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月本以為拖著疲憊又傷痕累累的身子迴到燒餅鋪子,
本以為能在這小小的避風港得到片刻安寧,卻沒料到更大的磨難正悄然降臨。
爭辯過後的一陣沉默之後,師傅見他不再言語,本就滿心的焦慮與無奈的心情,
同時又摻雜著對妻子的懼怕,隻得臉色陰沉得可怕,拿著搟麵杖走向了古之月。
“你,你這孽障,怎麼弄成這樣?燒餅呢?今天這生意,你全給攪黃了!”
師傅一邊怒氣衝衝地質問古之月,一邊望著氣勢洶洶的師娘。
古之月低著頭,聲音微弱地解釋:
“師傅,俺,俺也沒辦法,劉三他們太欺負人了,還被租界巡捕房的人給欺負,俺,俺是真的沒辦法呀。”
“沒辦法?你就是沒用!你知道這鋪子撐著多不容易嗎?你這一趟,全給毀了!”師傅越說越氣,拿起搟麵杖抬手就要打。
這時,師娘從裏屋衝了出來,一把奪過搟麵杖,“你打什麼打?光見動嘴,不見動手,他不長進,該罰!”
師傅見狀,隻能悻悻地退到一旁,師娘卻毫不留情,拿著搟麵杖對著古之月就是一頓狠打。搟麵杖雖不重,可一下下都打在了古之月的身上,皮開肉綻,鮮血直流。古之月疼得直咬牙,卻不敢吭聲,隻能忍著劇痛,任由師娘發泄。
“你這廢物,就知道給我惹禍!看看你幹的好事,鋪子都快揭不開鍋了,你還在這兒裝可憐!”師娘罵著,手下卻絲毫不聽。
這時,師傅的大兒子許長生放學迴來了。
他一向受重男輕女的師娘的偏愛,自小就被灌輸著要出人頭地、因為上的新式學堂又被渲染了救國救民的思想,對古之月這種逃荒要飯來的升鬥小民,滿是鄙夷。
“哎喲,這不是古之月嘛,今兒個又挨打了?今兒又犯了什麼錯,怎麼連賣個燒餅都不會,是不是連累了鋪子,你看把我娘氣的,活該!”許長生冷笑著,冷嘲熱諷地說道。
古之月咬著牙,忍著疼,沒搭理他。
許長生卻不過癮,湊到他跟前,
“你這模樣,也就隻能在這兒給人當學徒,一輩子也別想出頭。
我可不一樣,我得去做大事,哪能像你這樣窩囊,
現在東洋小鬼子都欺負到咱頭上了,馬上國將不國,
你這個小乞丐連個燒餅都買不好,
國家正因為有太多你這種升鬥小民,那麼麻木無知,才被那麼多洋人欺負的那麼慘,我呸。”
古之月心裏委屈極了,可他知道,這個隻比他大半歲的半大小子,
因為有父母的溺愛,根本沒有經曆過什麼苦難,因為懂了一些知識,眼下正是眼高手低的時候,
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跟許長生說再多也沒用,隻能默默忍受著這一切。
“你知道什麼叫we can change our way of thoughts, sometimes the loss may be another kind of unexpectedly gain!”
“你知道咖啡,冰激淩是什麼味?”
“你知道卓別林是誰不?”
“你知道飛機是怎麼飛起來的嗎?”
“你知道......”
“哥,去做功課吧,明天還要去學堂呢,明天可別起不來”,細妹閃著大眼睛對長生說道。
“是細妹啊,好,哥,這就去,這小子,夏蟲不可言冰也,哼!”
夜深了,鋪子裏的人都睡了,隻有古之月還吊在門框上,身上火辣辣地疼。古之月心裏十分的難受,很是不解,為什麼今天會遭遇這樣的橫禍?
為什麼買個燒餅,會被那麼多人欺負?
為什麼師娘看見他欺負了,還怪他沒用,狠狠的打他一頓?
為什麼師父隻是說說,卻不幫助自己?
為什麼許長生看他笑話不夠還挖苦他?
這還能有常人活著的機會嗎?這師父的家還能留下嗎?
這時,師傅的小女兒細妹偷偷摸摸地爬起來,躡手躡腳地走到他跟前。
“之月哥哥,你醒醒。”細妹小聲地喚著。
古之月睜開眼,見是許細妹,心裏一暖,“細妹,你怎麼起來了?快迴去睡。”
“之月哥哥,你一定很渴吧,我給你拿水來了。”許細妹說著,遞過一杯水喂給古之月。
古之月喝了一些清水,感覺身體也輕快了一些,心裏滿是感動,“細妹,你真是個好人。”
許細妹又從懷裏掏出兩個燒餅,
“之月哥哥,我知道你迴來就被罰,一直沒有吃飯,這是晚飯的時候我偷偷藏在懷裏的,現在給你拿的吃,你一定餓壞了吧。”
古之月大口的咬過燒餅,雖然身體被綁起來不能動,但是眼淚卻在眼眶裏打轉,“細妹,你要是被師娘知道了,可就麻煩了。”
“不怕,我就是覺得你委屈。對了,之月哥哥,我還給你拿了藥。”
許細妹又拿出一包藥,是許長生上次受傷沒用完的跌打損傷藥。
古之月看著許細妹,心裏說不出的感激,“細妹,謝謝你,你真是我的好妹妹。”
“之月哥哥,我們生活在一起,就是一家人,平時幹活就你跟我搶重活幹,自從你來我們家,娘都沒有讓我幹過重活咧,
灶上好吃的燒餅,都省給了我,你都是吃那些沒有人要的壞燒餅,我最應該心疼你!”
許細妹小心翼翼地幫古之月敷上藥,動作輕柔,生怕弄疼他。
古之月疼得直吸氣,可看著許細妹那認真又關切的模樣,心裏的疼痛似乎也減輕了不少。
這時,師傅在暗處看著這一切,臉上滿是複雜的情緒。他想起了自己年輕時,也曾像古之月這般,受盡苦難,被人欺負,為了生活四處奔波逃荒要飯。
那時的他,多麼幸運遇到了隻有一個女兒的老嶽父,不但教會他蘇式糕點的手藝,還把女兒許配給他,臨終了把燒餅鋪一並傳給他了。
可如今,他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古之月受苦,還因為懼內,親手懲罰了他。師傅心裏滿是愧疚與無奈,隻能唉聲歎氣,默默在背後看著。
古之月在許細妹的照顧下,漸漸平靜下來。夜深了,許細妹怕被師娘發現,輕手輕腳地迴了屋。
古之月獨自一人吊在門框上,身上的傷依舊疼得鑽心,可心裏卻因為許細妹的善良與關懷,生出了一絲暖意。
他望著窗外的夜空,星星點點,仿佛在訴說著無盡的故事。古之月想著想著,眼皮漸漸沉重,慢慢地睡了過去。
這一夜,對他來說,是苦難與溫情交織的一夜。雖然身體遭受了無盡的折磨,可心裏卻因為許細妹的善良,而生出了一絲希望。
或許,這世間並非隻有苦難,總還有那麼一些溫暖,能讓他在黑暗中,看到一絲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