的軟弱,使驪姬陰謀得誤,更加速了申生的死亡,裏克為此被朝臣詬病,亦為荀息所批評。這些都已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了。今天荀息成了晉獻公的顧命大臣,肩負著他不想承擔卻又不得不承擔的使命,到後來,便與裏克站在對立的兩邊了。對荀息而言,也不無遺憾。
裏克和荀息對坐著,互相注視著對方。裏克對荀息笑了笑,說道
“荀大夫,裏克與你相處了數十年,十分敬重你正直的人品和傑出的才能,今主公賓天,該由誰來繼位的大勢已十分明顯,大夫難道不能順應人心的願望辦事嗎?”
荀息昂起頭來,說道:
“事情擺明了,主公已改立奚齊為太子,接下來繼位的,當然應該是奚齊,這一點應該不會錯,主公生前就宣布過這件事。”
裏克搖搖頭,非常懇切地說:
“朝野臣民一致認為,主公晚年受驪姬蠱惑,視事不清,改立奚齊為太子是不當之舉。荀大夫若能遵從‘立君以長’的祖訓,讓二公子重耳繼位,那才是忠於先君。如今,恭太子申生,以及重耳、夷吾二位公子的隨臣都已經聯合起來,他們要為申生伸冤,他們要找奚齊報仇。秦國和晉國的其它大夫亦將發兵相助,勢已至此,荀大夫有什麼打算?”
荀息知道奚齊已成眾矢之的,這事很難挽救。他悲憤地說:“裏大夫,主公剛剛賓天,屍骨未寒,大臣們就要聯手殺死他指定繼位的兒子,荀息寧願死,也不會聽從諸位大臣的決定。”
荀息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他明知驪姬不義,也了解人心所向,當時晉獻公命在旦夕,荀息隻是順應君命,盡忠而已。
裏克拍了拍荀息的肩膀,惋惜地說:
“荀大夫,如果因為你死了,奚齊能夠順利繼位,那麼你的死,是有價值的;假如你死了,而奚齊照樣被廢被殺,那你的死,又有什麼意義呢?”
荀息斑白的須發微微地顫動,他極度悲傷地看著裏克,說道:“荀息隻能有一種態度,這是我的命運,誰也改變不了。我必須履行對主公立下的誓言,用生命去實踐‘忠貞’二字。”
“你怎麼這麼說呢?”裏克驚訝道:“你難道要用寶貴的生命,去為那不仁不義的事,做出無謂的犧牲?”
“不!先君問我侍奉國君的態度,我迴答他‘忠貞二字,先君問:“什麼叫忠貞?我迴答說:“凡是對國家有利的,能力所及,沒有不去做的,這叫作忠;埋葬已經離世的國君,奉養繼位的國君,叫作貞。”
裏克聽了,十分惋惜這位智謀出眾、為人正直的大夫,竟然被自己的誓言框死,被昏君的繩索套牢了。看來,荀息是無法逃脫死亡的命運了。裏克不禁喟然長歎:
“荀大夫,裏克真是替你可惜,唉!難道你真的不想逃脫那可悲的宿命嗎?”
“荀息必須信守承諾,不能有負先君。如果實踐諾言,必須付出生命的代價,荀息無從選擇,隻好去麵對它了。”
裏克從心底由衷地升起一股敬意。他認為,荀息是奚齊的師傅,能為奚齊盡命,實在令他感佩;而他自己是申生的師傅,見申生有難卻躲到一旁,他的勇氣真是不如荀息啊!
荀息見裏克沉吟不語,又說:
“任何人隻要是想盡忠全義,都會這樣做的。荀息已立誓要對先君忠心,因此,不能阻止別人盡忠,也不能阻止裏大夫與其它大夫,做忠於自己公子的事。”
這個意思再明白不過了。裏克誠懇地說:
“既然這樣,我們就各為其主了。裏克向來敬重荀大夫,往後即使各為其主,也絕不敢妄加傷害,還望有大夫自己多加保重!”
荀息的精神是自由的,意誌也是自由的,他也尊重裏克的意誌和自由。在這個時代,有可以敬重的朋友,也有可以敬重的敵人。
荀息起身告辭,他躬著背,心情沉重地走了。他感到驪姬和奚齊的命運,就像一副沉重的枷鎖,緊緊地銬在他身上。他那灰長的身影越來越長,步履也越來越沉緩了。
荀息走後,已經是正午時分了。裏克急忙驅車到邳鄭府中。邳鄭走下石階,到門口迎接裏克。裏克一見麵就告訴邳鄭說:
“邳大夫,恭太子申生以及重耳、夷吾二位公子的黨羽想要殺死奚齊,你打算怎麼辦?”
“荀息決定怎麼辦?”“他說他將為奚齊而死!”
