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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一棵老桑樹,熬過了寒冬臘月,抖落身上的積霜,開始抽新芽、結新葉了。


    “不知不覺中,春天到了!”樹下人感歎說。“又熬過了一年,仁兄,你說,何時才能了卻我們的心願?”另一個人問。


    “別急,君子報仇,三年不晚。”


    “算了吧!我寄身這兒,已看到桑樹第三次抽新芽了。”


    “噢,這般說來,果然三年已過。”這人露出吃驚的樣子。


    他即是當年冒險背負趙盾,被人稱作“義士’的靈輒;而另一個人,則是早已被人遺忘的周堅。很少人知道,這兩個人是怎樣會聚在一起的?這事應追溯到前幾年。


    當時,逃入首山的趙盾,聞報晉靈公已死,在動身迴城之前,再三要靈輒跟在他身邊,靈輒卻推說老母有病,一口謝絕了。事後便直接迴到老家,在他看來,有恩不報非君子,既然報答已過,就不宜再讓人家施恩,否則的話,‘恩恩’相報何時得了?所以,他迴家以後,與老母相依度日,倒也心安理得。


    卻說有一天夜裏,靈輒似睡非睡之時,忽見有一個老者,匆匆來到床沿,對他大喝道:“靈輒,靈輒!你的舊日恩家將有大難,若不往解救,其家滿門休矣!”靈輒醒來方知是夢,初時也覺不安,過後又想,夢中之事未必是真。但不知為什麼,那幾天老覺心跳不止,於是毅然奔往絳城,豈知在他趕到的前一天,趙氏滿門已慘遭屠岸賈殺害了!


    靈輒大為震驚,不由得自責起來:那夢中的老者,分明就是神的化身,自己實在不該遲疑不定。試想,倘若及時趕來絳城,有我靈輒在,必像當年背負趙盾那樣,至少可以救出趙朔逃生,何至使恩家慘遭滅門之禍?


    他越想越後悔,更擺脫不了良心的譴責,也自然把所有的仇恨集中到屠岸賈身上,遂而萌生報仇之誌。就在當天夜裏,他懷藏暗器,如夜行貓一般,潛至屠府牆外,找到缺口,正打算越牆而入時,忽聞牆內喊聲震天,旋而看見一人翻牆而出,又匆促逃命,接踵而至的是如狼似虎的追兵。靈輒立即作出判斷:被追者必是屠岸賈的對頭,屠賊之敵乃我之友,必須援手解救。


    靈輒果然把那人救了下來,二人及時逃離險境。經過交談,靈輒才知道,那人喚作周堅,是趙府門客,與屠岸賈更有奪妻之仇。


    “太好了!”他激動地對著周堅說:“你是仇上加仇,俺是恨上添恨,咱倆正可聯手,替趙氏報仇!”誰知周堅一點也激動不起來,反低著腦袋,垂頭又喪氣。


    “你怎麼啦?”靈輒詫異地問。


    “仁兄,這賊府內,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防範十分嚴密,我才潛入,就被發覺,要想報仇,談何容易?沒指望啦!”


    周堅竟是哭了,而且哭得非常傷心。靈輒看出來,他之如此傷心,更多是因為妻子的緣故,遂問:


    “告訴我,令妻還活著麼?”


    周堅於是把當夜與垣蘭見麵的情景,毫無保留地相告。想到嬌滴滴的妻子,活生生被人霸占,又眼睜睜地奈何不得,更是悲從中來。


    “我不想活了,不想活了!”他大聲地嚎哭起來。“怎麼,你想輕生?不爭氣的廢物!”


    “碰”地一聲,周堅當胸著著實實地挨了一拳。“你還算個人?”靈輒不顧初次相逢,出手之後還嫌不解氣,又一味地指責下去:“你好傻啊!豈不聞:女子者,人人其夫也!妻子不過如衣服,破了、丟了,換一件、或新做一件,不就了事,值得為她去死?何況像你所說,此婦分明委身屠賊了,她算是你什麼妻子?簡直是一名淫婦!”


    “淫婦?”周堅艱難地念著。


    “她早將你拋棄,你偏以她為念。反忘了咱們的恩主,趙氏一家被人滅族,你的義氣何在?還像一條鐵錚錚的漢子麼?”


    被打被罵的周堅,既不還手,也不還口,隻是窩著身子,蹲在地上。


    “罷了!算是我救錯了人。”靈輒返身欲走。“仁兄留步!”周堅把他喚住,說道:“其實我何曾忘了恩主,隻因為……難哪!”


    “有道是:君子報仇,三年不晚。你就不會先忍著點,再伺機出擊?”


    “怎麼忍法?照你說,眼前該怎麼辦?”


