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趙氏進退術
1
如果說被俘的皇族們還在淌淚的話,那麼,戰亂後的京都百姓,連哭的力氣也沒啦!
金兵南侵的這場戰爭前後持續了一年。早在去年(靖康元年),金兵第一次南侵時,汴京已被圍二十多天。當時城內食物匱乏,幾乎到了人吃人的地步。誰知元氣未複,金兵又卷土重來。這次,像是與敵人裏應外合一樣,輕而易舉就讓京都陷落。欽宗趙桓俯首投降,眼巴巴地看著金兵直入皇宮,檢視府庫,任由他們將金銀寶貝搜刮一空。
金人搜得黃金三十萬八千兩、銀六萬兩,表緞一百萬匹,這樣還嫌不足。欽宗皇帝在金人脅迫下,增派得力大員,在汴京城內連連搜刮十八日,殺了不少敢於抗拒的百姓和搜查不力的官員。又得金七萬兩,銀一百四十萬兩,表緞四萬。眼看沒得搜刮了,索性把徽、欽二帝及所有皇族俘走。
昔日繁華的汴京,頓時一片狼藉!
麵對百瘡千孔、殘敗不堪的京都,有一長者悲歎不已!這個人姓孟名忠厚,字仁仲,徽宗在位時,孟忠厚官至將作少監。欽宗靖康元年,知海州,召權衛尉卿,現賦閑在家。這一天,孟忠厚在汴京幾個殘破的城門繞了一圈後,無限感歎地說:
“唉,金人不僅毀了宋人的元氣,也抽去了我們的主心骨啊!";
”是嗬,人要是沒了主心骨,連屁也放不響。“有人在他背後附和著說。
孟忠厚返身一看,發現是康王的舅舅韋淵。心想,韋淵正與金人扶植的偽帝張邦昌打得火熱,孟忠厚不屑同他搭腔,說了句”原來是你“,轉身便走。
”喂,孟大人請留步、留步!";
“孟某已是閑置之人,稱作大人實不敢當。倒是想請問韋大人,要我留步,有何賜教?”孟忠厚問道。
韋淵聞出話中有刺,心中說道:嘿,別以為我在拍張邦昌的馬屁,其實是他在舔我的屁股呢,他這麼想著,不知不覺地笑了出來。
“你跟張邦昌十分投契,十分得意啊!”孟忠厚問。
“不!我是在笑張邦昌:兔子尾巴長不了!”韋淵說。
孟忠厚不以為然,冷笑不語。
“這可是真的。眼下,甭說朝臣對張邦昌都不服氣,光一個呂好問,就夠張邦昌為難了。”
聽到呂好問的名字,孟忠厚來了興致,問道:“呂好問是怎麼為難張邦昌?";
”呂好問算是一條漢子,他就是不承認張邦昌為帝,所行文書,仍用欽宗的';靖康';年號。有一迴,他當麵問張邦昌:';相公真欲立帝,或是畏金人?';張邦昌迴答說:';本為生靈,非敢竊位。';呂好問便說:';既然如此,當從遠處著眼。';張邦昌隻得答應,因此凡事不得不聽呂大人主意。“
”呂大人對時局有什麼打算?";
“他說,河未過,橋不能拆。”韋淵道:“呂大人認為,應先穩住張邦昌,再從長計議。”
“如何計議?";
”這就是韋某找你的原因。“
”啥?與我有關?“孟忠厚摸不著頭腦。
韋淵於是把他想要促成他的外甥--康王趙構嗣位的如意算盤,全盤托出。
孟忠厚心裏一驚,卻不得不佩服這是一條妙計。
孟忠厚沉吟了片刻,心想,國難當前,為了讓中樞有主,讓趙構嗣位以穩住局勢,他無論如何也要盡一己之力,去說服自己的妹妹孟氏,來配合實施此一大計。
2
汴京城西側、大相國寺之前,孟氏府第,曾於宋哲宗元佑七年,受朝廷敕封。當時府前車水馬龍,出入之人絡繹不絕,一度引起京都人士的注目。然而,沒過幾年,隨著主人突然遭到貶抑,孟府也變得門可羅雀,連門口那對大石獅也好像寂寞異常。
近幾天,孟氏府第有了新的變化,不少人進進出出,又引起遠近居民的注目。
忽然,從皇宮那個方向,傳來了金鉦、大鼓、鐃吹、羽葆等鼓樂聲,聲音直往孟府這邊接近。
這個時候,孟府客廳裏來客雲集,正向一位多年沒有見麵的老婦問安。看到老婦白發叢生,滿臉蒼白,又那麼善良、和靄,眾人既生同情,又湧出無限的敬意。
老婦姓孟,是孟忠厚的胞妹。於十六歲入官,侍奉哲宗皇帝。當時因她能執婦禮,宣仁高太後和欽聖向太後皆愛之,於元佑七年正位中宮,冊封為皇後。但沒過幾年,因被人誣罪,一道聖旨便廢去了她的後位。名為出居瑤華官,號華陽教主、玉清妙靜仙師,實際上是將她貶入冷宮。靖康兵難,瑤華宮起火,她移住孟氏府第。京城陷落,皇族男女被攜,她因是廢後,幸免於難。
“真是謝天謝地!”不知誰領頭說了一句,眾人紛紛說道。
“你們大概是因為我幸免於難而高興嗎?”孟氏開口說話了:“這不宜哪!試想,二帝被攜,宗室男女皆作俘囚,趙宋天下零落至此,我縱使一時茍活,有什麼可以慶幸?”孟氏說著,不禁潛然淚下!