“嗯!”邳鄭沉吟了一會兒,說:“荀息準備對抗也無濟於事,我說裏大夫,你放手去做,邳鄭必將竭力相助。”
“好!裏克早知邳大夫和我同一陣線,裏克已經請教過卜偃大夫了,他占卜過,咱們的事情會成功的!”裏克說道:
“裏大夫,”邳鄭又說:“你先將下軍七興大夫的兵馬集結起來,邳鄭趕快到翟國去告知重耳公子,希望翟君願意起兵相助;另外,還要派人聯絡秦國。有了這樣兵力,一定可以把東關五、梁五和履一幫人打倒,瓦解奚齊的勢力。”
“邳大夫的想法很好,不過,裏克認為毋須出動翟國軍隊,我已經和下軍七興大夫商議好了,三天後的子時,下軍七興大夫就率兵
三千到城郊駐紮,命累虎、山祁和十名武士進去刺殺,不必動用下軍甲士,這樣可免去一場血戰,隻要殺死奚齊一人,就算成功了。”裏克說:
邳鄭聽了,興奮地說:“好極了!殺死奚齊後,咱們可以擁立人望較差的公子,這樣就可以從他那兒獲得重酬。人望好、得人心的公子,絕不能讓他迴國。這麼一來,晉國還不是咱們的天下?”
裏克心裏跳了一下,腦中閃過一個念頭:莫非是呂省找了邳鄭,把夷吾賄賂封地的事對邳鄭講了?裏克覺得這事毋須捅破,但必須反對,便說:
“邳大夫此言差矣!咱們必須擁立有人望的重耳公子,才能夠安定人心,除去晉國動亂的根源,唯有這樣,老百姓才願尊奉他,諸侯國才肯輔助他,晉國也才能安定富強。裏克已經和卜偃大夫謀劃過了,他已派人去翟國接重耳公子了,相信很快就會迴到國內。”
邳鄭知道裏克已和元老重臣們商議過,便說:
“邳鄭聽從裏大夫的決定,願一同擁立重耳公子為君!”時間緊迫,派遣刺客的計劃也即將付諸行動。
6
過了兩天,荀息拗不過驪姬的再三催促,終於在晉宮尊奉奚齊為晉國國君。
就在奚齊被立為國君時,郭偃已派人快馬走到翟國,向重耳報告今夜子時的刺殺計劃。跟隨重耳的臣子們,個個熱血沸騰,人人摩拳擦掌,都想迴國參與這個扭轉晉國乾坤的行動。郭偃派來的人向重耳詳細報告了裏克刺殺奚齊的意圖,以及想請重耳迴國繼位為君的打算,請重耳準備好,立刻動身。
翟國的山城很冷,夜色很濃,重耳估計,此刻離子時還差兩時辰,下軍七興大夫的兵馬正在向喪次行進中。
奚齊住在斬衰倚廬(古人居父母喪時所住的屋子)裏。這是喪主守靈專門住的房子,建在靈堂旁邊,叫作“喪次”。喪次的結構很簡單,立木柱,用捆紮的稻草作成屏障,用以遮陽擋風,不塗泥,沒有門戶。
重耳思忖,這是多麼動蕩而危急的局勢,幸好老國丈狐突與掌卜大夫郭偃二人有先見之明,未到宮裏去,才躲過了被東關五、梁
五誅殺的危險。
今夜子時,將是雙方決鬥的第二迴合,刺客們能順利潛入喪次?能殺死守靈中的奚齊嗎?這是裏克的計謀,如果讓重耳來下令,他是否會狠下心來,下令刺殺奚齊?而且是在喪次裏刺殺奚齊!重耳突然想,自己怎麼會有這個疑惑。他想到君父晉獻公殺了多少同宗兄弟,才得以穩固君位,才開拓了許多疆土?一時之間,重耳覺得自己實在過於仁慈,也過於迂腐了。他審視自己,哪裏像一個能圖霸諸侯的國君呢?
他又想到,骨肉相殘,在晉國的政治曆史中,已經連續有五代的血腥殘殺!