    “你剛才不是說,莊姬懷有身孕,趙氏還有希望存活一脈下來。咱們先不忙報仇,不如暗中相助救孤,如能為忠良保住後代,也算盡了我們一份忠心。”


    周堅覺得有理,遂依靈輒的主張,二人暫時隱身於絳城郊外,並暗中尋找程嬰,尋思打聽孤兒的消息,誰知遍尋不著。事隔幾天,突聞程嬰變節投靠屠岸賈,使趙氏孤兒喪生,二人氣得咬牙切齒,便於某日晚上,喬裝成強徒,埋伏在路口,把程嬰狠狠打了


    一頓。


    後來,因無計報仇,二人終於離開絳城,迴到靈輒的故鄉。從那之後,周堅便寄身在靈輒家裏,一直到現在。


    “我好後悔啊!”


    周堅憶起往事,又丟出一句話。


    “你的意思是,後悔那一晚沒把程嬰打死?”“豈止?若依我之見,連他的幼子都該殺掉!”周堅咬牙切齒地說。


    “不!”靈輒說:“我倒覺得,冤有頭,債有主,先找屠賊算帳再說。”


    “可是三年過去了,人生還有幾個三年?”“也許有朝一日,上天會賜予我們複仇的良機。”靈輒並不那麼氣餒。


    周堅不便再說,心裏則在嗟歎:怕是沒指望了!


    2


    莊姬死去好幾年了,晉景公至今還忘不了那對眼睛:兩目無神,卻睜得大大的;眼珠未動,卻不斷地往外凸現……。死不瞑目,竟是如此模樣,著實太可怕了!


    豈止國君這樣認為,宮中的內侍也如此說。還傳說,莊姬的鬼魂不隻一次地出現,以至於莊姬撞死的那座宮殿,沒有一個人敢進去,甚至波及整個晉官,顯得陰陰沉沉。


    晉景公的不安,日甚一日。而最難受的是,那對可怕的眼珠,不時出現在夢中,拂不去,更抹不掉。長此下去,如何受得了?他左思右想,找不出任何良策,唯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拋棄都城,遠離這個鬼地方。於是便曉諭朝臣,借口絳城土薄水淺,汙穢積聚,實非國都的吉地,下旨在新田另建新城,限期建成並如期搬往。百官皆表讚同,連韓厥也沒有異議。更多的朝臣好像與國君存有同樣的心病,總覺得這座絳城,冤鬼太多了!特別是趙氏一門三百餘口,陰魂既不散,能不想索命?到時還不知要索到誰的頭上呢?周簡王元年(公元前五八五年)四月丁醜,晉國遷都往新田,以絳城為“故絳”,改新田為“新絳”。新建的都城西北靠汾水,東南依澮(音快)河。據史載,此地“土厚水深,居之不疾,有汾、澮二水以流其惡,且民從教,十世之利也。”也就是說,這裏不但土地厚實,水流淵深,而且汾、澮兩水能衝去汙物,所以人民不會生病,子孫十代將安享其利。晉景公自然高興,想道:既然此地不易納汙,牛鬼蛇神也無機可乘,就不必害怕鬼物作祟了。


    可是,新城雖無舊鬼,國君卻生出了新病。偏偏此病沒有明顯的癥狀,一天到晚隻是心悸。服藥無效,太醫又束手無策,隨著宮中醫人一個個被殺,晉景公的病也一天天在加劇。


    勉強熬到新年,轉眼春過夏至,迎來了仲夏之月。書雲:是月也,日長至,陰陽爭,死生分。大家都認為晉景公的性命可能不長了,誰料他的病忽然見好。


    晉景公親自視朝了,朝臣們跪伏殿前,紛紛祝賀


    道:


    “主公康複,國之大幸!願主公千秋千秋千千秋!”祝賀聲不絕於耳,晉景公好不高興!於是下令設宴於內宮,熱情地款待百官,君臣盡歡盡醉,直到日暮方休。


    送走了百官,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晉景公覺得頭有點暈,懷疑是酒性發作,左右慌忙點起燭火,把他扶入寢宮。晉景公才閉上眼睛,陡然間,一陣怪風卷地而起,又穿門而入,晉景公頓覺寒氣迫人,突見一個惡鬼,身高一丈餘,頭發披到地上,自戶外衝進來,雙手揮舞銅錘,不住地叫罵道:


    “天哪!你不仁不義殺了我的子孫,我已告知天帝,向你索命!”


    嚇壞了的晉景公,正欲尋找退路,卻被惡鬼攔住,又將銅錘當頭一擊,晉景公大叫一聲,口吐鮮血,立時不省人事了。


    從此,晉景公又臥床不起,官中太醫依然束手無策。卻有個大臣奏道:聞說桑田有個大巫,既能卜吉兇,又善於禳鬼,若將此人召入宮中,或能醫好國君的病,晉景公立即準旨。


    欲召大巫為晉景公治病的消息很快就傳出去,也傳到桑田。宮中使者還未到,卻先驚動了一個人,他就是靈輒。


    原來,靈輒的老家就在桑田,他得到這個消息,簡直如獲至寶,立刻告知了周堅。


    周堅則不解,晉景公見鬼中邪,固然可笑,但那是另一碼事,就算他病死了,可是屠岸賈還活著,與報仇又有何幹?


