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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標到李府當差十幾年,從來沒有幹過今天所要幹的活:借轎。在他看來,老爺最近是有點不正常,自從那天從馬上倒栽下來之後,便十分怕馬,這完全不像以前的老爺。老爺是個頂天立地的好漢,什麼也難不倒他,而且他最恨的就是膽小鬼,記得五少爺小時候學騎馬,從馬背上摔下來,不敢再上去,他非得讓他上不可,五少爺嚇得直哭,他還是不肯鬆口,萬夫人不敢多嘴,是自己悄悄地請來了竇夫人,才算沒有再逼五少爺上馬,可是老爺卻顯得非常失望的樣子,狠狠地抽著馬背說:“這小子將來沒有出息”。那時,五少爺才六歲。現在老爺自己倒成了膽小鬼了。 說來誰也不信,堂堂李府,居然找不到一頂老爺可以坐的轎子。李府的男人不坐轎,從老爺到少爺,個個都是騎馬的好手,個個都是馬上的英雄,跑馬、射箭、打獵,對他們來說,是家常便飯,連平陽三小姐都是一個好騎手。在李府,隻有女眷坐轎。老爺身材魁偉,所有的轎子都坐不下去,剩下來的辦法就是買轎子了,而老爺又偏不讓買,非借不可。


    老爺吩咐了,找知縣林老爺借轎。林老爺雖是文官,但身材高大,那轎子正合適。老爺還吩咐,要對林老爺說明,因老爺生病,騎不得馬,要到安樂寺進香,轎子借一天,連轎夫一起借。


    胡標在路上想,老爺的確變得有點古怪,連這些小事都一一交代,這也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胡標到了縣衙,把老爺想借轎上山進香的事說了,林老爺自然十分樂意,隻是說了,按說李大人乃皇親國戚,封疆大吏,是要坐八人抬大轎的,他的轎子隻有四個轎夫,也隻好委屈李大人了。


    轎子抬到留守府門前,已是已時時分。平時在李府進進出出的大都是馬匹,今日突然來了頂轎子,人們感到新鮮,便圍過來看。那四個轎夫都以能為留守大人抬轎子感到榮幸,便都爭先恐後地對圍觀的人說,留守李老爺身體不適,騎不得馬,今天要坐我們林老爺的轎子,上安樂寺進香。


    李淵在遝玉等人的攙扶下,病懨懨地走出府門,他聽到人們的議論,現出無可奈何的笑容,慢慢地鑽進轎內。


    李淵一行穿過街市,走出城去。


    弘化城內,街頭巷尾,茶樓酒肆,人們紛紛傳說,留守大人病得連馬都騎不了,坐著轎子上安樂寺燒香去了。


    坐在轎子裏的李淵,覺得渾身不舒服,依他的本性,躍馬揚鞭,這會兒早就到了安樂寺。但他隻能忍著,讓轎子慢慢地,把他那沉重的身軀搖上安樂寺。


    病,對於李淵來說,是一件好事。


    他因禍得福,這病使他避過了一場災難。


    皇上詔見時,他正好生病,而且病得十分厲害,這是欽使親眼所見的,他是在兩個丫鬟的攙扶下出來接旨的,他跪在地上,兩腿抖出了聲響,連欽使都覺得他可憐,說:“唐公早早安歇吧!皇上那裏,我會把唐公的病況如實稟奏的。”,他十分感動,他讓大郎建成和二郎世民代表他把欽使送到驛館裏,好好招待了一番,並送給他許多金銀珠寶,讓他高高興興地迴複聖命。


    李淵知道,到行宮麵聖是一件危險的事,弄不好就迴不來了。李渾不就是這樣丟掉性命的嗎?先是升官,什麼右驍衛大將軍,郵國公,弄得李渾忘乎所以,詔見時李渾還滿心歡喜的,突然就說他密謀造反,還找來了他侄兒的妻子宇文氏作證,說是李渾陰謀利用渡遼河的機會,率領擔任將領的李家子弟襲擊禦營,然後擁立他的侄兒李敏為天子,說得有鼻子有眼的。李渾完了,他的家族全完了,連那個宇文氏也被毒死了。


    李渾家族遭滅門之禍,真正的原因大家都明白,是李渾家族太強盛了,皇上猜忌他,加上方士安伽的一派胡言,說什麼“李氏當有天下”,李渾便難逃厄運。


    很難說他李淵不會成為李渾第二。他又想起了前幾年死去的高穎、賀若弼,他們都是先朝元老,開國勳臣,說讓他死就讓他死,罪名竟是那麼簡單的兩個字:“忤聖”。什麼“忤聖”,就是你說的他聽了不高興。“居功自傲,藐視皇廷,誹謗朝政,禍及國家”,說起來多麼堂皇,於是“仰即自裁”,一杯鴆酒,結束了一個功臣的一生。想起這一切,真叫李淵不寒而栗。