重耳的高祖桓叔,原是晉文侯的弟弟,封於曲沃,晉大臣潘父弒其君晉昭侯,迎桓叔入晉為君,桓叔要入晉為君的時候,被昭侯的臣子打敗了,退迴曲沃。
桓叔去世後,重耳的曾祖父曲沃莊伯又弒其君晉孝侯於絳城。後來,晉孝侯的臣下又打敗了莊伯,把莊伯趕迴曲沃。
莊伯去世後,重耳的祖父曲沃武公才滅了晉侯緡,占領了絳都,更號為晉武公。晉武公去世後,重耳的父親晉獻公姬詭諸接位。繼位之初,晉獻公因害怕晉侯緡的兄弟複仇,殺盡了晉侯緡的兄弟們。
後來,晉獻公為了驪姬的兒子奚齊,還殺了長子申生,並派人追殺重耳、夷吾,還把其它兒子全趕出晉國。
為了晉國的君位,骨肉相殺爭奪曆經五代。每一代都刀光劍影,腥風血雨,而且,幾乎每一代的君位,都是在喪亂中奪取,在喪亂中固守……重耳不忍再想下去了,這一切真是太殘酷也太可怕了。
今夜又將重演曆史的一幕。這即將展開的拚殺,又是為誰掃清道路?是為了重耳?還是為了夷吾?抑或是為了其它的公子?重耳想,此時,在晉國絳都的裏克、邳鄭將殺掉新君奚齊。奚齊或許已經死了,那麼君位會落到哪一位公子頭上?裏克、邳鄭會來迎接自己;呂省、蒲城午、郤芮會擁立夷吾;那東關五、梁五呢?他們是否也將擁立悼子為君?還有其它幾位公子,大家都有擁護他們的師傅和謀士……
今晚僅僅是這次喪亂的開始,恐怕到殘局收煞還要經曆很長的時間。重耳既為先君們過往的骨肉相殘而驚心動魄,而又為這一代的骨肉相殘而憂心忡忡。
7
今天一早,東關五、梁五帶了二千名兵士,埋伏在宮殿外,保護奚齊。到了中午時分,荀息帶奚齊迴到喪次。昨天,荀息曾向上、下兩軍發令調兵,但無人響應,因此,他隻好叫東關五、梁五調兵遣將。“二五”接到荀息的命令,調派甲士守衛在靈堂外,將整個靈堂包圍了起來,十步一崗,五步一哨。驪姬、荀息、東關五和梁五等人,都知道申生、重耳及夷吾的黨羽,將發動兵變,刺殺奚齊。但他們認為,這些隨臣應不至於敢冒天下之大不韙,進攻國君的喪次。
東關五、梁五雖然知道夜裏可能有變故,但警惕性不高,他們認為守備如此嚴密,根本不用擔心。
裏克下令下軍七興大夫、左行共華、右行賈華、叔堅、累虎、特宮、山祁等人,從下軍中挑選精兵三千名,星夜馳至絳都,駐在城外,以防備東關五、梁五的兵馬圍攻朝中大臣。
臨近子時,裏克命令累虎、山祁帶著十名武士,全部穿著黑色夜行衣,前往喪次,展開刺殺行動。
十月,初冬的風已經很冷了,白露已然結霜,茅草上沾滿白色霜粒。奚齊躺在倚廬內的炕床上,風不斷從草篷的縫隙中鑽進來。荀息仗劍坐在茵席上。數十名武士圍在靈堂外,保護奚齊。侍衛十人一隊,在靈堂的東西南北各個方向,不斷地巡邏著。夜黑風高,四周沒有半條人影。東關五的甲士在東麵和南麵,梁五的兵在北麵和西麵,層層設防,步步為營。
子時正,累虎、山祁帶十名武士,就從東麵摸黑爬了進來。
約莫一刻鍾之後,累虎的十名武士已到了斬衰倚廬的夾幛外。累虎稍稍翻開夾幛的草壁,查看裏麵的情況。隻見穿著喪服的奚齊,躺在炕床上熟睡著;而荀息則仗劍坐在倚廬中間,張大眼睛,注意四周的動靜。倚廬內燈火搖晃,時明時暗。
更深夜靜,三星在天,顯得淒清而寒涼,大地一片肅殺。微風吹過枯草落葉,發出輕微的颯颯聲。累虎靜靜觀察了一會兒,迴頭對山祁和十名甲士悄聲囑咐道:
“我進去殺奚齊,山祁負責擋住荀大夫,切記不可傷了他。十位壯士請守在外邊,以防‘二五”的甲士衝進來救人。”
累虎說完,與山祁同時撥開夾障,衝了進去。
累虎衝向睡夢中的奚齊。荀息見黑衣人衝進來,以劍支地,“霍”地起身,一邊高喊“來人啊!有刺客!”一邊拔劍出鞘,衝向累虎,不料被另一黑衣人山祁擋住。荀息向山祁一劍刺去,山祁及時用劍架住,與荀息格鬥了起來。
累虎抓緊機會,向炕床一劍刺去,床上寂靜無聲。累虎抽迴長劍,向山祁“噓!”了一聲,快步奔向門外,山祁緊跟著退了出去。“往哪兒逃!”