    靈輒卻說,這正是計除屠賊的時候,並向周堅附耳,道出自己的打算。


    “呀!此計倒不差,隻可惜太冒險了!”周堅擔心地說。


    “試試也何妨?”


    “弄不好性命難保,不然,請先讓我一行。”周堅又說。


    “不,欲行此計,唯我最合適,不過,”靈輒頓了一下說:“此行成功,則除掉屠賊,再殺掉程嬰;萬一節外生枝,我的老母就拜托賢弟照應了。”


    “依我看,不如讓我周堅一試。”


    “我主意已定,你莫再多說!現在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靈輒說罷,把周堅拉出門,直往一處奔去。


    3


    躺在病榻上的晉景公,老是魂不守舍。他眼皮半合半閉,頭腦半昏半醒。但覺臥榻之前圍著不少人,寢官內外不乏有腳步聲。


    忽覺有一老者走進來,直愣愣地立在麵前,晉景公定睛一看,竟是先君成公。但見老成公緩緩地伸出


    一隻手,愛憐地撫摸著病中的兒子,又不停地搖頭歎息:


    “可憐的兒子,你要我說什麼好……啥?說說你的病?我當然清楚,可是你也未必不清楚。你不該殺了趙氏一門……你說什麼?咎在屠岸賈?嗬哈!知兒莫若父,真人麵前何必說假話?屠某既有意,你又何曾無心?不過是借刀殺人,尋思讓別人去擔當罪名。豈知別人膽不驚,你卻心先虛,以致讓冤魂乘虛而入,可歎啊!說到底,你不如屠岸賈,你看他,認準道理,一往無前,不驚不懼,無怨無悔!而你呢?偏偏無此惡膽。難怪啊!誰叫你是我成公的兒子?咳,咳!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什麼?要為父救救你?蠢兒!求人不如求己,除了自救外,天又能奈何乎?”


    唿地一聲,老成公又沒影沒蹤了。“主公醒來,主公快醒來!”


    處在朦朧中的晉景公,還未及迴憶夢中的情境,卻聞左右稟道:桑田大巫請到!


    晉景公漸漸睜開眼睛,看見屠岸賈、韓厥,以及欒氏、胥氏、卻氏等各家大臣都侍立在左右,又看見


    一個奇形怪狀的人跪在榻前。“主公千秋千秋千千秋!”


    “跪者何人?”晉景公問說。“小人桑田大巫。”


    “你終於來了,起來說話。”


    “啊,有鬼!”才站起來的大巫突然驚叫。“鬼狀何如?”晉景公問。


    “蓬頭披發,身長丈餘,以手拍胸,滿臉怒容。”“呀!所言正合寡人之所見。”晉景公掙紮坐起來,問道:“你道惡鬼來自何方?”


    “乃先世最有功之大臣,其子孫又最受禍害者。”大巫直言不諱。


    “那分明是趙氏冤魂?”晉景公一驚,暗道。朝臣們也猜出大巫的意思,一個個麵麵相覷,卻不敢言語。


    屠岸賈則盯住大巫,心裏在嘀咕:這個大巫似曾相識,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


    還有一個在宮中幾十年的老宮監,也目不轉睛地盯住大巫。


    “大巫快告知,有什麼方法可以禳鬼?”晉景公又問。


    “這個……”大巫看看左右,“天機不可泄漏,隻許說給主公一人。”


    “眾卿……迴避,左右……退下!”晉景公有氣無力地說。


    眾人正欲屏退,突聞屠岸賈大叫一聲:“啊!你並非大巫,分明是靈輒!”


    “啊呀!他果然是當年的靈輒!”老宮監也喊了出來。


    意外的變化,使所有大臣都怔住了!


    不錯,此人確是靈輒。是他同周堅合計,以重金買通那個大巫,讓他教授一番後,便大膽冒充入宮。剛才他進來,一眼就認出屠岸賈,恨不得上前把他咬死。他滿以為,此番利用晉景公中邪的機會,必能除掉屠岸賈,哪知被人輕易識破了。


    此時,屠岸賈正當著晉景公的麵,將當年靈輒連逆晉靈公,擅自背負趙盾逃跑的事,全都揭發出來。晉景公氣得發抖,斥道:


    “你……敢冒充大巫,入宮戲弄寡人,好大的膽子!\\\"


    “啊呀!主公,他既是舊日叛逆,也是趙氏同黨,又膽敢混入宮廷,妄說一番,主公應該將他……”屠岸賈還沒有把話說盡,卻有人突然飛身撲來。


    “奸賊,我與你拚了!”