    更叫李淵驚魂不定的是外甥女王嬪妃的來信,這信上寫得分明,聖上這麼說,“李淵死了,倒也好了。”雖然當時聖上喝了不少酒,但這絕不是醉話,聖上的酒量他是知道的,輕易不醉。酒後露真言,在皇上的心裏,希望他李淵早早病死。看來,我李淵的存在,確是皇上的一塊心病,他忘不了那讖語和流言,他容不得一個好端端的李淵。如今的情勢,正如一把劍懸在他的頭上,隨時都可能落下來。


    臥病總歸不是個長久之計,病總是要好的,病好了之後,又來一道詔書,如何處置?這正是李淵今天上山的原因。


    一路桃李,落英繽紛。路就在河邊,可以聽到河水流淌的聲音,可以看到牛羊在草地上悠閑自在地吃草,偶爾還會傳來一陣牧童的歌聲,這歌聲胡音胡調的,在李淵的心中喚起一種說不出的悠遠而深沉的感情。藍天白雲,風和日麗。這世界多麼美好!李淵微微一笑,他不能離開這個世界,不但不能離開,而且要擁有它,一個美妙的聲音在他的心中再次響起,“桃李子,有天下”,他警覺地看了看轎外,遝玉和小紅在兩邊走得氣喘噓噓,胡標騎著馬在前邊,慢悠悠地走著,那鞭子垂在馬肚子旁,輕輕地晃著。除了神靈,沒人會聽到他那心底的聲音。


    這裏真是個好去處,芳草萋萋,鬆柏青青,拾階而上,香風颯來,神清氣爽,迴首山前,更有一種感動。腳下,是清幽幽的流水;頭上,是白悠悠的雲朵,令人飄飄然有淩仙之意。上得山來,智滿禪師早已帶著寺內僧眾在山門外恭候。大殿內外,到處搭著架子,寺廟維修工程正在順利地進展。智滿說:


    “承蒙大人厚愛,敝寺將再現昔日的輝煌。”“大師過獎了。”李淵說。


    “聽說大人貴體欠安,貧僧這一向窮忙,沒有到府上問候,實在失禮了。”


    “大師言重了。不過,李淵倒是真病了一場,今日上山,就是想請大師診斷,這病何日能夠痊愈。”


    李淵說著,用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智滿,智滿會意,說:


    “看大人神色,果然暗淡不爽。請大人到禪房,讓貧僧為大人細細診來。”


    李淵進殿參禮如來之後,讓隨從人員在大殿等候,便跟智滿到他的禪房來。


    大師的禪房果然非世間所比,窗明幾淨,一塵不染,萬緣俱寂。坐定之後,智滿說:


    “依貧僧之見,大人的病,倒不是一件壞事。”“何以見得?”李淵吃了一驚,說。


    智滿笑而不答。


    李淵知道這是禪機,不能說破,便道:


    “雖然如此,”病''總非長遠之策。“


    ”避眼前之災難,最佳之策還是''病''。“智滿說。


    李淵大惑不解,智滿緩緩道來:


    “人之病有二,一日體病,一日神病。體病者,不思飲食,四肢無力;神病者,雖肢體康健,卻精神委靡,飽食終日,無所用心。..... \"


    ”李淵神病甚矣。“李淵頓悟,說。


    大師合掌,說了一聲”阿彌陀佛“。


    是的,一個沉緬酒色、腐敗無能的李淵是最安全的。


    李淵的變化,使李府上下都感到意外。


    那一天,李元吉去打獵,打迴了許多兔子,聽說老爺在後花廳喝酒,便要廚房做了幾盤油炸胡椒兔肉,親自給老爺送去。


    元吉喜歡打獵,常常對人說,”我寧可三天不吃飯,也不能一天不打獵。“不知底細的人,還以為他是一個很高明的獵手,其實,他隻不過喜歡前唿後擁、招搖過市而已,他的箭法實在太差了,大的野獸,他一隻也逮不著,他隻會載幾十車捉兔子的網,到山上把兔子網迴來而已。


    平時,李淵對於元吉的獵物總是不屑一顧,而今天卻顯得很高興,連連誇獎兔子肉做得好吃,很有些胡人的風味。接著便問他最近讀了什麼書,有什麼體會,他吱吱唔唔地答不出來,李淵也不計較,隻是一味地喝酒,仿佛是隨便問問而已。李世民在一邊說:


    “他能讀什麼書?每天都在外麵鬼混。”


    元吉吃了一驚,以為父親要發火了,卻不想父親和顏悅色地說:


    “是嗎?都到些什麼地方?這弘化城內,難道還有什麼好去處?\"


    元吉見父親高興,便脫口而出:


    ”弘化雖是邊遠小城,好玩的地方可不少。比如翠花樓,別看它起了個南方歌樓的名字,那裏的胡歌、胡舞,可是獨一無二,令人留連忘返的。“


    李元吉今天的確有點得意忘形了,大家都為他捏了一把汗,沒想到李淵卻哈哈大笑起來:


    ”果然有那麼好的去處,老夫也去看看!\"


    元吉喜出望外,說:


    “孩兒即刻叫人去安排。”\"大人是朝廷重臣,那種地方是去不得的。“李世民連忙說道。


    ”老爺如果喜歡,何不把那些胡姬請到府裏來。“萬氏說。


    ”也好。元吉,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


    李世民還想說什麼,卻被坐在一邊的長孫夫人暗暗地拉了一下袖子,也就不作聲了。元吉看了一眼二哥,得意洋洋地走出花廳。


    從此,留守府內,天天有歌有舞,絲竹之聲,伴隨著和煦的春風,飛出高高的府牆,飛遍小小的弘化城。李淵為人慷慨,他給歌女的賞銀相當豐厚,歌女互相轉告,不但翠花樓的歌女喜歡到李府來唱,其它歌女也都爭先恐後地湧向李府。李元吉負責操辦這件事情,從中也得到許多好處。


    開頭李淵還隻是自己在府裏消受,過不了幾天,便把合水城內所有的郡縣官員都請到留守府,大家一起飲酒作樂。那些地方官員平日恨不得有機會來巴結李淵,看到李淵如此放縱,也樂得來湊熱鬧。當然不能白來,今天這個送酒,明天那個送銀,有的幹脆就把整個歌舞班子端進來,花樣翻新,熱鬧非常。


    起初,歌女唱完歌,跳完舞,李淵便讓她們迴去,後來就把一兩個長得標致的留下來過夜。萬氏是一個溫柔賢慧的妻子,隻要老爺高興,她也就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李世民對於家裏的變化感到很苦悶,白天,他一早就到山裏去打獵,晚上,便躲在自己的房裏看書。


    這天晚上,他在燈下翻著《司馬長卿集》,對於漢賦,他並不怎麼喜歡,隻是隨便翻翻,解解悶而已。


    “置酒杯於顥天之臺,張樂乎膠葛之寓;撞千石之鍾,立萬石之虛;建翠華之旗,樹靈鼉之鼓;奏陶唐氏之舞,聽葛天氏之歌;千人唱,萬人和;山陵為之震動,川穀為之蕩波。..... \"


    他正讀到《上林賦》裏的這段文字,風把那花廳裏的歌聲又吹進了他的房間,他生氣地把書扔到桌上,說:


    ”此種文章,文體浮華,無益勸誠,讀之何為!\"


    長孫夫人微笑地把《司馬長卿集》闔起來放到書架上去,從中又抽出一本詩集,說:


    “何不讀讀曹操的《短歌行》, ''..... 山不厭高,水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李世民對著書本,卻一個字也沒讀進去。他突然抬起頭,指著窗外,很失望地對夫人說:


    “沒想到父親會變成這個樣子,我還以為父親是個英雄哩!\"


    ”也許,父親有他的苦衷。“長孫氏說。


    ”我想到外麵去找個有作為的將軍,投在他的門下,也好學點實際的本事,將來也有個出路。“李世民說。


    ”這件事情恐怕要從長計議。“長孫氏說。


    李世民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幾乎與此同時,花廳裏的李淵打了一個長長的嗬欠,站起來舒展著自己的身軀。他對這一切感到厭倦,唱來唱去都是那個調調兒,跳來跳去都是那種搔首弄姿的樣子,留下來的那些個胡姬,也是沒滋沒味的。他對元吉說:


    ”你等盡興,老夫歇息去了。“


    說著,便扶著遝玉,朝後房走去。


    元吉見父親累了,哪裏還敢再玩?一揮手,便都讓她們散了。


    李淵迴到房裏,萬氏問道:


    ”老爺玩得可好?\"


    “不好,這些口子,從來沒有好過。”李淵說。萬氏和遝玉都感到驚訝。李淵長歎一聲,說:\"你們如何能夠知道我心中之苦呢?\"


    “妾為不能排解老爺心中的煩悶而感到不安。”萬氏說。


    “這也怪不得你。”李淵說。


    “要是竇夫人在就好了。”萬氏說。


    李淵不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窗外。


    在遠遠的天邊,有一顆星星閃著光,不明也不暗。聽說,聖上的車駕到了北平。在涿郡時,他把行宮裏的桃李全砍了,北平的桃李能夠幸免嗎?弘化的桃李都開過了花,枝頭上長滿翠綠的新葉,再過幾個月,滿樹的桃李果子,那又是一番新的景象了。


    清冷的春夜在不安地浮動著某種危險,也在悄悄地生長著某種希望。


    “還是你來吧,我喜歡聽你唱的歌。”李淵突然對遝玉說。


    遝玉吃了一驚,她在老爺的眼睛裏看到了某種危險。她望著夫人,希望能在她那裏得到幫助,但她得到的是夫人的鼓勵。


    萬氏為老爺和遝玉安排了一席酒,便悄悄地走出房間。遝玉幾乎一夜都沒有闔眼,這個夜晚對於她來說,太沉重了。


    當夫人悄悄地離開房間的時候,她就知道一切都是不可避免的了。但她還是極力想挽迴。說來奇怪,那個平時並不怎麼讓她想起的胡標,此時竟頑強地在她的眼前出現。是他教會她唱歌的,就這一點來說,是他把她推向今晚這個危險的境地。這麼想著,她一邊唱一邊便流出了眼淚。