荀息仗劍衝出倚廬,累虎立刻上前阻擋。不一會兒,靈堂外的侍衛高舉著火把,往這邊包抄了過來。累虎發了一聲哨,立刻丟下荀息。眾黑衣人會意,跟著累虎向東南方飛奔而去。
東關五和梁五追兵趕到時,看到數條人影已在十丈之外,片刻之間,便失去了蹤影。
荀息擔心奚齊,見刺客已遠,便立刻奔進倚廬。他跑到炕床前
一看,奚齊還閉著眼睛,似乎睡得很熟,看來十分恬靜安詳。荀息十分慶幸自己反應得快,四周的侍衛也及時衝了過來,使兩個衝進倚廬的刺客還來不及下手,就匆匆逃逸。此時,東關五衝進來,大聲嚷道:“荀大夫,沒事吧!”“小聲點,少君還在睡呢!”“噢!”東關五點了點頭,退了出去。
“主公啊!”荀息跪地磕頭,望著蒼天說:“主公在天之靈,可要保佑少君平安無事啊!”
驪姬聽說發現了刺客,趕緊帶著驪娣趕來。東關五一見驪姬,跪下稟道:
“東關五叩見太後,少君平安無事,睡得正熟。”驪姬破涕為笑,說:
“哎呀!真嚇死哀家了。”說著,進入了倚廬。荀息看見驪姬來了,叩拜道:“荀息拜見太後,太後受驚了!”
“少君沒事就好。”驪姬邊走邊說:“沒事就好。”驪姬快步進了倚廬,急走向炕床,輕聲喊道:“奚齊,我的孩子。”
奚齊並沒有迴答。驪姬以為他真是睡得太熟了,微笑著想把他搖醒。突然間,她有個極為不祥的預感,淒厲地哀叫道:
“奚齊,你醒醒啊!你醒醒啊!天啊!”驪姬痛哭失聲,荀息聽見驪姬的哭號聲,大吃一驚,衝上前去翻開被子,赫然發現棉被已滲滿了鮮血。荀息被這情景嚇懵了,失神地看著床上已沒有了氣息的奚齊。他想起自己對晉獻公立下的“以死隨之”的誓言,失魂落魄地走出倚廬。他一直走到晉獻公的靈前,跪拜在地,抬頭望著飄動的靈幡,顫抖地哭喊著:
“主公,荀息無能,未能善盡護衛新君之責,如今一切都完了。荀息答應過您,若未實現諾言,將以死相隨……”
荀息再三叩拜後,緩緩站起,徐徐拔出長劍。他看著劍上青鋒如雪,閃著寒光,就要自刎。梁五正好衝進靈堂,一刀劈開荀息的長劍,長劍“匡當”一聲,落在地上。梁五說:
“荀大夫,你不能這樣,少君沒了,咱們可以再想辦法,何必死呢?”
驪姬此時也號哭著奔進靈堂,大哭道:
“哀家好恨!好恨哪!為什麼死的不是重耳、夷吾或其它人?為什麼死的是哀家唯一的孩兒?為什麼?為什麼?”
“太後,”荀息悵然道:“一切都怪荀息守護不周。人死不能複生,請太後節哀。”
“荀大夫,是誰殺了奚齊?”驪姬哭著問道:
“是兩個穿黑衣的蒙麵人,可能是恭太子申生,或重耳、夷吾等人的黨羽。”荀息答道:
“東關大夫,”驪姬轉問東關五:“你有看清楚是誰嗎?是不是裏克和邳鄭?”
東關五、梁五根本沒有和刺客交手過,當然什麼也說不出來。“哀家要殺掉他們,把他們全部殺光。”驪姬臉色鐵青,咬牙切齒地自語著,忽地抬頭問道:“荀大夫,剛才你想自殺,是嗎?”
“是的,”荀息點頭說:“臣下有負先君重托,願以死謝罪。”“哼!”驪姬怒目圓睜,厲聲斥責:“荀大夫,你忘了?奚齊沒了,還有悼子啊!你沒能輔佐奚齊為君,可以改立悼子,繼續實現忠貞之誓。先君尚未安葬,你就想一死了之,算什麼忠貞?今天夜裏,你即刻改立悼子為國君。”
驪姬的話如巨雷轟頂,荀息下了決心,說道:
“太後,荀息遵命,今夜就立悼子為君。臣下要實踐自己對先君忠貞的諾言,謝謝太後提醒,荀息的確還不到以死相隨的時候。”“不必顧忌狐突、史蘇、郭偃、裏克、邳鄭這些老臣的意見,隻要有卿家、東關五、梁五、優施、履鞮等人,就可以了,還怕他們什麼!”驪姬唾沫四濺地說:
“茍大夫,”優施說:“悼子若繼立為君,相信有你的輔佐,必能穩定人心,穩定晉國。”
商議完畢,驪娣前去悼子房裏,將悼子叫醒。悼子揉著惺忪的睡眼,被抱到宗廟大殿上,荀息一幫人匆匆忙忙為他舉行了繼位為君的禮儀。
8
天蒙蒙亮的時候,季隗來問重耳:
“公子,絳都有消息來嗎?昨兒個夜裏,裏克和邳鄭二位大夫的刺殺行動成功了嗎?”