    靈輒的兩手如鐵箍一樣,死死地鉗住屠岸賈的脖子。眾朝臣都看傻了。他們有的吃驚,有的躲開;有的則在看熱鬧,也不乏有幸災樂禍者。慌了手腳的內侍及衛士們,急待國君下令,偏偏晉景公又不省人事了。


    “奸賊聽著!”靈輒的手越勒越緊:“我的命是趙家給的,你卻滅趙家滿門,今日我既不想活,你也休想偷生!”


    屠岸賈曾以狼自比,方才認出靈輒時,隻把他視作兔崽子,以為隻要吼叫一聲,足以讓他失魂落魄!豈料此子乘人不備攻了過來。好個兔崽子,居然敢與我較量?屠岸賈暴怒之至,但見他臉暴青筋,眼噴綠光,如惡狼嗥叫了一聲!眾人還沒有看仔細,靈輒的身體就被扔出一丈餘,並重重地摔在地上,可憐的靈輒,即時兩眼翻白珠!


    當晉景公醒來又得知靈輒被摔死時,大為吃驚地看著屠岸賈:


    “你……竟將他毆死了?”


    “主公,我不毆他死,他必要我命,眾朝臣有目共睹,還求主公詳察。”


    “你……出宮去吧!”晉景公下了逐客令。“但臣還有話說。”“你想說什麼?”


    “主公有病,當求名醫,天下哪有神鬼?休信邪說,恕臣多言了!”


    屠岸賈毅然告辭,但才走幾步又停住,他把寢宮掃視了一周,突然昂聲說道:


    “惡鬼聽者:就當你是趙氏陰魂,可別找錯了門!殺你一家、毀你滿門、戮你孤兒、滅你香火,都是我屠岸賈下的手,與國君無關。要報仇、要雪恨,或討債、或索命,直接對著我來吧!”


    這迴倒不像狼嚎,簡直如虎嘯!朝臣們都聽怕了,一個個倒抽著冷氣。


    晉景公更是作聲不得,他目睹出官的屠岸賈,想起夢中成公爺的話,不禁自語道:寡人確實不如他,愧也!再看看諸朝臣,竟尋不出一個有此勇氣者,直覺得心頭不是滋味。


    “為何都呆若木雞?如何醫好寡人的病,難道你等都束手無策麼?”


    “啟稟主公,”有一大臣奏道:“臣以為,屠大夫的話也有他的道理,有病求名醫乃是上策。臣聞秦有名醫二人,名叫高和、高緩,曾得扁鵲傳授,能達陰陽之理,善攻內外之癥,現為秦國太醫。若把他二人請來,主公之病不難痊愈。”


    此言既出,同僚們紛紛讚同,晉景公也自然準旨。


    說來也有些神奇,自從屠岸賈公開向惡鬼宣戰後,晉景公非但不再見鬼,病體反而有所恢複。他不得不對屠岸賈生出感激之情,也不得不重新估量此人。總覺得這個屠岸賈,非常人可比——赤裸裸、無遮無掩、直腸子、有啥說啥。盡管惡形惡狀,但不愛耍奸謀。不比有些朝臣,口是心非、表裏不一,令人防不勝防。最可取的是,此人喜歡單打獨對,但對國君卻是肝膽相照。迴想在此之前,對他反存猜忌之心,不由自責起來。從而暗自打算,隻待病體恢複後,無論如何要給屠岸賈升官。


    可是到了第二天,晉景公又覺得體力急速衰退,名醫又遲遲不來,使他十分著急。


    臨夜了,晉景公更加難受,又說不清哪裏不舒適,好不容易睡著了,偏偏作了個很奇怪的夢,夢見兩個頑皮的小孩,從自己鼻孔中跳出來。其中一個說:“壞了!高和與高緩乃世之名醫,他們一來用藥,我等必然被傷,如何躲避呢?”另一個則說:“若躲入育(音荒,心髒下方)之上、膏(心髒與隔膜交界處)之下,任他用什麼妙藥,都奈何不得。”“好計!”兩個頑童說畢,又往病患鼻孔中鑽入。晉景公打個噴嚏的同時,也驚醒了,才迴憶夢中的情境,突覺心頭一陣陣疼痛……。


    熬至天亮,剛好名醫高緩請到,眾朝臣欲睹名醫治病,也紛紛擁入內宮。


    這時,名醫高緩,正為晉景公診脈,忽然搖頭歎道:


    “哎呀!此病……請問,疼在何處?”


    晉景公手指疼痛處,高緩伸手一按,臉上陡然變色:


    “壞了,此病不可醫也!”“卻是何故?”


    “此處乃心膈之間,居肓之上、膏之下,既不可以炙攻,又不可以針達,即使用藥也不能及,此謂之‘病入膏肓’也`!”


