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表現出生氣,就代表願意接受了嗎遊弋並不認同。
米莉看著遊弋沉默,問他,「是不是也覺得後悔了,覺得自己剛剛衝動了?」
「沒關係,等會兒去跟老方道個歉,下次要仔細觀察局勢再做出行動。」米莉仍覺得遊弋的行為是沒有必要的,耐心的告誡他。
遊弋能明白米莉的好意,於是很真摯地跟米莉說了「謝謝」,但沒迴應米莉的其他問題,也沒有接受米莉的建議。
他確實感到後悔,但不是因為覺得自己衝動。
他後悔自己聽覺不夠集中、反應遲鈍,後悔讓方木有機會在沈星淮麵前完整念出那個問題。他應該在沈青川的名字出現時,就上前製止,或是拉著沈星淮的手帶他離開。
他總是這樣,太慢了。
——
因為遊弋和方木突如其來的小插曲,錄製間裏有些騷動。沈星淮在有些混亂的場麵裏沉默了一會兒,他剛剛有些控製不住地走神了。
沈星淮和外麵喧鬧的人群間隔著一圈隔音玻璃,沒有對著傳聲筒的話,他很難聽到外麵在說什麼。
察覺到出現一段有些長的安靜時間,沈星淮反應過來後,抬頭看見麵前一堆人在討論什麼,低頭看了眼時間。跟離他最近的一位工作人員匆匆告別,「到點了,下午還有手術,我先走了。抱歉。」
沈星淮不知道這算不算落荒而逃,也不知道自己剛剛的出神是否出於一種自我保護機製。
在刺眼的白光、攝像頭和採訪話筒下討論關於沈青川的問題,沈星淮的記憶被拉扯著,想到了許久以前的某天。
那時沈青川的事情過去不到一個月,許雲鶴的身體和精神在那場事故後迅速崩潰,住進了醫院。
她無法麵對現實,無法相信早晨出門還輕吻她臉頰說下班後一起去超市逛逛的人就這麼突然離開了。
沈星淮一個人奔波於學校、醫院和老家,像一具麻木但冷靜的機器。
在學校他還是認真聽講、認真做筆記,麵對班主任和學校的輪番關心也隻是說謝謝,再保證不會耽誤學習。在老家他跟著大伯一起處理沈青川的後事,抬棺守靈送葬擺席,他裝作一個沉穩的大人,安靜接受著眾多親戚可憐的目光和同情的話語。
沈星淮也總去醫院,在醫院裏,一貫矜冷又十分顧及形象的許雲鶴憔悴到有些不修邊幅,看見背著書包走進來的沈星淮會失神叫錯名字,又會在醒悟後難以自製地發出壓抑的痛哭聲,用嘶啞的聲音問沈星淮:
「星淮,我是做了一場噩夢吧」
「好久沒看見你爸爸了,他去哪了」
「出差了對不對我都進醫院了他怎麼不迴來看我以前我發個燒他都會從國外跑迴來的。」
「沈青川呢他到底去哪了」
沈星淮一個問題也迴答不出來,隻能輕輕抱住情緒不太穩定、淚流滿麵的許雲鶴,一遍遍喊她「媽媽」,一遍遍說「我們都要堅強一點」。
那似乎是沈星淮真正長大的時段。得知噩耗之後,他獨自一人承受著一切,照顧媽媽,處理爸爸的身後事,像個真正的大人。
相比許雲鶴在病房裏每日流不盡的眼淚,沈星淮在這段時間裏卻近乎冷血,他好像沒被沈青川的離世影響到,也沒哭過。
事情在當時並不太成熟的網絡上發酵,也引發了社會上的許多討論,不少醫務工作者為此感到痛心。
因為是當時的社會熱點,也引發了眾多新聞媒體的關注,他們不遺餘力地挖掘這場事件中的更多故事。採訪沈青川醫院的同事、採訪他過往救治過的病人。
甚至,為了挖掘更多喜聞樂見、引人同情和憤懣的故事,他們也開始在沈星淮的學校蹲守。
那天沈星淮值日,比平常更晚一點出校門。從學校門口出來時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但走了一段距離後,不知道哪裏突然冒出來很多人。
耳邊也是聽不清的喧鬧,閃光燈刺到他的眼睛,他下意識閉起眼,最後看見的畫麵是環繞著舉上前來的收音話筒,像密不透風的網。
「同學,沈青川是你的父親,他平常在生活中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聽說沈青川的太太,也就是你媽媽似乎因為這件事住院了,能給我們分享一下她的情況嗎」
「請問許小姐在哪個醫院方便我們去探望一下嗎」
「你父親對你好嗎能給我們分享一些你和沈醫生的日常故事嗎」
「醫院的後續處理你了解嗎,可以講講嗎」
沈星淮雙手垂在身側,有些發抖。他想後退、想逃跑,但不知道為什麼,雙腿就像是被灌了鉛一樣,被釘在了原地,難以挪動。
沈星淮覺得自己像是被一層厚重的烏雲包圍了,有暴雨無聲壓進他心髒,砸得人悶疼悶疼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腕忽然被捏住,冰涼的皮膚被一隻溫熱的手緊緊握住。
緊急著,他就被風裹挾著,逃離了這場風暴中心。
不知道跑了多久,那些稀碎的腳步聲和密集又壓抑的追問聲才逐漸消失。沈星淮彎腰,雙手撐住膝蓋喘著氣。
祁慎的聲音在他頭頂落下,帶著濃重的怒氣,「你傻乎乎站在那裏幹什麼不知道跑嗎」
沈星淮不知所措地抬頭,眼睛裏仍餘有被閃光燈照射時的慌亂和不安,臉上浮著運動後濕潤的紅暈。
於是祁慎板著一張臉,但毫不猶豫地在暮色中抱住了沈星淮,冷靜的聲音裏有無法掩飾的緊張,他如實吐露,「沈星淮,我很擔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