重耳感到奇怪,他並沒有告訴季隗這些事,猜想一定又是叔隗告訴她的。重耳滿臉倦色,瞅著季隗說:
“重耳昨天夜裏和子餘、舅犯等了一整夜,到如今都還沒消息傳來,真是讓人焦急啊!”
曉霧漸漸散開,太陽從東山頭露出臉來了。十月,小陽春的季節,難得的風和日麗,重耳看著山野的美景,焦灼緊張的心情因而緩和下來。他攜著季隗的手,往屋外走去。
趙衰、狐偃、先軫、胥臣、介子推也都熬過了一個不眠之夜。又過了一個時辰,郭偃的家臣來向重耳通報消息。他一見到重耳就說:
“啟稟公子,下軍七興大夫率領三千甲士,駐紮在離絳城三裏的地方。昨夜,累虎、山祁帶了十名武士在子時進入斬衰倚廬,殺了奚齊。”
圍在邊上的隨從們很是興奮。他們慶幸裏克、邳鄭的刺殺計劃果然成功了。
重耳環顧了一下眾臣,看到趙衰、狐偃、先軫諸人都臉色凝重。他知道他們心裏在擔心什麼,便向來人問道:
“隻殺奚齊一人?”
“是的!不傷及任何人,荀大夫雖提劍來戰,但兩位武士並未傷他一根汗毛。”
原本愁眉不展的幾位隨臣,都輕輕地舒了一口氣,重耳也放下了心,又問道:
“還有什麼消息?有沒有聽說要立哪位公子為君?”“卜偃大夫要臣下告訴公子,荀息準備擁立五歲的悼子為君。”“什麼?”重耳十分意外,深深歎息道:“五歲孩童能懂什麼,如果讓驪姬掌權,晉國社稷就危險了!”
“公子勿憂,”來人又道:“新君尚未登基,小臣奉卜偃大夫之命,快馬趕來報告公子,請公子決策。卜偃大夫還說,請公子火速迴國。”
重耳皺緊眉頭,說了一句:
“隻怕現在,卜偃大夫又派要人來說,叫重耳別急著迴去了!現在的晉國朝廷,隨時都會有變故發生的。”
“公子,卜偃大夫交代的事,臣下都說了。”
“你先下去休息吧!重耳和諸位大夫商議一下,待重耳做好決定,再讓你迴去告訴卜偃大夫。”重耳說:
郭偃的家臣退下去後,趙衰神色凝重地說:
“以臣下之見,奚齊被刺,驪姬為了避免夜長夢多,此刻恐怕已讓悼子登上大位,公子就是趕迴去也來不及了。”
“不符合仁義道德的事,是不可能成功的!”狐偃搖頭道:“公子,”趙衰又說:“臣下擔心,荀息會帶著兵馬,包圍老國丈狐突以及裏克、邳鄭、卜偃等諸位大夫的家,來個趕盡殺絕,那就糟了!”
“子餘所慮甚是。東關五、梁五的兵馬早就包圍了晉宮,如果他們收兵,將軍隊調去包圍諸位大夫的府邸,確實可慮。不過,諸位大夫現在都躲在累虎、山祁的下軍軍隊中,暫時不會有什麼危險。”
“依臣下看,目前,荀息應該還不會這麼做,況且上下二軍不聽他的調遣。至於東關五、梁五的兵力不足成事……這麼看來,絳都的局勢可能會先安定個把月,等先君安葬之後,這一場立君的爭鬥才會繼續展開。”狐偃說:
重耳讚同狐偃對局勢的分析。
9
五更時分,當重耳在山城眺望時,絳都的晉宮裏,驪姬正抱著年僅五歲的悼子,在大殿裏登上了君位,立為晉國國君。
消息像野火一般狂燒到裏克、邳鄭、狐突、郭偃、呂省那裏。眾臣紛紛質疑:悼子能立為國君嗎?這實在不不合禮法了。第一,悼子是先君諸公子中,排行最小的;第二,悼子不是晉獻公立的太子;第
三,悼子沒有祭拜祖廟,也沒有受到周天子的冊封。眾臣異口同聲的結論是:悼子沒有資格成為晉國國君!