    晉景公大驚:“啊!怎麼又合了我的夢?”


    晉景公張大嘴巴,卻不敢把話說出口,震驚之餘,心頭痛得更厲害了。


    “難道無藥可治?”有一位大臣問道。“恕我直言,國君之病,不能嚐到新麥也。”“胡說!”屠岸賈怒斥道:“麥子在月內就會成熟,我君雖病,精神猶旺,若是主公得以親嚐新麥,你將何以言說?”


    “我……”高緩遲疑了一下,說道:“願以頭顱作賭注。”


    “別……為難他,他……乃良醫也。”晉景公分明心服了。


    “不,臣就是不信!”


    屠岸賈堅決一賭到底,他求得晉景公點頭後,先把高緩軟禁起來,又選定那個老宮監專門伺候景公,他自己也不分晝夜,堅持守在宮中。


    轉眼到了新麥收割的日子。這一天,農人入宮獻上新麥,晉景公覺得胸膈寬鬆多了,遂對名醫懷疑起來,於是允許屠岸賈奏言,把高緩押入宮來。


    “高名醫,”屠岸賈笑著說:“如今新麥在此,你有何言可說?”


    “這個……”高緩似有驚色,卻說:“新麥還未嚐,何能見分曉?”


    “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那好吧!就讓你多活數時。”


    屠岸賈即命老官監,親自督人取新麥、春(音衝)去屑皮,煮成稀粥奉上來。晉景公隻覺香味撲鼻,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好好吃的麥粥啊!”


    “高緩,還不交出你的頭顱來!”屠岸賈迫不及待地說。


    晉景公正攪動香熱的麥粥,卻忽然覺得一陣腹痛如絞,急喊道:


    “啊!快,快扶寡人登廁!”


    老宮監忙把他扶入廁所,晉景公來不及蹲下來,嘩啦啦如江河決堤,瀉了穢物又瀉血,甚至連肚腸都瀉出來,直瀉到血盡氣絕。


    周簡王五年六月丙午,晉景公卒,由他的世子繼承君位,是為“晉厲公”。


    誰也弄不清,晉景公的死,是因為名醫斷準了,或被人暗中作了手腳?


    4


    隨著國都遷移,程嬰一家也搬到新絳。新的住宅與屠府比鄰,房屋既舒適又寬敞,屋中器具一應齊全。無疑的,這一切都得益於屠岸賈。對此,程家夫婦也隻能一概接受,免得露出破綻。


    剛來新絳的那一陣子,由於沒有舊事物可觸景生情,翟氏的感傷少了些,那顆破碎的心也有所縫合,對孤兒的疼愛更是有增無減,加上幼小的趙武天真活潑,翟氏簡直就視為親生骨肉。“娘,娘!”


    趙武蹦蹦跳跳地來到跟前,他當然不知自家的身世,一向以程勃自居。


    “喲,勃兒!”翟氏也習慣這麼唿喚。


    趙武撒嬌地依偎在“娘”的身邊,翟氏愛憐地把“兒”摟到懷中。


    程嬰從外麵進來,笑嗬嗬地說:“看你娘兒倆,成天親昵都不夠。”“喲,爹迴來了!”趙武又投進“爹”的懷抱。“嗬哈,我的寶貝兒子!”


    眼前的稚子給屋裏帶來歡樂,一時之間,使這對夫婦忘卻了悲戚、忘了哀愁,快樂得笑個不休。偏偏在此時刻,來了屠府的家丁,屋內的笑聲悄然而逝。


    “見過程先生。”


    “有什麼事?”程嬰明知故問。“奉主人之命,帶程勃過府玩玩。”


    “哦,義父又在唿喚了。”小趙武臉露喜色,鬧著說:“爹、娘,讓孩兒去吧!”


    程嬰夫婦隻得答應,趙武歡歡喜喜地跟著家丁走了。


    屋裏頓時沉寂了下來,夫妻相對坐在炕(音抗)上,一時悵然若失。


    一隻花貓悄悄出現,輕輕地“喵”了一聲,便蹲在主人的腳前。這隻豢養的家貓頗有靈性,它好像清楚,在這個屋裏備受寵愛的是那個稚子。所以,每逢趙武在的時候,貓兒總是知趣地躲開,躲到不易被人看見的角落;而每當主人感到寂寞之時,又恰到好處地出現。它並非有意與趙武爭寵,倒是想代替小主人去慰藉主人。


    “不,我不容……”翟氏自言自語地嘟噥著。程嬰知道妻子言有所指,可是,不容也得容。趙武非我私有,乃忠良的遺孤,一切必須聽從韓將軍的安排,他的主意肯定無差!


