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老三本以為這迴是死定了,哪知道事情峰迴路轉,竟然來了個柳暗花明,一時不太敢相信,於是遲疑道「阿雲有所不知,我們之所以被李勖囚禁於此,實則是因我們在江上劫掠了他夫人的船隻。」
李夫人美貌,落入匪徒之手,自然不止是「劫掠」這麼簡單。
段老三雖是禽獸之人,在親眼看著長大的鄰人之子麵前卻也有幾分羞恥之心,言語間為自己遮掩,麵上露出一絲愧色,憨笑道「我觀李將軍待他夫人情意甚厚,隻怕是不能消除心頭之恨吶!」
上官雲感念李夫人慈悲心腸,對她敬愛有加,此刻洞若觀火,自然惱恨異常,隻得強壓下這股情緒,嗐了聲,咧嘴笑道
「大丈夫何患無妻!三叔若是這麼想就將李將軍給看扁了!他與謝氏女成婚不過是為了升遷之利而已,之所以容留我和我阿姐,實在是因他看不慣士族塗炭百姓,早就對我們心存同情。這些年沙場征伐也不過是受朝廷之命而已。你們放心,他絕不會為了區區一個女子而壞了大事。」
眾匪心裏鬆動,互相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段老三沉吟片刻,心道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不從就隻有死路一條,不如姑且信他因示意眾人低聲,轉而與上官雲道
「阿雲,你既如此說段三叔便信你的話!隻不知李將軍下一步如何打算,我等區區十數人,又能做得了什麼」
上官雲神秘一笑,「三叔附耳過來。」
段老三矮身趨前,聽後不由麵色一鬆,方才還有幾分狐疑,直到聽了這安排,心中疑慮盡消,已是盡信了。
……
迴時夜色已深,頭頂殘月如鉤,長江之上隱有亂雲聚集。
上官雲辦好了這樁差事,心情卻極為沉重。
他記憶中的段老三為人熱情仗義,是個極為忠厚老實之人,經常幫著鄰裏挑水送柴,自家也受過他不少恩惠。段老三當年加入長生道也是和上官家一樣,並非真心信奉,不過是為了些餬口的米麵錢糧而已。
上官雲實在想不通,一個好人如何會變成如今這般窮兇極惡的模樣,他冷眼瞧著,隻覺得他麵相都變了。
即便是與北府、與士族相互敵對,也不必對一個弱女子動手,更別提對她起了歹意。
阿姐的遭遇在他心上剖開了一道無法癒合的傷口,上官雲一想到那些禽獸的暴虐惡行便恨得渾身發抖,他恨極了恃強淩弱,恨極了男子對女子施暴,恨不得將他們淩遲車裂、挫骨揚灰!
「將軍!」上官雲狠狠一夾馬腹追上前去,「上官雲有一事不明,懇請將軍為我解惑。」
前行的男子緩了馬,沉默地聽他訴說心中疑惑,末了沉聲道「人人心中皆有惡念,戰爭之孽莫過於將惡念無限放大,將人變成了鬼。」
上官雲畢竟年輕,嘆了口氣發出一句孩子般的感嘆:「江左也打、江北也打,胡人漢人打完,便是胡人打胡人、漢人打漢人——為什麼要打仗呢,大家都安心過日子多好!」
李勖無聲而笑,抬眸凝視前方亂雲激流,神色在夜幕中變得晦暗不明。
「世道既亂,唯有以戰止戰。」
「以戰止戰……」上官雲心神巨震,重複著這句「以戰止戰」,心頭忽然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他先前隻望從戎立功,掙得一個錦繡前程,到時錦帽貂裘、榮歸故裏,教世人再不敢隨意欺侮……此刻卻忽然覺得慚愧,覺得這想法太窄了。
自古亂世出英雄,上官雲既已脫得泥淖、死而複生,如何還能再囿於安身立命之思!行走人世一遭,若隻為一己之私,如何稱得上一句大丈夫!他追隨的將軍是個氣吞萬裏的大英雄,他至少也得是個小英雄,否則有何麵目常伴他左右!
……
多年以後,當小矮馬上官雲成為綽號「烈馬」的名將上官雲時,仍清晰地記得這個改變了他一生命運的夜晚,記得這句低緩有力的「以戰止戰」。
而此刻,他的一生才剛剛拉開序幕。
斯時夜風緊,遠山亂,雲水激蕩,山河寥廓無言。
大宛馬在前,烏騅緊隨其後,雨鬣霜蹄,飆起風塵如電,馬蹄踏破秋風,朝著黎明的方向縱入無盡的黑夜。
第61章
十月十二,金匱值日,利於征。
這一日也是故荊州、江州刺史,南郡公何威的五七之日。他的麼子何穆之披麻戴孝,於三軍陣前哭靈。升帳點兵之際,又於點將臺上慷慨悲歌,口占一篇辭文藻麗、頓挫激昂的檄文,曆數會稽王父子欺君禍國、窮欲苛民等十大罪狀,以清君側之名揮師東進,華兵向闕。
驚聞此訊,會稽王司馬弘於病榻之上強撐衰體,草就詔書,詔封何威之弟何沖襲南郡公爵,進為荊州刺史。
何穆之為婢妾所出,素為叔父何沖不喜,二人積怨頗深,人所共知。是故,司馬弘欲以此計動亂荊州,使其亂起蕭牆內、禍生肘腋,以免建康兵燹之禍。
此計雖有怯戰之嫌,卻也勉強算是老成謀國之策,乃是天家羈縻士族、平衡各方的慣用伎倆。然而,小郎君司馬德明卻不能理解乃父苦心,他年紀輕輕便掌柄國之權,頭年倚仗北府之力又成功平定了天師道之亂,雄心正熾,便是何氏不率先發難,他亦早存了揮兵荊州之心,隻望能將何氏一舉剷平,再建武功,十分不情願走這般姑息迂柔之道。
一眾門客掾屬眼見老會稽王時日無多,紛紛湧聚到小郎君身邊,逢迎其意百般阿諛。其中魁首莫過吳郡顧章,此人極擅鑽營之道,又通奇技淫巧,素為司馬德明信重。<="<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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