東關五、梁五的兵馬團團守衛著晉宮。
新君悼子作為喪主,在十一月為晉獻公舉行了非常隆重的安葬儀式,隨葬的兵馬俑與車馬,都遠遠超過了其它諸侯國,在當時,是一場規模最大的葬禮。
安葬了晉獻公之後,已經是十一月末了。
悼子上朝的時候,荀息都會站在他身邊,但是,平日來上朝的臣子很少。
五歲的悼子,什麼也不懂,每天由驪姬抱著來上朝,連續坐上
三個小時。上朝時,悼子坐不住,吵鬧不休,驪姬不住地哄著,而荀息和東關五等人,在一旁議論朝政。到了散朝之時,悼子早已哭乏睡著了。
驪姬、荀息立了新君,但無法服眾。驪姬於是命荀息大開殺戒,將申生、重耳及夷吾的黨羽清除幹淨,以求高枕無憂。但是,荀息不願意這麼做,他加強了朝廷侍衛,戒備森嚴。
晉國國內的政治情勢顯得十分詭異。
荀息派出特使去齊國,向稱霸諸侯的齊桓公獻上厚禮,請齊桓公主持公道。
裏克自從奚齊被刺之後,一直沒有露麵,似乎朝廷裏發生的事情,都與他無關。當他獲知悼子被立為新君的消息時,十分震怒,趕到邳府對邳鄭說:
“想不到荀息會立悼子為君,上次殺了一個奚齊,這次還是可以一刀把悼子殺了。幹脆從曲沃調下軍三千甲士來絳都,等悼子上朝之時,殺進宮去,一舉將驪姬、悼子、優施這幫人殺了,斬草除根。到時,看荀息這個迂夫子,還可以再擁立誰!”
邳鄭同意裏克的看法,召集了下軍的共華、賈華、叔堅、累虎、特宮、山祁等大夫,共同商議從曲沃調兵到絳都。朝廷的衛尉原是裏克的下屬,他隻等裏克密令,就立即打開宮門,讓裏克率甲士進入朝堂。
裏克、邳鄭指揮著三千甲士,將晉宮團團包圍。其餘的大夫們各帶五百名甲士殺進宮去。
守衛宮廷的衛尉聽到裏克在宮門外的指揮聲,立即打開宮門,下軍的諸位大夫蜂擁而入。荀息才哄著悼子剛剛坐定,正要接受群臣的朝拜,就看見陛階下突然衝上來好多持刀執劍的武士。東關
五、梁五齊聲令下,一批宮中甲士立刻上前保衛悼子,雙方在陛階下展開了激烈的拚搏,一時之間,刀光劍影,殺聲震天。
悼子嚇壞了,優施抱起悼子,逃往後宮。荀息持劍護送他們二人,且戰且退。
累虎帶著一批精銳的甲士緊追不舍,荀息與優施護著悼子來到了後花園。他們才繞過了水池,累虎已快如奔電追了上來。他轉頭對眾甲士喝道:
“不許傷了荀大夫,其它的人,都給我殺了!”
優施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不小心摔倒在地,悼子也被摔到
一旁,啼哭不止。
累虎的追兵盡皆上前,將三人圍在中間,荀息上前用身體擋住悼子。累虎提著劍,對荀息下拜:
“累虎奉命殺此孺子,請荀大夫退讓一步!”
“不得無禮!這是新君,你不但不可殺他,還應向他下跪。”荀息高聲道:
“哈哈哈!”累虎仰天大笑:“累虎還要向他這個娃兒下跪?累虎今日要替恭太子申生報仇,請大夫讓開!”
“有新君,就有荀息。”荀息態度頑強。優施跪在地上,不斷地磕頭,叫道:“壯士饒命!壯士饒命啊!”
累虎看也不看優施,隻望著在地上哇哇大哭的“新君”。累虎本是申生舊部,一想到申生含冤而死,大怒道:
“如此膿包,算什麼新君!”說著,一劍刺向悼子。
荀息一劍擋了上來。累虎向荀息連發數招,但招招留情。他一麵拖住荀息,一麵向眾甲士下令:
“把悼子殺了!”
眾甲士上前欲殺悼子,荀息大驚,箭鋒急轉,“鏘!”的一聲,荀息與另一甲士刀劍相交。累虎一個閃身,一箭刺向哭叫著母親的悼子。
“啊!”年幼的悼子大叫一聲,一下子血流如注,再沒了哭聲。荀息聽到悼子大叫,用力格開了甲士,跑到悼子身旁。他見悼子被殺,忍不住哭道:
“稚子何辜?你們為什麼非殺他不可?”
累虎不理會荀息,他對油頭粉麵的優施怒目而視,優施驚抖得如篩糠般,早已說不出話來。累虎對他吼道:
“你就是優施?”
“壯士饒命!壯士饒命啊!”優施不住地磕頭求饒。
“本將軍對你可是久仰大名,聽說你是那妖姬的姘頭,而且滿肚子壞水,今日饒你不得!”
累虎說完,一劍揮去,優施立時一命嗚唿。頹坐在悼子身旁的荀息,木然地看著眼前這一幕,他對累虎說:
“你也殺了老朽吧!”
“不!裏大夫有令,誰敢傷了荀大夫一根汗毛,必須以命相抵。荀大夫,請多保重。”
荀息仰天長歎,說道:
“我荀息既然不能輔助新君,辜負了先君的付托,隻有一死,以全忠貞之誓。”說著,舉劍往脖子一抹,倒在悼子身旁。
累虎隻能搖頭歎息。他走到朝堂,見東關五、梁五已被山祁、共華、賈華殺死,梁五的手下早已四散奔逃,便帶兵走了。驪姬和妹妹驪娣從後宮狂奔而至,一路唿喊著:“悼子!悼子!”