這是多麼值得人們敬重的老太太!所有人都這麼說。
就在大家圍著孟氏敘話時,孟忠厚迴府了。孟忠厚讓客人們少歇,把孟氏請入內室,向她說起朝臣們要她入宮的大計。
“什麼,朝中大臣要讓我入官,尊為皇後,垂簾聽政?";
”是啊,大臣們說如此才能挾製張邦昌,好走下步棋。“
孟氏沉默不語,陷入了沉思。她迴憶當年被貶入冷宮,曾因蒙冤而心不平,日夕啼哭不休。但是隨著歲月的推移,她漸漸覺得,與其受紛爭之苦,反不如獨善其身,避開塵世喧囂,豈不更好。於是逐年下來,也自甘於寂寞。沒想到京都陷落,瑤華宮起火,目睹國家破敗,皇族被擄,她比別人更是憂心如焚。感歎身為女流,迴天乏力,為此茶飯無心,寢食難安。但如今需要她這位女流出山時,她既感到振奮,卻又有點猶豫。.....
“大妹子,你答應受奉入宮了嗎?”孟忠厚急切地問。
孟氏對胞兄向來甚為敬重,所以很想聽他一句話。
“兄長的看法呢?";
”為兄知道你很為難,但為了宗廟大計--“忠厚思量了一陣說。
”勿再說了,兄長,我答應就是。“
看看胞妹這般識大體、顧大局,孟忠厚的兩眼濕透了淚水。
鼓樂聲由遠而近,奉迎皇後入宮的儀仗已到,孟忠厚忙去門口迎接。
一會兒,孟氏就被眾多儀衛擁入車鑾。將行之時,忽聞相國寺的鍾聲敲響,孟氏愣了一下,車駕急急地啟行了!
3
當徽宗、欽宗二帝蒙塵,趙氏皇族全部都破俘去金國的惡訊,傳到濟州元帥府時,康王趙構驚愣了一下,立即慟哭起來!元帥府大小官員,也是悲從中來,涕淚不已。一時間,整個濟州城處在極度悲哀之中。還是汪伯彥較鎮靜,他提醒同僚們,當此國難之際,光是哭淚無用,應及早化悲痛為力量,一怒以安天下之民。
眾官員都覺得有理,於是紛紛向康王進言:趙氏皇族被俘,隻剩王爺一人可以繼絕存亡。有道是,國不可一日無君,懇求大王“承遺祚、繼大統、登大基、禦萬民”。
趙構一口就拒絕了。
朝臣們的主意已定,便發動大規模的勸進。趙構心裏已在盤算,口頭仍是不允。不管成百上千的臣民跪著懇請,他自顧躲入寢官,關起門來不肯見任何人。
眾文武官員麵麵相覷一陣,一致推舉汪伯彥向康王上勸進之言。
汪伯彥反複思量,始終不敢前往。他對康王的推拒很費解,覺得謙遜固屬必要,但藏假須拿捏分寸,太過,則弄巧反拙。在汪伯彥看來,王爺方才的眼淚也得打點折扣。
汪伯彥的猜測也不全對。
趙構不隻十分震驚,也十分悲痛。雖說汴京陷落早在他的預料之中,但他沒想到金人用心既殘忍也狠毒。不僅攜去二帝和皇家兄弟,而且把所有女眷都一網打盡。雖然趙構認為欽宗活該如此,但父親徽宗受此恥辱,是他所不願見;就算忍心不管生父,可還有自己的生母、發妻、胞妹,以及關係密切的十八弟。他閉上眼,想象的都是生母韋妃號天哭地,發妻邢氏遭金人淩辱;胞妹環環在哀哀叫苦,十八弟趙榛受淩遲拷打!麵對這些可怕的夢魘,別說是皇子,就作為父母的兒子,妻子的丈夫,弟妹的胞兄,能不悲憤填膺,能不傷心流淚!想到這裏,他拍案而起,恨不得立即君臨天下,報仇雪恨於一旦!