    老爺賞她喝酒,她不能不喝,可是喝了酒,她的心便把握不住自己。


    她很矛盾。她要為舅舅報仇,就必須親近老爺,得到老爺的信任。而這種親近的代價是明擺著的,是她不願意付出的。前些日子,當她看到老爺把那些胡姬一個個留下來的時候,她還暗暗高興,以為老爺再也不會把目光轉到她身上了。因為那天晚上,當她第一次為老爺唱歌的時候,就看到老爺眼睛中某種異樣的光芒。但這種高興並沒有完全淹沒她心中的另一種失望。她實在說不清楚自己是在渴望著什麼。


    當更深夜靜,當老爺把她輕輕地放在床上,放下幃帳時,她哭了。她不知道她為什麼哭,隻是到了後來,她看到放在桌上的箜篌時,她才明白過來,她應該先把身子獻給胡標,然後再來完成複仇的使命。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她也就沒有什麼遺憾的了。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正因為太晚了,她就更加仇恨這個壓在她身上的男人。


    李淵作夢也沒有想到,在他以為最安全的時候,卻把一個最危險的女人放在自己的床上。這個晚上,李淵是徹底地放鬆了。和那些歌女在一起,他總是有一種不安全的感覺。一種陌生所帶來的新鮮感過去之後,他便老是感到有一雙眼睛在盯著他,有一雙耳朵在等他。他不敢放肆地說話,不敢放縱地大笑,甚至不敢安心的睡覺,他怕說夢話。所有的一切都像在演戲,表麵上轟轟烈烈,高高興興,而他的內心卻是抑鬱的、痛苦的。


    遝玉就不同了。她是一個孤兒,是被他買來的,他幾乎看著她長大。那時竇夫人還在,她的聰明伶俐,很得他們夫婦的歡心。有一次,夫人戲稱,要把她收為義女,他也就高高興興地把她摟在懷裏。以後,他便常常親她,那長長的胡子弄癢了她的脖子,她總是格格地笑個不停。主人的疼愛使她也有點嬌慣起來,沒事的時候,就和夫人一起識字、寫字。不知不覺地,她就長成了一個窈窕少女。或許,在李淵的心靈深處,他早就想把她收房了,隻是還不自覺而已。


    一陣放縱之後,李淵抱著遝玉沉沉入睡了。


    夜靜得出奇,遝玉甚至能聽到窗外的玉蘭花被風吹落的聲音。她的眼睛死死盯住帳頂,白色的帳頂似乎在無形中長出兩雙眼睛來。她羞愧地闔上眼簾,她的身上一絲不掛,胸前還橫擱著一隻毛絨絨的大手。她不知道那帳頂的眼睛是誰,但她誰也不讓看。


    那會是誰的眼睛呢?她問自己。是我,是我。她的耳邊響起兩個聲音,她聽出來了,一個是舅舅,一個是胡標。不,不!她驚叫著,睜開眼,帳頂上卻什麼也沒有。她看了看老爺,老爺睡得深沉,一動也不動。


    她輕輕挪開他的手,爬起來。她要穿衣服,卻找不到自己的小衣,原來她的小衣被扔到對麵的窗臺上。她感到羞愧難當,匆匆地穿好衣服,走出房門。那玉蘭樹下,果然有許多落花。她走過去撿起幾朵,湊到鼻子下,還是那樣的清香。她感到心裏很淒楚,似乎有很多話要說,卻不知道向誰去說。父母她這一輩子是見不著了,李府上下都以為她是一個從街上買來的孤兒。舅舅死了,唯一能夠說點心裏話的,就隻有胡標了。


    她勇敢地穿過院子,沿著迴廊朝西走去。留守府的西頭有兩排房子,一排住著男傭,一排住著女傭,中間用一道牆隔開,獨立成兩個小小的院子。她繞過她平時住的院子,來到男傭的院子。她在胡標的房門口徘徊著。她聽到一片男人的鼾聲,此起彼落。一陣陣尿臊撲鼻而來,她皺了皺眉頭,下意識地用手掩住了鼻子。她終於打消了敲門的念頭,往迴走。


    她迴到房間時,正聽到李老爺在說話,她嚇得魂不附體,雙腳一軟,便跪到了床前。她準備接受他的鞭笞,她是什麼也不會說的。老爺的床頭總是掛著一支鞭子,那是他心愛的馬鞭,聽說,這還是李府祖上留下來的一件寶物。其實,這馬鞭除了手握的地方嵌幾個寶石之外,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老爺高興時,常常會拿起鞭子向空中一甩,那鞭子便發出一聲脆響。每當這種時候,老爺的眼睛裏便會發出一種奇異的光彩。


    以前,夫人曾告訴過她,隻要這鞭子一響,便會有千軍萬馬隨著老爺衝鋒陷陣。因此,她看到老爺拿起鞭子的時候,總是有點害怕,她總是有一種感覺,老爺什麼時候會把那鞭子落在她的身上。現在,是時一候了。她等待著那清脆的響聲,她知道,隨著那一聲脆響,她細嫩的皮膚便會裂開,血便會從裂縫裏流出來。她感覺到一陣深深的悲哀。