驪娣看見悼子橫屍在水池旁,頓時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放聲大哭地爬向心愛的兒子。驪姬看到地上還躺著兩個人——荀息以及她心愛的優施,悲傷的淚水沿著她蒼白的臉頰滾落下來。驪姬絕望地看著這個她所熟悉的晉宮,想她這一生從一個女奴變成君夫人,晉獻公聽從她的話,殺了功勳顯赫、威望卓著的太子申生,趕走了五個兒子,一時之間,她成了晉國的主宰,在晉國唿風喚雨,後來,她還做了十幾天的太後……現在一切都沒了,她愛的人都死了。
驪姬流著淚,心知裏克、邳鄭不會放過她,諸公子都想殺她而後快,而未來的新君不論是誰,一樣饒不了她,她再也無法待在晉宮了。她妻然一笑,想想,這一輩子,福也享了,威也使了,能活這麼一次,已經夠了。她慢慢地站了起來,往水池邊走去。驪姬看到水中一個失魂落魄卻依舊美麗的倒影,這就是她嗎?她咬了咬牙,縱身跳進池塘。
汪汪水麵,濺起了散散落落的水花,複歸於沉寂。
10
裏克、邳鄭的軍事行動獲致極大的成功,將驪姬這幫人的勢力徹底瓦解。晉國此刻無君,朝廷上下都等著裏克做出決定,看他要立哪一位公子為君。
立君,必然是一場激烈的角逐,晉獻公有八個兒子,已經死了
三個,還有五個公子,要立誰為君呢?裏克、邳鄭和郭偃早就打定了主意——立重耳為君。
重耳在朝臣裏、在百姓中,都頗有賢名。夷吾在朝臣中也有賢名。於是,這場君位角逐戰,也就在重耳和夷吾之間展開了。
其它三位公子也在覬覦著,等待“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機會,他們隻盼晉國局勢越亂,那麼他們就可以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獲取最大的利益。
裏克、邳鄭和郭偃這天夜裏請重耳來,但重耳遲遲未來。眾人急了,決定請大夫屠岸夷出馬。
屠岸夷的個性平和穩重,臉圓微胖,總是一副和和氣氣、笑口常開的模樣,在朝廷裏頗得人緣。裏克相信,讓這樣的人去請重耳迴國,會得到各方的擁護。重耳立為國君,不會有什麼問題。這天夜裏,裏克、邳鄭等人見屠岸夷來了,互相稽首拜見後,裏克開門見山問道:
“屠岸大夫,國不可一日無君,現在君位空著,你認為立哪一位公子好呢?”
“裏大夫,”屠岸夷笑道:“我已經向裏大夫說過多次,重耳公子最賢,應該立為國君。”
“老朽很同意屠岸大夫的高見,今請屠岸大夫來,是想勞駕你去一趟翟國,請重耳公子迴來,登上大位。”
“如此光榮的使命,在下萬不敢辭!”
“重耳公子謙遜、謹慎、愛民,因此,屠岸大夫必須告訴他,國家動亂,百姓受到驚擾,渴盼有賢君來治理國家,請他迴國,我等必為之驅馳。”
“屠岸夷謹遵裏大夫之命,明天一早就啟程前往翟國,請重耳公子迴國為君!”
屠岸夷幹淨俐落的答複,使裏克、邳鄭和郭偃甚為放心。次日一早,屠岸夷快馬輕車,帶著四名隨從趕往翟國去了。屠岸夷出發的前一天晚上,呂省在府中和蒲城午密商。呂省說:
“蒲大夫,你也知道,立君以長,先君剩下的諸公子中,唯重耳最長也最賢,不少朝臣提出要立重耳為君,呂省在朝廷上立刻出言反對。”
“其實,在下認為夷吾公子賢於重耳,應該立為國君!所以在下竭力主張立夷吾公子為君。”蒲城午點頭道:
“呂省得到消息,裏克與邳鄭將派人去翟國請重耳迴國,因此,我請蒲大夫辛苦一趟,明日一早出發,去梁國請迴夷吾公子。”呂省狡黠笑道:
蒲城午聽了,問道:
“呂大夫,如果重耳和夷吾二位公子司時迴到國內,誰會被立為國君?”