趙構揩幹了眼淚,又轉了一個念頭。他知道這個皇帝是當定了。可是現在還不能依眾人所請,馬上立極禦天。如此雖不免太作假,但又必須這樣做。這樣做,是為了“以退為進”。唯有“以退為進”,才能顯示出他對父兄二帝的尊崇,以及對他們的蒙難表示哀慟。
以退為進,也是祖宗不算先例的先例。遠的不說,就說太祖趙匡胤,於陳橋驛上,明明已經黃袍加身,被擁入金殿,還猶抱琵琶半遮麵。再說英宗皇帝趙宗實(後改名趙曙),當時在藩之時,已經明擺著就是皇位繼承人,當朝廷要立他為太子時,他先後十八次上奏章辭謝;後來冊立太子的詔書已經頒下,他又連上十多道奏章堅辭,因此被朝臣讚道:“皇子辭謝不可計量的富貴,其德才兼備遠勝過他人。”可笑的是,正是這個“德才兼備的皇子”,一旦登基做皇帝,卻反過來追究當時反對立他為太子的朝臣。.....
還有阿兄趙桓,父皇禪讓的文告早已發出了,趙桓卻故意辭受再四。
趙構實在不解,這個世界很古怪,假惺惺的備受推崇,坦蕩蕩的反而被唾棄;欣賞的是“屈中求”,討厭的是“直中取”。有什麼辦法呢?所以他也不得不如此這般地走下去,等待合適的時機。最要緊的是要讓世人看到,這個皇帝是被人家強推上臺的。千萬不可讓人覺察出他的蓄謀。總而言之,這個皇帝要當得光彩、當得體麵、當得光明磊落。當然,這個宋朝的第十個皇帝還要當得像樣。超過欽宗趙桓,是確定無疑了!
趙構正在沉思,忽傳來“篤、篤、篤!”敲門聲。“稟大王,”宦官藍圭小心翼翼地說:“韋王舅從汴京趕來,說有非常要緊的事,向大王麵稟。”
韋王舅即韋淵,是母親韋賢妃的胞弟,康王趙構的舅父。因朝野都說韋淵生性暴橫,不循法度,趙構對他向來不懷好感。而今聞他自京都前來,又有非常重要之事,因此不得不答應和他見麵。
韋淵一聞藍圭傳喚,笑吟吟地進來了。他說服了孟忠厚,把孟氏迎進宮中垂簾聽政後,張邦昌更不敢小看他。這使他很得意。他從宣和五年至今,整整十二年不曾遷秩,為此,他對徽、欽二帝積怨甚深,心想如此昏君,被俘無枉!又想到眼前他的外甥就要當家,他不禁得意地笑了起來。
舅甥見麵,寒暄幾句後,趙構便問:
“到底有何要事?";
”實不相瞞,為舅此番乃受張邦昌之托而來。“韋淵說。
趙構已聽說金人擄走二帝後,立張邦昌為傀儡皇帝,對張邦昌恨之切齒。沒想到糊塗的舅父居然為此人作說客,於是斥道:
”張邦昌拜金人作幹爹,你為他遊說,要本王聽他的?";
“哎唷,我的乖甥兒-----不,我的康王爺啊。.....”善說能辯的韋淵,被趙構一問,腦筋竟一時轉不過來。他遲疑了一下,才記起張邦昌的一封親筆書信,急忙掏出奉上去。趙構接過,展開一看,信中有一段文字,說:“臣封府庫以待,臣所以不死者,以君王在外之故也。”
趙構沉吟片刻,問道:
“他在信中稱臣,是否出於真心?";
”他敢不出於真心嗎?“韋淵一笑,道:”如今張邦昌連所行文書都不敢稱孤道寡了,一切政事都聽隆佑太後裁決。“
”咦?“趙構大疑:”哪裏冒出什麼太後?“經韋淵一番說明之後,趙構才知道原來是哲宗的廢後孟氏。隻是雖聞其名,未見其人,不知此婦秉性如何?她會不會真心迎立新君?