    可是一點動靜也沒有,她甚至聽到了老爺的鼾聲。她偷偷地抬起頭來。她發現,老爺依然是她離去時的那個姿勢。原來,老爺剛才是在說夢話。她站起來,迅速脫去衣服,爬上床,在老爺身邊躺下來。老爺動了一下,又說起夢話來:


    “大蛇添蝦,大蛇添蝦。”


    她嚇了一跳,輕輕地叫了一聲“老爺”,老爺卻又不聲不響了。


    她細細地琢磨老爺的夢話,突然有所悟,那不是“大蛇添蝦”,那是“大赦天下”,老爺是在作皇帝夢哩!她冷冷一笑,這不是找死嗎?李淵決定給萬氏做生日。這個消息一傳出去,弘化城內,大小官員,商人士紳,爭先送禮,李淵則來者不拒。


    萬氏對老爺的這個決定既感到突然,又感到由衷的高興。以前,老爺隻給自己和竇夫人做生日,從來不給她做,因為她是小妾。老爺這樣大張旗鼓地為她做生日,表明她在老爺心目中的地位已經提高了,雖然沒有扶正,但也不把她當小妾看了。但是,她又感到有些不安,她畢竟不是正室,生日似乎不必這麼張揚。她想勸勸老爺,但是看老爺正在興頭上,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給萬氏做生日,李府上下,也沒有什麼異議。由於萬氏為人極好,李建成兄弟對她也都是極為尊重的,他們也沒有把智雲另眼看待。到時,大家也都高高興興地來給萬夫人叩頭祝壽。生日一連做了三天,紅紅火火,熱熱鬧鬧。第三天晚上,萬氏把收來的賀單一算,嚇了一跳,一共收了五萬兩銀子,這使她感到很不安。


    “這正好派上用場。”李淵微微一笑,說。


    “什麼用場?”萬氏大惑不解。


    “再加上些銀子,給京城裏的那些個老爺們送去。讓他們在皇上麵前,多多為我李淵美言幾句,也不冤了這些銀子。”李淵說。


    萬氏想,也是。便叫遝玉再添幾萬兩銀子,分別封好。第二天,李淵差幾個心腹,送往京城,送進內史侍郎虞世基、監門直閣裴虔通、黃門侍郎裴矩等隋煬帝的寵臣府中。


    一連幾天,李淵都把遝玉留在身邊,不讓她有寸步移離。萬氏戲稱這是“新婚燕爾”,說得遝玉臉紅得像初春的桃花。她一直想找到胡標,可是她自己也不知道找他做什麼,難道是要告訴他,自己已經不是黃花閨女了?這樣的話她說得出口嗎?但是她就是想見到他,或許當她見到他的時候,就知道要說些什麼了。


    終於來了機會,小少爺要和她對奕,小少爺已經好久不和她下棋了,前一陣子,他迷上了打獵和射箭,整天和二少爺往外跑。同是打獵,他不喜歡和四少爺出去,說,專是網兔子沒意思。小小年紀倒還有些誌氣。今天不知怎麼的,不想去打獵了,就是要與她下棋。老爺自然是允許的,小少爺的話,他無不言聽計從。


    遝玉想法子把智雲帶到後花園,說那裏比較清靜,她慢慢吞吞地走著,希望在路上能遇到胡標。說來也巧,他們剛剛走上迴廊,便看見胡標從曲橋的那頭走過,遝玉還沒有開口,胡標就被智雲叫住:


    “胡標,過來。”


    胡標跑過來,他看了遝玉一眼,不知道小少爺叫他做什麼。


    “你到二哥那裏,就說我今天不去了,昨天捉到的那隻小貍子,讓他帶到山上去放了。”


    “小少爺這會上哪兒去啊?\"


    胡標對著智雲說,眼睛卻看著遝玉。


    ”到後花園下棋。“遝玉說著,又朝他眨眨眼。胡標會意,轉身朝李世民的房間走去。


    他們到了後花園的怡心亭。棋盤剛剛擺好,卻又看到胡標跑過來。


    ”小少爺,“胡標說:”二少爺說了,還是請小少爺一起去的好,他說小少爺近日騎射大有長進,不可半途而廢。“\"我就是不想去。“智雲說。”二少爺還說。..... \"


    “說什麼?\"


    ”小少爺怕是被昨日的老虎嚇住了,不敢去。“”誰說我不敢去?“智雲站了起來:”罷了,這棋不下了!我這就去,讓他看看,本少爺是不是孬種!\"


    說著,便朝李世民的房間跑去。遝玉在後麵喊道:


    “小少爺,別跑得那麼快,當心摔著!\"


    當智雲消逝在女牆後麵時,他們相視一笑。遝玉說:


    ”當真是二少爺讓他去的?\"


    “說真也真,說不真也不真。”


    “你這人就是喜歡賣關子。”


    “前半句話是真的,後半句話是我加上去的。二少爺隻是說他騎射大有長進,不去可惜。”


    “你這用的是激將法啊!\"


    ”請將不如激將嘛!\"