“這個嘛……”呂省擔心道:“如果重耳先迴來,很可能被立為國君,這樣,事情就不妙了。”
“咱們可以在重耳迴來途中,派人在半路上把他殺了;再不然,等他迴國後,半夜裏帶兵馬包圍進去,放把火也成。”蒲城午建議道:
呂省沉思了一會兒,忖道:
“半路上恐怕殺不了,重耳身邊的魏武子、顛頡有萬夫莫敵之勇,還有許多勇士保護他;迴國後,裏克的上下二軍兵馬眾多,咱們的家兵絕不是他們的對手,更別說要殺掉重耳了。”
“這麼說,夷吾公子當不成國君了?”蒲城午頗覺失望。呂省忽然心生一計,笑道:
“蒲大夫,你還是明天一早出發,請夷吾公子迴國。我明日會在早朝提議,請秦侯幫我們在流亡的公子中,選出一位賢者,護送迴國,立為國君!”
“裏克會不會反對?”
“他反對不了,秦侯乃晉國諸公子的姊夫,既然晉國朝臣誰也說服不了誰,隻好請國外的親戚輔助,選出一位公子了。”
“呂大夫斷定秦侯一定會選夷吾公子?”呂省露出神秘的笑容,點頭道:
“秦侯會的,這就看夷吾公子肯不肯滿足秦國的要求,反正,還沒到手的土地,不算公子的土地,隻要公子肯答應割幾塊地送給秦國,事情就成了。而且,梁國就在秦國邊境,若有三千秦軍護送迴國,誰敢反抗!”
“妙啊!”蒲城午擊掌道:“呂大夫,此計實在高明,在下明天一早就去梁國。”
第二天一早,蒲城午快馬輕車,馳往梁國,去請夷吾公子迴國為君。
晉國在晉獻公大喪之中,一連死了兩位國君、一位太後和一位朝廷重臣,兩方人馬火拚,不少甲士枉送了性命。這場大亂使諸侯各國也為之震驚。
諸侯國的盟主,霸主齊桓公,本來就十分忌恨晉國的強大。晉獻公二十六年(公元前六五一年),齊桓公舉行葵丘盟會時,各諸侯國帶著禮物恭恭敬敬地出席了,唯有晉獻公不去參加會盟,齊桓公心中十分不快。
晉國和齊國同樣是一等一的大國,西邊越過黃河與秦國交界,南到晉豫交界,東達太行山,西南到今三門峽一帶,扼有桃林塞(陝西潼關),北與戎翟相接。齊桓公明白這是一個爭強圖霸的敵國。晉國發生了內亂,齊桓公以盟主的身份,召集列國:宋、鄭、衛、曾、蔡、陳、邾、徐、曹連同齊國,組成了十國聯軍。齊桓公自任統帥,齊大夫隰朋(音習朋)為前鋒,討平晉國內亂,軍隊有兵車一千乘,為了通過晉國的高山深穀,懸吊起兵車,勒緊了馬韁繩,翻越過太行山,長驅直入晉國。這一次討伐平亂,也許扶立新君,也許把晉國瓜分了。
晉國是姬姓諸侯國,周天子豈能讓晉國被諸侯國在平亂中瓜分、吞滅。當周天子聽到齊桓公糾集各國兵馬入晉時,急忙派卿士宰孔、大夫王子黨奔赴晉國,說是要會同齊桓公的軍隊,平定晉亂,扶立新君!
齊桓公率領諸侯聯軍進入晉國平亂,以及周天子派上卿來到晉國,打算會同齊桓公扶立新君的消息,快速地在晉國朝臣中傳開了。晉國曆來並不服從齊國,更何須齊國來平亂?就在這樣的形勢下,重耳、夷吾都未迴國,立誰為君,意見不一。夷吾的親信呂省看準了內外交錯的複雜情況,提出了一條大家不得不接受、而且又可售其奸計的策略。他在朝廷上對與會的大夫們說:
“諸位大夫,晉國不幸,主公棄世,呂省和大家一樣,不敢自作主張,迎立自己屬意的公子迴國為君,然而,國家一日無君,是件非常危險的事,如果哪個諸侯圖謀殘害晉國,隨便迎迴一位公子,恐群臣不服,國家局勢將更加混亂,呂省想,咱們何不請求秦國幫助晉國立君呢?”
秦晉聯姻,請秦穆公來主持立君之事,名正言順,朝臣之中,任誰也不便反對。呂省見無人反對,便又提出,派大夫梁由靡前往秦國,請求秦侯贏任好出麵,幫助晉國選定國君。
梁由靡受眾大夫之托,第二天一早就啟程前往秦國;另一方麵,呂省也趕緊派人向郤芮告知朝中狀況及他策劃的計謀。
齊國齊桓公率領的諸侯十國兵團,討伐晉亂,煙塵散野,旌旗飄揚,迅速越過了晉國國境,沿著汾水,逼向高梁(山西臨汾)。過不了多久,就要開達晉國都城絳邑了。這真是危在頃刻,誰也不知道如果齊國來了,將會有什麼後果。
晉國處在風雨飄搖之中,外有強敵環伺;內部爭鬥不休。晉國臣民則翹首以望,盼著重耳迴國,立為新君,早日撥亂反正,複興晉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