    “忍著吧,忍著吧!”他總是這樣勸說妻子。翟氏不便繼續嘮叨下去,夫妻一時也無話可說。貓兒瞅準時機,把頭枕在主人的腳背上輕輕地揉擦,程嬰會心地一笑。


    翟氏忽然想起什麼,對著程嬰說:“我早上出門,聽到了一些閑話。”“議論什麼?”


    “說什麼先君景公是被人毒死的,那下毒之人——”翟氏放低聲說:“就是天殺的屠岸賈。”“這與我們又有什麼關係?”“你忘了?孤兒正認他為幹爹呢!”


    “此事自有韓將軍作主,你不必操這份心了!”


    其實,程嬰比翟氏更早聽到這個傳聞,隻是沒有說出來,他自有他的想法。


    屋內又沉寂下來,貓兒枕著主人的腳背,睡得正香。


    往往是在這種時候,最容易使人懷想起往事,程嬰和翟氏何嚐不是如此?不過,他們沒有露出表情,隻在心中默默地想著……。


    這麼多年來,夫婦倆是真心實意地撫養孤兒,孤兒也給他們帶來不少歡樂。除此之外,二人患難與共,也相濡以沫,力圖以自己的淚眼去拭掉對方的淚痕,用受重創的心去縫合另一顆破碎的心。他們心照不宣,彼此都有個共同的願望:讓身體早日複原,以便醞釀出一條新的生命,好彌補心頭的創傷。


    可是秋去春臨,寒來暑往;一年複一年,盼不見果樹結新蕊;一歲挨一歲,則驚歎光陰催人老。到如今,一個是頭添白發,一個則鬢染銀霜;兩雙鬆弛的眼皮,四隻無神的目光;哀憐憐地相對,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程嬰又想起老人結草報恩的故事。想當年,正是受這個故事的鼓舞,使他更加堅定地獻出親兒,事後


    一直堅信:在結草報恩的故事中,死去的老人會想方設法成全女兒的恩人,那麼,九泉下的趙家父子,能不感念救孤之恩,賜還給程嬰一個兒子?


    但明擺在眼前的事實是,翟氏一直沒有再懷孕過。


    “你說,”翟氏忽問:“那老人結草報恩的事……”“別說了!”程嬰來了無名火,霍地站了起來。突然間,“哇”地一陣聲響傳來,如嘶喊,如尖叫,又嘎然而止!是那麼短暫,又是那麼恐怖,簡直使人驚悚。


    “這、這是什麼聲音?”程嬰渾身哆嗦,不禁惶然


    四顧。


    “是你不小心踩到了貓的尾巴。”


    貓兒龜縮在牆角,惶恐地看著主人,程嬰恨不得上前蹬它一腳。


    那聲音,使他站立不穩了!因為那聲音還在耳邊迴旋,使他聯想到當年親兒被摔死的情景,霎時間,


    五髒又絞痛起來。這疼痛一發不可收拾,但他不敢對妻子明言。他想盡力忍耐住,渾身卻痙攣不止,那豆大的汗珠一顆顆從額頭上掉下來,有的流入口中,他以舌頭頂住,味道是那麼火熱,又是如此地苦澀!


    5


    “桃之夭夭,


    灼灼其華……


    桃之夭夭,


    有其實……


    桃之夭夭,其葉纂秦……”


    誰家娶婦,哪戶嫁女?卻詠唱此《桃夭》詩篇,把新娘比作鮮豔的桃花,愈唱愈歡欣不已。這輕盈的歌聲,騰向雲空,飄向阡陌;又越過城牆,隨風潛入街巷。不少人都替這戶人家高興,獨有一人不忍相聞,遠遠地躲開了。


    他即是程嬰。那天因貓兒驚叫而觸發起思子之情,心情才略有好轉,這歌聲又觸動了脆弱的心事。他由桃樹聯想到李樹:當初為了拯救趙氏孤兒,韓將軍設下“李代桃僵”之計,讓程家兒代替趙家子受死。桃樹活下來,李樹僵倒了。而今灼灼其華的桃樹仍在,哀哀僵李竟不知何去?誰偷去程勃的屍體?又是誰使親兒死無葬身之地?


    他躲開歌聲、避開人群,徘徊於澮河之畔,又不由自主地向南折去,直上首山。又徑直奔向當年的草房。但見那處野草蓬發,荊棘叢生,連公孫杵臼的土墳也被淹沒了!


    “啊,公孫兄,久違了!”程嬰淒然道:“九泉地下安眠否?不管如何,你還有個安臥之處,可憐我兒,而今屍骨難尋……兄雖慘死,功成名就,死則何悲?弟縱茍活,窩窩囊囊,活又何歡?”


    他滿腔幽怨,又尋到竹林旁的另一個土墳。他想起幾年之前,曾經在這個地方,麵向老者詢問疑竇……那老者究竟是什麼人?這黃土下埋葬的又是誰?程嬰一步一步地靠近土墳,但見墳塚之上,休說雜草,就連落葉也尋不到一片,頓而思忖道:莫非有人關照,否則,土墳怎麼能如此整潔?可是誰又是這個土墳的主人?