”王爺,是時候了,該著手了吧。“韋淵迫不及待
地說。
趙構明知故昧,不動聲色。令手下把韋淵安置,然後靜下來細心地籌劃著。漸漸地,他已經清楚下一步該想什麼、做什麼?但他必須先觀望看看,張邦昌、孟太後,以及遠近的百官,他們下一步將想什麼,做什麼?
4
靖康二年四月。
丁卯,謝克家奉”大宋受命之寶“至濟州大元帥府勸進,康王謙拒再三,慟哭不受。
庚午,孟太後遣尚書左丞馮懈為奉迎使,持詔前往濟州迎康王,康王覽書後,仍婉言辭之。
壬申,汴京文武百官紛紛上表勸進,宗澤也以狀申請,康王又不許。甲戍,孟太後手書告天下曰:
“比以敵國興師,都城失守,侵纏官闕,既二帝之蒙塵,誣及宗廟,謂三靈之改卜。眾恐中原之無統,姑令舊弼以臨朝,扶九廟之傾危,免一城之慘酷。。...... 緬維藝祖之開基,實自高穹之眷命,曆年二百,人不知兵,傳序九君,世無失德。雖舉族有北轅之釁。而敷天同左袒之心。....................... 尚朝中外之協力,同定安危至計。.....。”
丁醜,太後手書至濟州,百官上表勸進,康王再度借口堅辭。
庚辰,康王發濟州,辛已次單州,壬午至虞城,癸未至南京。
五月,庚寅朔。百官期待,萬民向往的新君,千唿萬喚始出來了!經過深思熟慮後的趙構,終於選中藝祖的發跡地南京,作為登基之地。
這一天,南京城內,紅光滿天,州署方圓,百姓歡唿。天治門左側築起新壇,府衙正廳作金殿。年僅二十歲的趙構,由太常少卿導引,登壇受命,展讀冊文,
曰:
“嗣天子臣構,敢昭告於昊天上帝:金人內侵,二帝北狩,臣構以道君皇帝之子,奉宸旨以總六師,握兵馬元帥之權,倡義旅以先諸將,冀清京邑,複兩宮。而百辟卿土,萬邦黎獻,謂人思未德,天眷趙宗,宜以神器屬於臣構。辭之再四,懼不克負荷。萬口一辭,鹹曰不可稽皇天之寶命。怵怵震惕,敢不欽承。”
讀畢,趙構南向慟哭許久,即位於應天府治之正廳,是為“宋高宗”。遙尊上皇趙佶為“道君皇帝”,靖康帝趙桓為“淵聖皇帝”,元佑皇後為“元佑太後”。遙尊韋賢妃為“宣和皇後”,邢氏為皇後。......
是日,元佑孟氏太後於汴京撤簾,一切政治歸於新皇帝。
一度當了皇帝的張邦昌,本來伏地受死,不但沒死,還授為太保,進封為同安邵王。
令文武百官振奮的是,在欽宗靖康年間,主和誤國的大臣李邦彥、耿南仲、吳敏、李兌等,--被貶職處置。
使百姓歡唿雀躍的是,德高望重的李綱,被詔令為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
教汪伯彥百思不解的是,高宗沒拜他為相,他的官職排名竟是在黃潛善之後。
最感掃興的應屬大國舅韋淵,明明升遷在握,不知哪個直娘賊使了手腳,沒啦!都怨這個甥兒皇帝。
熱鬧一番後,汴京、南京的千千萬萬臣民,開始引頸企盼著新君能有一番大作為,掃蕩入侵的金兵,迎迴被擄的徽宗欽宗二帝。.....
