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音夢裏的時間才是對的,她在夢裏看見了李勖,他一個人佇立在華麗而空闊的太極殿裏,顯得有些孤獨,光可鑑人的地磚倒映出他高大的背影,那隻象徵著無上權柄的九龍禦座就在他身前。
韶音看到不到他的麵孔,但是能猜測出他的表情,他會抿著唇,一如沙場臨敵。
李勖的確如此,他此刻也恍惚以為自己是在夢裏。
這場仗贏得太容易,除了在吳會通往建康的必經之路方山津遭遇過一次像樣的抵抗外,餘下城關幾乎兵不血刃就輕而易舉地攻破,軍隊抵達中皇堂時,臺城已不打而潰,何穆之望風奔逃,在西明門外被上官雲擒獲。
太過順利的征程猶如蔗漿,甜則甜矣,失卻了咀嚼的快感,總教人心裏不大痛快。
李勖沉著臉走在臺城堂構輝煌的華屋飛甍之間,目之所及,處處皆是金鋪玉舄、脂粉流膩。來不及逃走的宮娥彩女瑟縮在禦道兩側,有的才從禦溝裏爬上來,都睜著一雙雙驚惶的淚眼,看著這位一身殺伐之氣的冷麵將軍一步步走向太極殿。
她們大部分都是沒有來得及撤走的永安帝宮人,少部分是隨何穆之而來的荊州姬妾,昨日裏還有新貴和遺贅的區分,不過一夜之間,她們又都淪落為一樣的階下囚。
聽說這個新打進來的人叫李勖,他沒有放縱將士燒殺淫掠,宮人們的哭聲便漸漸落了下去,有經驗的老人已經暗暗猜測起新朝後宮的安置。
那幾位風情萬種的美人大約還是得意的,無論這臺城的主人是永安帝還是小郎君,是何穆之還是這位李勖,不論他們是窩囊昏聵還是雄才大略,鎧甲一卸,都是七情六慾樣樣不少的凡人。
老宮人在繁華深處活了一輩子早就看明白了這世道的變化天下再怎麼走馬燈似地一場接著一場地廝殺,宮城裏永遠都是鶯歌燕語,歌舞昇平。
外頭打的是什麼,爭的又是什麼富貴溫柔鄉!這就是權力爭奪的終點,老宮人自謂早已站在了這個終點上,因而也就看透了什麼叫做權力。
太極殿沉重的殿門暫時阻隔了宮人們窺探的視線,他們交頭接耳地猜測起殿中的情形,李勖大概也與何穆之一樣,已經迫不及待地升上禦座,提前感受起君臨天下的快活了。
李勖止步於禦座之前。
隻要再邁上幾級丹階,他就能坐上那個位置,俯視整個恢宏的殿宇,將這座南枕秦淮北依玄武的華麗宮城據為己有離宮別館,鹿鶴苑囿,臨春,結綺,望仙,華林……整個建康的亭臺樓閣都可以是他的,整個江左的川原山麓也可以是他的。
隻要坐上了那個位置,許多來不及實施的設想都可以一一實現,許多應該兌現的承諾都可以成為現實
隻要坐上了那個位置,他就可以日日守候在她身邊,與她一起將孩兒養育成人。
那北伐呢
北伐也可以不急在一時。
長江自三峽出,將整個中國劃分南北,倚仗這道天險,隻要做個中上之君,江左膏腴之地自可再延續幾百年的繁華富庶。
若是還有進取之心大可登基之後再圖中原,人生苦短,刀劍無情,若是征伐一生而一朝折戟,豈不辜負了大好年華,也辜負了她的等待。
李勖仿佛聽見那個金燦燦的寶座正用蒼老而充滿魅惑的聲音召喚他坐上去。
何穆之不堪一擊,建康城裏最危險的敵人在這裏。
他心底最深處的欲望,它都知道。
它甚至搬出他最愛的人,試圖用她來說服他。
阿紈,他的阿紈……李勖在這一刻忽然想起分別時那個淚流滿麵的笑容,她不說等他凱旋,隻說等他平安歸來。
她在做什麼,服藥之後可減輕了幾分懷孕的辛苦,看了那物件之後可還喜歡,這會兒已經安然入睡了麼,還是依舊輾轉難眠,正在為他的安危而揪心不已。
李勖捂住胸口,那個五彩囊正在鐵甲下最柔軟處發燙。
她看向他的眼神也常常是發燙的,她憐惜他,愛慕他,也寬縱他,她是他的女人,又像是他的女兒和小小的母親,這世上再沒有第二個人會像她那麼明白他的心意,哪怕他總是辭不達意。
他想,這一次,她還是會寬宥他的。
太極殿的大門再次敞開,比預想中的要早上許多,那個高大威嚴的男子毫不留戀地走下丹墀,禦道上目不斜視,一身冷硬的甲冑隨著步伐發出鏗鏘的肅鳴。
宮娥們鴉雀無聲,看著他在盡頭翻身上馬,星奔電邁,穿過九重宮闕,直奔天邊那顆微微放亮的啟明星。
老宮人滿心疑惑,等到人走遠了,一齊往殿裏看去,都驚得說不出話來:那一方精雕九龍、細刻雲雷,安穩地承託過江東八代君王的寶座已被利刃劈作兩截,斷茬光滑齊整。
「封鎖庫房,清點文冊,接管府署和軍隊,將逆黨全部投入丹陽府牢留待審後發落,全郡戒嚴,若有趁機盜匿劫掠者,殺無赦!」
李勖將命令傳下去,特地囑咐上官雲派個可靠的人看守謝宅,務使府中秋毫無犯。
在離開建康之前,他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做,那便是親自見一見何穆之。
上次見到這位目下無塵的何郎還是在謝府,這次相見則是在禁中尚書臺。何穆之還沒來得及換下袞冕,除了神情略顯狼狽外,整個人倒是依舊儀表堂堂。
李勖教人鬆開他,請他坐下說話。<="<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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