    忽然,墳的後麵出現一個小孩,這孩子滿麵油垢,衣衫襤褸;身體僵直,目光呆滯。程嬰以為見了鬼,但定睛細看,陽光照在他的頭上,身影投在地上,是個活生生的男孩子,隻見他七、八歲年紀,幾乎與趙氏孤兒一樣高低。


    “小兄弟,你……過來。”程嬰疑懼既消,便試著向孩子招手。


    幼童直愣愣地站著,兩隻眼睛盯著對方,一眨都不眨。程嬰覺得奇怪,試著踏前一步,誰知幼童如受重物打擊似地突然後退。程嬰不敢再挪向前,也不願後退,趁此空隙,仔細地審視,發現幼童筆直地站著,兩隻小拳頭握得緊緊的,一對小眼睛瞪得大大的,雖不至於盛氣淩人,卻大有寒氣迫人之勢。看得出來,幼童對這個長者,懷有一種無可言狀的仇恨,其中原因何在?


    程嬰又發現了什麼?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又無法證實其中有假;他再把幼童看個仔細,那個麵孔、那對眼睛,尤其那一對若隱若現的酒窩,分明似曾相識;他來不及思量,一步就躍到幼童麵前。


    突然,傳來一聲尖叫,衝口而出又嘎然而止……程嬰懵傻了:這是什麼聲音?難道又踩上貓的尾巴?但當他清醒之時,他更加吃驚了!


    你道是為了什麼?原來幼童仰倒在地,渾身抽搐,兩手扭曲,掙紮幾下就不動了。程嬰看得真切,當年親兒被擲在地上就是這個慘狀,剎那間,程嬰心如刀割,就把幼童當作程勃,彎身就要抱他起來。“不許碰他!”有人大聲製止。“我說你不許靠近他!”


    “他……分明像是……”


    “像什麼?你別昏了眼,快快離開,否則他性命危險!”


    “是啊!他正昏倒在地,必須快快施救。”“不必驚慌!”老者語氣有所緩和,說道:“隻要你離開,他自會醒轉過來。”“為什麼?難道他恨我?”


    “他……怕見生人,你還不迴避!”


    老者把程嬰強拉開,引至一箭之地才停下。程嬰這才注意到,比起前幾年,老者鬢毛雖有衰,童顏仍未改。


    “坐吧!”老者兀自坐在石頭頂上,說:“看見了嗎?幼童不是好好的?”


    程嬰往那處望去,果見幼童不但恢複原狀,而且麵朝土墳,端端正正地坐著。


    “這就奇了?”程嬰愈覺不解,問道:“他是誰家孩子?莫不是老先生的小孫兒?”


    “他……是個啞巴。”老者含糊其詞。


    “啞巴?”程嬰露出驚訝,又問:“又是為了什麼?”“他……名曰摔子。”老者答非所問。


    “老前輩,”程嬰急了:“他是誰家孩子?為什麼似病非病,似癡又不癡?”


    “我不是說過,他名摔子……簡而言之,就是被摔成如此。”


    “何故被摔?距今有多少年?”程嬰一震,急問。“說不準呀!就像……像是幾天之前。”老者若真若假。


    “這般說來,他並非……”程嬰似乎鬆了一口氣,又問:“卻不知幼童多少年紀?”


    “唉,你這人真怪!”老者不耐煩地說:“偶然見麵,不管對方願意與否,獨自絮絮叨叨問個不休,太無禮了。”


    “失禮了!”程嬰忙欠身說:“其實,咱們曾經見過


    一麵。”


    “也是幾天前的事吧!唔,不,好像是幾年以前。”


    “哦,前輩原來也認出來了!”程嬰顯得激動地說。


    “今日重返舊地,所為何來?”老者則有點冷漠地迴答。


    “我……實不相瞞,想求老前輩,迴答幾年前尚未迴答的話。先求相告,當年那個嬰兒的遺體……”


    “但你當年並未迴答,嬰兒是誰家血脈?”“他……是……趙氏孤兒。”老者一笑,起身便欲走。


    “前輩留步!”程嬰把他攔住,問道:“我方才說錯了什麼?”


    “你自個兒明白,又何必問我?”老者盯住程嬰,倏而大喊一聲:“程嬰!勿自作聰明了!”


    這一喊使程嬰吃驚不小,忖道:他是誰?為什麼認得我?


    “敢問老者尊姓大名?”


    “當年已對你說了,怎麼不用心思想想?”程嬰這才記起,那年問及姓名時,老者打了幾句謎語“草之頭,輕之反,先父犬抱瓜。”他不得不承認,這個啞謎至今還無法猜出來。


    “既然猜不透,就不用亂猜了。”老者說:“就好比世間的人和事,有很多的啞謎,你要刻意去猜,偏偏不易猜出;有時偶然之間,反倒迎刃而解。”“那……您能否告知,如何認識我?”