5
龐大的俘虜隊伍還在宋朝境內遷徙。金人為防範發生意外,把隊伍分成兩路,一路是欽宗趙桓、朱皇後、及部份親王等,取道代州,翻越太和嶺而去。另一路則是上皇徽宗趙佶、鄭太後、趙楷、趙樞、趙榛、韋妃、邢夫人、柔福公主,以及秦檜等人。鑒於不斷有百姓攔路的困擾,便專挑生路而行。
從此,俘虜隊伍跋荒涉蕪,終日不見房舍;泥深沒脛,一路更加難行。跌倒摔傷的已是見怪不怪,受饑挨餓也是司空見慣。女的遭蹂躪、男的受淩遲,自然也成家常便飯。最可怕的是死人的事經常發生,使上皇趙佶無法忍受。本來就背負著泰山,怎能再經得起心添盤石。前後重負,幾乎將他壓垮。
那一天,正當他萬念俱灰,萌生死念時,不防身後傳來聲音:
“上皇,你不能垮,無論如何要撐住!";
其聲雖微,底氣很足。趙佶返身一看,是個年輕人,他還未問其姓名,年輕人又說道:
”你好比一棵大樹,雖然葉落枝敗,還能讓北遷同胞勉強遮涼。你一旦倒下來,誰來支撐殘局?";
“你是。.....”趙佶驚異地問。
“臣原是皇朝太學生,姓秦名檜,字會之。”趙佶眼睛為之一亮,正想聽聽秦檜對時局有什麼看法,秦檜已被金人驅開了。
從那一刻起,秦檜的話一直在趙佶耳邊迴旋,才使他漸漸振作起來。正是這個前提下,才感到肚子餓得厲害,非常想吃東西。好不容易挨到用飯時,他急急地接過粗食,迫不及待地直往口中塞。他忽然發現:人到饑腸轆轆時,吃東西原來如此快活,世間最大的快感和愉悅也莫過如此,這是他當皇帝時所不曾體會過的。
趙佶才穩住自己,路上又發生一件意想不到的事。那是進入真定境內以後,有一天,他正在用飯,鄆王趙楷急急地把他拉到一處。但見地上擱著一具屍體,趙佶一看,正是十七歲的皇子、封燕王的趙俁,這是怎麼迴事啊?
“他不堪金人淩辱,絕食而死!”趙楷傷心地說。趙佶的心似被人扯去一塊,痛得無法自抑!金人不給死者棺木,竟以馬槽裝斂屍體。那馬槽不及人體長,因此趙俁的雙足露出了一截來,慘哪!趙佶不由得思量:我生了三十一個兒子,有六個夭折在繈褓中,有幾個未到成年就死去。如今盡管還有二十幾個兒子,但怎能經得起如此摧折?必須快想辦法,防止類似事件發生。
趙佶左想右想,實在無計可施,最後迫不得已,想到以“女色”來解危。他決定把鄭太後的近侍、年輕的官人曹氏,獻給金人監軍頭目烏陵思謀。他不管曹氏願或不願,也不在乎曹氏曾被他寵幸過,現在隻要能保住皇家血脈,他連嬪妃也願意獻出來。
這一招倒也見效,親王們的遭遇獲得一點改善。但是那些官女們路上不斷遭到金兵的糟塌,趙佶隻好裝聾作啞了。
趙佶不惜以女色換取親王安全的作法,漸漸傳進女眷們的耳朵,韋妃一聞,直覺不平。她想起一路上所受的種種苦楚,不勝唏噓;最難忍受的是她新近得了胃病,一見粗食就作嘔,無時無刻不受到疼痛的折磨。她派人稟報上皇,上皇連個迴音都沒有。眼前所有後妃,都有親生兒子在近旁,上皇保護皇子也就是保護後妃。唯獨韋妃的兒子不在身邊,如此一來,最虧的還不是她嗎?
6
犢車在山路上艱難地行進,車上的人誰也不敢探頭往外瞧。山路的另一邊是望之生畏的深澗,大家隻把身子綣縮,任憑其顛簸。韋妃胃病又在發作,胸中積怨、腹中絞痛,使她的脾氣越來越暴躁!邢夫人愛莫能助地幹著急。環環還是哭鬧,邢夫人忙將環環摟過來哄著。
看看天色將暗,大家都盼著早些投宿,在韋妃那輛車旁,出現一個騎馬的金人將官。他湊上來,向車內的韋妃說:快點走,今夜要趕到山上歇腳。他說完,特地給韋妃送過一個關愛的眼神。
韋妃心裏一緊:又是他!