    “你倒懂得不少啊!\"


    ”要連這都不懂,就枉在李府當了十幾年的差。找我有事?誰找你啊?\"


    “你要不眨眼睛,我費那麼多心神幹什麼?\"”沒事就不能聊聊嗎?\"


    “我最近也閑得慌,老爺不騎馬,我這個馬夫便無事可做了。”


    “我們到那樹叢後說話,這裏太顯眼了。”說著,遝玉便收拾起棋子,在前邊先走。胡標跟在後邊,他不明白,平日他們倆在一起,她總是把他往明處拖,今天卻有些反常。


    剛到僻靜處,遝玉便抽抽泣泣地哭了起來,哭得他手足無措。哭過之後,遝玉說:


    “張員死得真慘!\"


    話剛出口,遝玉自己都覺得吃驚,她要說的並不是這個。


    胡標有點意外。老爺那天的盛怒是有些令人不可理解,這也是李府從來沒有過的事情,但老爺有老爺的道理,當下人的最好不要過問。當然,這並不是說下麵沒人議論,私下大家也說了些不好聽的話,但也隻是說說而已,再說,過後老爺給張家送去那麼多銀子,這也說得過去了。


    ”他是我的舅舅。“


    遝玉又說,既然說了,就說個徹底吧!胡標又是一驚。這可是犯規的,要是老爺知道了,那還得了!可是她為什麼要告訴我呢?我寧可不知道。但他又想,她把這些告訴我,不正是她對我的信任嗎?他心裏流過了一陣從未有過的溫暖。


    “那一天,也就是三天前,老爺。..... 把我留在房裏了。”


    胡標一時弄不明白遝玉話裏的意思,她不是每天都在老爺的房裏嗎?她是夫人的貼身丫頭,不在老爺的房裏,那才是一件怪事哩!


    遝玉看他一臉茫然,知道他沒有弄明白她的意思,她想豁出去了,如果他無所謂,那也沒辦法,就算自己看錯了人。


    “那天晚上,老爺,把我給睡了。”


    “什麼?你和老爺睡了?\"


    ”是他把我睡了。“


    胡標跳了起來,喊道:


    ”你。..... 你勾引了老爺!\"


    “我有什麼辦法呢?那天夜裏,我到你們院裏找過你的。我知道,我說什麼你也不會相信的。”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我還要告訴你,我恨他,恨老爺。我要報仇!\"胡標感到十分害怕,這種話讓人聽到是要殺頭的。他倉皇四顧,想趕快離開這是非之地,離開這個失去理智的女人。


    “你看著我,胡標,”遝玉拉著他的手,說:“我還要告訴你,我愛你。”


    胡標,他自認算得上是一條漢子,但此時此刻,他卻被一個弱女子的話撞得暈頭轉向。


    遝玉撲過去,摟住他猛地親了一下,又說:“我把一切都告訴你了,我的生命就操在你的手上,你看著辦吧!\"


    說著,她鬆開雙手,轉身離去,迅速地消逝在樹叢中。


    這一切像閃電一樣地發生,像閃電一樣地結束,樹蔭下,留下張開嘴巴、說不出話來的胡標。


    一個男人,特別是一個成熟的男人要重新塑造形象是很痛苦的,已近知命之年的李淵正在經曆著這種痛苦。他在改變自己的性格,強迫自己做一些不想做的事情,沒有人了解他,連自己的兒子也不例外。他在兒子麵前正在失去固有的形象,他可能不再是兒子心中的偶像。這是危險的,但是李淵不得不麵對這種危險。


    李世民準備再努力一次,他不相信父親會在短短的時間內變得這麼窩囊,不把天下事掛在心上,整天沉酒酒色,他想,最少有一件事情他應該關心,如果他連這件事情也不關心的話,那就無可救藥了。


    由於連年的戰亂,再加上天災不斷,流落他鄉的災民越來越多,連相對比較安寧的弘化郡治所合水城,也到處充斥著饑民。李世民想,從家裏拿出一些錢,買一些糧食,煮一些粥來,賑救饑民。可是當他提出這個建議時,立即遭到父親的反對。


    “這種事情,讓郡縣的官員們去做吧!”李淵說。


    “他們做,我們也做,這並不矛盾。”李世民說。


    “這樣做人家會說我們在收買人心。”李淵心裏想,人家正愁著沒有把柄哩。


    “收買人心又有什麼不好呢?”李世民並不理解父親的苦衷,他仍然堅持自己的看法,他畢竟還年輕,沒有從政經驗。他繼續說:“自古以來,得民心者。..... \"


    ”好了好了,“當父親的把手一揮,不讓他再說下去:”我李淵從不做沽名釣譽之事。此事就不用再說了。你多讀一點書吧,外麵的事,由我來處置。“


    李世民還想說什麼,李淵卻轉過頭去對遝玉說:”去告訴四少爺,聽說從長安新來了幾個有名的歌女,讓他去把她們請來。“


    李世民迴到自己的房裏,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國事如斯,家事亦如斯,這的確讓十六歲的李世民感到痛心。他對夫人長孫氏說:


    ”我得走,我得走!\"


    “要走也得找個機會,現在到處亂哄哄的,你也起兵我也造反,連朝廷大臣都不安分了,萬一投錯了門庭,反而不妙。再說,我總覺得父親不是那種碌碌無為之輩。”長孫氏說。


    女人的直覺有時是相當準確的,更何況長孫氏乃將門之女,她的感覺並非毫無根據。她的父親長孫晟是隋朝的右驍衛將軍,她從小感受到一種氣氛,她明白,做大事的人有時會顯得平淡無奇,就像一口深潭,表麵上十分安靜,而它的底下卻可以容得巨蛇飛龍。她感到,李淵雖然表麵上花天酒地,可是一切根本的東西都沒有變,他仍然是隴右地區極具實力的鐵腕人物。她雖然深深地為李世民那種“以天下為己任”的精神所感動,她仍然以女性特有的溫柔和明智,悄悄地影響、安撫著自己的丈夫。


    長孫氏的感覺的確有她的道理,還有不少人把李淵看成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存在,並且寄托著某種希望。李淵畢竟是關隴貴族集團的代表,而且目前官居弘化留守,手中掌握著關右諸郡的兵權。李淵的妻兄竇杭就是抱著這種想法跑到合水來找妹夫的。


    竇杭也是出身名門,他的祖父竇熾是前朝北周的上柱國,當朝的太傅。他的父親竇榮定,是隋朝的洛州總管,封陳國公,他的母親是隋文帝的姐姐安成公主,說起來也算是皇親國戚了。他長得儀表堂堂,小時候入太學,讀了不少史書,由於是皇帝的外甥,很早就當了官,後來做到梁州刺史。


    竇杭從小和李淵關係十分融洽,兩人無話不談。數年後,到了大業末年,他奉命到靈武巡視長城,聽說李淵已在晉陽起義,並攻下長安城,便非常高興地對大家說,“此吾家妹婿也,豁達大度,真撥亂之主矣!”說著,官也不當了,事也不做了,就跑到長安去投奔李淵。李淵非常高興地拉著他的手說,“李家居然能成大事,你以為如何?“竇杭得意洋洋地對他說,”我早就對你說了。“李淵哈哈大笑。是的,他早就說了,但說的不是時候。


    竇杭到合水時,留守府內正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這大大出乎他原來的想象。他原以為,在這亂世之際,多事之秋,妹夫一定勵精圖治,隨時準備大有作為。沒想到他竟以絲竹為伴,歌舞為樂,當他看到妹夫身邊還站著如花似玉的遝玉時,更是把眉頭擰得緊緊的。堂妹剛死不久,妹夫就變成這個樣子,真是叫人痛心啊!


    ”你來得正好,這是剛從長安來的舞女,大有北風胡韻,你也來見識見識。我想你一定沒有欣賞過,要是你高興,可以留幾個晚上與你作陪。“李淵說。


    ”我有正事,想找你談談。“竇杭正色道。


    李淵顯得有些意外的樣子,說:


    ”那就談吧!\"


    “這裏不便談。”


    “那我們就到我的書房裏去談吧!”李淵顯得有些不耐煩地說。


    他們來到李淵的書房,這裏倒還很清靜,案上也還擺著幾本書,竇杭隨手翻翻,卻是幾本兵書,心中暗喜。跟進來的還有那個叫遝玉的嬌媚女人,依竇杭的意思是讓她出去,李淵卻說,她不是外人。


    竇杭是個直性子,說:


    “當今無道,天下大亂,民不聊生。既然聖上有負於天下人,這天下便不是他一個人的天下,楊玄感作亂,隻是一個開始。當然,他成不了大氣候。可是,大人你就不同了。李氏在道家的圖錄有名字,這是上天的啟示······\"


    李淵連忙搖手,讓他不要說下去:


    ”這種事是惹禍殺頭的事,我躲都來不及,你怎麼就這樣公開地說出來?快別說了,好在你我是親戚,好在這裏沒有外人。“


    竇杭掃了一眼案上的兵書,那意思是說,既然咱們是親戚,你就不用再裝了吧!你要真不想幹一番事業,你看那些個兵書做什麼呢?


    李淵看出他的意思,說:


    ”那是我睡覺時拿來墊腳的,不信,你看看躺椅上,那裏還有一迭呢!\"


    竇杭一看,果然如此。


    “老爺有個怪脾氣,嫌我們的身子太軟。.....”遝玉說。


    遝玉還沒有說完,竇杭便氣得轉身跑出書房。\"老爺,我說得不好嗎?“遝玉說。


    李淵摸著她的臉蛋,說:”你說得很好,以後就這麼說。“李淵想想,又說,”你是怎麼想起來這麼說的?我又沒有教你。“


    遝玉不說話,隻是笑,她的笑很動人。李淵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她卻把腰一縮,從他手上的包圍圈裏溜了出來,笑著說:


    ”老爺,青天白日的,外麵還唱著歌哩!\"