    “何必說透,不過可以明言,我對你何隻認識,還清楚當年那個死嬰,並非趙氏孤兒,確確切切是你程嬰的親生骨肉!”


    “你——噤聲!”程嬰慌張地看看周圍。


    “真正的趙氏孤兒,正由你程嬰養在身邊。”“求前輩不可聲張,咱們有話好說。”程嬰差點跪下來。


    “這周圍除了啞童再無外人,又何必如此慌張?”程嬰抬眼,卻見那個啞童,坐在墳前,剛好有一片樹葉落在墳塚上,啞童立時拈掉。程嬰頓覺得這一老一幼,簡直神秘莫測:他們是人或是鬼?是神或是仙?


    “切勿對我亂猜!”老者好像能窺透程嬰的心思,說道:“我當麵是人,背後也是人,知道的事最多,說的話最少,既不願妄說是非,更不會毀人好事。”程嬰好像放下心來,他也不知依據什麼,總覺得眼前這位長者,令人敬佩也使人信賴。


    “但我隻是不明白,前輩是如何識破孤兒的秘密?”


    “不必問得如此詳細,應知我是晉國的史官。”“原來老前輩在朝為官?”


    “錯了!”老者糾正說:“我這個史官非國君所封,乃自薦自命的,既搜集正史,又記載野史,更留心鮮為人知的秘聞。”


    “可是,先生隱居山中,又何嚐能知曉人間秘聞?”


    “也許不盡人意,也許了如指掌,比如趙氏孤兒之事——你別問我如何識破秘密,正如剛才所說的,老朽不會毀人好事。”


    “既然如此,程某倒另有一事請教。”


    “想考一考老朽,是麼?”老者一語道破,不等程嬰迴答,又說:“不妨問來吧!”


    “承教了!前輩可知,先君晉景公死於何因?”“還用問,純係被人毒死。”“難道是真?”


    “千真萬確!”老者下了斷言,說道:“臣下都深信,晉景公中了邪,被冤鬼索命,我不敢妄說其中有幾分真假,但我確確實實獲悉,背後作手腳的不是鬼,偏是活生生的人——你不要問那人是誰,反正就是朝中某大臣。是他暗中收買名醫高緩,作了景公嚐不到新麥的預言;接著,又是他背後差人往麥粥中下毒。可憐的晉景公,怎知香噴噴的麥粥含有劇毒,吃得津津有味,也瀉得淋漓盡致,又應了名醫的預言,死得合情也合理。”


    “下毒之人是誰?”


    “行了,行了!這秘密隻能點到為止。”老者諱莫如深。


    “你不說我自知,脫不了別人,必是屠岸賈無疑!”


    “程先生又自作聰明了。”


    “難道不是?”“你呀!枉與屠岸賈交往了幾年!”老者教訓著說:“都道屠岸賈是隻惡狼,我也無異議。但須知惡狼者,不同於狐貍也!既不知耍狡猾,也未曾受餓,也懶於襲擊別人,一旦餓極了,必發出可怕的嗥叫,這嗥叫令弱者膽寒,於是狼口便有了食物。憑此推斷,晉景公之死,與屠岸賈毫無一點瓜葛。”程嬰仔細咀嚼,覺得這話確有道理:


    “老前輩,程嬰服你了,對這件事也不敢刨根問到底,但求告知另一事。”


    “無非想知道,當年的死嬰何在?”


    “前輩諒必知道得詳細。”


    “恕我無可奉告。”老者堅決地說。“卻是為了什麼?”“那對你不利。”“此言何來?”


    “眼下的你,不能有三心兩意,否則將一事無成。”


    “程某愚蠢,求前輩指點迷津。”


    “道理很簡單,”老者說:“因為你對天發誓過,要以死來報答趙家大恩,後來果然做到了,而且不惜獻出親生骨肉。既然認準了這條路,就不該又生反悔之心,若能持之以恆,必使你功成名就!”“功成名就?”


    “對,到時你是一名義士,將流芳百世、揚名千古!”


    麵對老者的讚語,程嬰剛想辭謝一番,卻見山間的雲霧驟然而散,眼前也豁然開郎,禁不住昂起頭來。剛好一陣風送來,程嬰貪婪地深吸一口。“咱倆後會有期,請了!”老者說畢,突然附掌唱起歌來: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於我歸處


    程嬰不知道此歌含義何在,隻記得第一次見麵時,老者唱的也是這首歌。


    更令人稱奇的是,那個被稱作啞巴的童子,卻神奇般地站起來,又府身拾起好像早準備好的瓦片,應著老者的歌聲,雙手分分合合,有板有眼地,隨著節秦敲擊了起來,完全無視程嬰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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