這個人、這個眼神已在她眼前第二次出現。第一次是在環環被蹦出車外後,押解的金兵才不管犢車陷得多深,隻一味鞭打拉車的牛。多虧這個將官趕來,一聲嗬斥,金兵才肯動手推動車輪。正是這個時候,將官向韋妃投來一瞥。這一瞥,似是友善又似有某種暗示,事後韋妃也不當一迴事。
然而這一次,盡管她把頭埋低低的,但那個眼神卻老是在她腦中停留,說什麼也揮不開。這位將官四十以上年紀,那對眼睛看人時,與眾大大不同。使韋妃非常矛盾、困惑的是,當她迴味起那雙目光,便覺得臉上灼痛;當她討厭起那對眼神,卻感到有股暖流在心頭竄動。這是怎麼迴事?
那位將官說的沒錯,北遷隊伍果然投宿在山上的一座寺院裏。
寺院分前後兩殿,左右兩廂還有耳房。因經年失修,顯得有些破舊。除一條通向山下的曲徑外,周圍都被群山抱住。從遠處看,寺廟好像懸在半空中。
韋妃被特別安置在一所僧舍內。僧舍獨立一隅,位於寺院的東北角。分左右兩間,圍牆連向寺廟的東壁。北牆設有一個偏門,門後有條小徑直通後山。
此時,韋妃的胃痛全消除了。她享受北遷以來的第一頓美食,準備在這裏好好地睡上一覺。被安置在此,她有些不安。看看這間僧舍,雖陋舊但頗潔淨,連床上棉被也剛拆洗過。這一切對俘虜來說,都是誘人的。要是往日,她早就躺上去,飽睡一覺。可是眼前,她一點困意也沒有,老是不安地徘徊著。
她無意中觸碰到了中牆的一個通門,突然,門“呀”地一聲開了,原來此門通向右邊那間僧舍,門打開處,隻見房間裏正站著那位金人將官。
這位金人將官,名叫牙立罕,是金將斡離不麾下的牙將。今夜這一切,正是牙立罕精心安排的。所有宋俘都住宿在寺院內外,但分散著住,各個重要出入口都有金兵把守,以防俘虜潛逃。僧舍這一帶的安全防範,是歸牙立罕管的。
牙立罕見韋妃開了門,掩不住驚喜地說:
“我第一眼看見你,就起了憐愛之心。”
韋妃一時不知如何反應過來。
“你極像一個人。”牙立罕又說。
聽他這一說,她既驚,又好奇,順口便問:
“像誰?";
”像俺死去多年的結發妻子。“
”你?“韋氏覺得受侮,抬眼望了望牙立罕,卻見
他滿臉真誠。
”俺所說的都是真話,信不信由你。“
”你大概才三十出頭吧?";
“三十?...... 不會吧!";
”俺妻子死去的時候,才三十一歲,也像你現在
的年紀。“韋妃有點奇怪,她十九歲生下趙構,距今已二十年,明明近四十歲的人,怎麼說他才三十出頭?他為什麼要故意對她示好,--難道真是如此嗎?
“我要你今夜答應。..... ";
”答應什麼?“韋妃一時像被催眠似地。
”其實你的眼神已經領會了。“
”將軍。..... ";
“勿多說了,我就住在你的隔壁,這個通門的門門正向著你,要開要閉,全由你作主。”
7
“母親、母親!";
女兒的叫聲把韋氏喚醒。韋氏睜眼一看,牙立罕正把她女兒環環連拖帶提進屋,韋氏見狀大為不悅。牙立罕卻帶著火氣說:
”我交待過,不要讓她到處竄,你怎麼。.....“環環畏懼地躲在韋妃身後,牙立罕似乎意識到有些失禮,給韋氏一個眼神,就退去了。
”母親。.....“環環餘悸猶存地喊著。
”誰教你到處亂竄?";
“女兒想去找父皇、十八哥,和邢氏嫂嫂。”“外麵不安全,你快睡覺去!”韋氏不容女兒再說,把她推上床去。
環環心裏有好多話要問:為什麼邢氏嫂嫂不跟我們住一起?為什麼咱們今晚住的特別好?為什麼這周圍沒有金兵看管?還有父皇、十八哥他們住在哪兒?但是她看到母親繃著臉,便不敢多嘴了。
環環很快就入睡,韋氏一邊嗬護,一邊在想,本來牙立罕不讓環環與她一起住在僧舍,是她一再要
求,說這孩子由保姆護慣了,現隻纏著生母,一旦分開,她不放心,牙立罕隻好遷就了她。其實,她並非擔心環環,這孩子不睡則罷,一睡下來,就是被人抬出去扔了,也不一定醒來。眼下,她所思所慮的是,今晚將怎麼辦?