    遝玉說著,一個旋轉,便轉出了書房。李淵嘻嘻哈哈地跟在她的後麵走了出來。


    竇杭還在走廊的那頭喘氣。他看到李淵那個放浪形骸的樣子,徹底失望了。


    他不辭而別。


    又是一年的春天到了,桃花李花還是開得那麼燦爛美麗。聽說聖上曾下旨不讓開花的,它們卻敢違抗聖命,自由自在、滿山遍野地開放著。不知道隋煬帝楊廣有沒有看到這些春天的花朵,也不知道他是否還記得自己下過的聖旨,要是看到了,記得了,一定震怒非常。或許有人還要因為他的震怒而遭殃。


    李淵在矛盾和痛苦中度過一年,他幾乎要失去自己了,他幾乎認不得自己,這個放浪形骸的老家夥就是我李淵嗎?對於許多事情,他都很後悔,比如對待自己的妻兄竇杭,明明知道他說的是真心話,也明明知道他是靠得住的,但他還是在竇杭麵前把自己深深地埋藏起來了。他的偽裝本來是要給楊廣看的,可是他裝得太像了,連和他從小相狎的妻兄都信以為真。他不得不這樣做,盡管這樣做很違心,很痛苦。竇杭是一個性情通率的人,萬一他喝了酒,把真相說出來,不就前功盡棄了嗎?


    他覺得有些累了,想上山去活動一下筋骨,放鬆一下手腳,是的,打獵既可以鍛煉騎術、箭術,也可以說是一種遊樂,他應該到野外去唿吸一下新鮮的空氣,長久沒有活動,他居然有些懶得走動,連騎馬都騎不好了,難道他真的老了,不中用了?


    這一年來,他一直處在緊張狀態,時時警覺,處處留神,不敢有稍許疏忽。隻有和遝玉在一起,他才感覺到輕鬆愉快,也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因為她越來越乖巧,越來越善解人意的緣故吧!從京城裏,從行宮中,不斷傳來各種各樣的消息,互相抵觸、互相矛盾,時而叫人寬慰,時而又讓人心驚肉跳。有的說,聖上依然對“桃李子有天下”的讖言耿耿於懷,對於手握重兵的李淵很不放心。說不定什麼時候,一道詔書下來,他就難逃李渾的下場,要李淵千萬小心;有的說,對於李淵,聖上倒是放心的,而且可能有所重用。當今時世艱難,正在用人之際,李淵又是聖上的表兄,又沒有野心,不用他還能用誰呢?這種說法,似乎又是皇上親口說過的。


    何真何假,實在難以分辨。或許兩者都是真的,也都是假的,皇帝老子的心理變化,也隻是在瞬息之間而已。


    這種時候,李淵對於身處深宮的外甥女王氏的密信,簡直可說是望眼欲穿了,然而她的信就是遲遲不來。是無話可寫,還是寫了寄不出來?難道連她也已慘遭不測了嗎?


    李淵坐在後花園的怡心亭裏打瞌睡。他幾乎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不知道下一步棋要如何走。


    他的身邊沒有其它人,隻有一個遝玉,他已經習慣單獨和她在一起,享受那份寧靜和歡怡。遝玉拿著一把絲扇子,為他驅趕著飛過來的蜜蜂和不知名的飛蟲。李淵的麵前擺著一些酒菜,他是在喝了好幾杯三勒漿後,才昏昏欲睡的。


    如今的遝玉已經出落得更加嬌媚動人了。她不再是一個純真少女,她已經是成熟的少婦,一個深藏不露的女人了,這一點,連老謀深算的李淵也沒有看出來。


    中國曆史上有許多這樣深藏不露的女人,她們除了與男人有同樣的智商之外,她們還有男人們所沒有的魅力,這魅力來自於她們生動的軀體。這是她們比男人更能夠獲得成功的秘密。她們往往不需要血戰沙場,隻要稍稍地使用一下那醉人的微笑,便輕而易舉地得到或者毀滅她們想要得到或得不到的東西。


    李淵並沒有真正的睡著,在他那微閉的雙眼中,不時地看到晃來晃去的身影,這飛鴻一般的倩影,在無形之中撫慰著他沉重的心靈。如果沒有她,他或許會因為內心的緊張而變得性情狂暴。然而現在,他卻隻能把痛苦藏在心底,表現出一個放蕩卻又不失沉穩的李淵。這也是遝玉沒有想到的。她已摸準了他的真實想法,時時想告發他,置他於死地,為舅舅報仇。而她卻沒有想到,就是她自己,給身邊這個老人內心無與倫比的歡悅。


    人就是這樣微妙,這樣複雜。曆史正是由這些微妙而複雜的人寫成的。在大業十一年春天,這個昏昏欲睡的晌午,李淵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書寫曆史上相當成功的韜晦之筆。


    李淵發現:放縱酒色,納賄貪財,是最好的掩護。他要做得徹底,讓親信子女都誤以為真,視他為茍安於現狀,在聲色中迷失的人。


    這樣,他就不會成為“目標”。


    在他眼前擺出的是看不完的輕歌曼舞,腦子裏想的卻是風雲變幻的局勢,以及該如何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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