天氣有點悶,好像要下雨,韋氏悶得十分難受。她反複思量,今夜要是不答應牙立罕,會不會受到報複?想到路上的苦況,想到牙立罕的善意,她真想硬著頭皮答應了他。想著想著,她禁不住地向通門走去,這一刻,前塵往事清晰地跳到眼前來。......
那是當年在宮中。她十六歲遭徽宗皇帝寵幸後,被邀幸的次數屈指可數。她每天盼星星、盼月亮,總是盼不到皇帝的身影。記得有一夜,她幾乎到了難熬的地步,尋思著:此時要是有另一個男人。...... 當這念頭在腦子裏一閃,她就羞得無地自容,拚命地自打嘴巴,還把臉皮都抓破了。後來,常常因為僅僅是一剎那的糊塗而追悔不已。
但韋氏又轉念一想:這般守節為了誰?得到的是什麼迴報?皇上的後妃、嬪禦,後宮佳麗多不勝數,還嫌不夠解饞,竟和女娼李師師鬼混了起來。北遷以來,上皇對她依然是如此冷漠、無情,還有什麼情份可言?
罷了!韋氏一咬牙根,斷然走向間門,隨手就抽開門門。
但當她躍過門檻時,又生了猶豫。她告訴自己邁出這一步,隻是打算向牙立罕求情,最好是饒了她今夜。
可是來不及了,憑心而論,真的來不及了!牙立罕那手臂猶如鐵箍,使她無法動彈;他嗬出來的氣,更如麻藥,一沾上便全身酥軟。......
天邊傳來陣陣悶雷,韋氏隻覺得腦子裏嗡嗡作響,完全失去了自製能力。直至最後一道遮羞布扯掉後,很快就被陷入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無遮無掩,赤裸裸、赤裸裸地。.....
天氣越來越悶,但也靜得出奇。
環環睡得很沉,然而並不安穩。她正在做夢,夢見她迴皇宮,保姆和宮女們如眾星拱月般地圍著她;她夢見與九哥趙構團聚,康王府內笑聲盈盈。.....
環環既任性,也脆弱。被俘北遷以來,她對金人恨之入骨,也畏之如虎狼。一路上,她聽說金兵在垂涎女人,不大明白其中真正的意思,但憑著女人的直覺,隱約覺得是那一迴事。此時,她正做一個惡夢,夢見牙立罕臉露淫笑,一步一步地向她迫近、迫近,突然猛撲上來!
環環驚醒過來方知是夢,可是心跳不止。她正待鑽進母親懷裏,伸手一摸,空空如也,這一驚非小。她抬眼隻見屋內一團漆黑,窗外白光一閃一閃,正欲躲身,卻一下子從床上滾落到地上。
“娘、娘!”環環慌亂地爬起摸索著,驚懼地唿喊著。
韋氏正在另一個世界遨遊,聞到叫聲,一恍醒來。
“娘、娘!”環環躍過了通門。
急忙中,韋氏拿錯了衣服。
一聲響雷,女兒撞到了跟前!
一道閃電,環環看到了一切!
啊!崩山裂地,石破天驚。環環尖叫一聲,直衝出房門,發瘋地狂奔起來!
環環前腳出門,韋氏後麵緊喊,可是夜色遮去了視線,大雨吞沒了唿喚。
韋氏驚惶地、急急地跪到牙立罕腳前,千求情萬求情,牙立罕拗不過她,隻得帶手下尋找去了。
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韋氏慌亂地在屋裏團團打轉,她什麼也顧不得想,隻一個念頭,快把環環找迴來!
可是環環再也找不迴來了。
失了神一般的韋氏,見到牙立罕頹喪著迴來,以無助的口氣向她說:
“小公主不聽唿喚,隻顧奔跑,不慎失足,從山巔上掉下深澗!";
”天。..... ";
韋氏欲唿無力,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