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醫生,卻隻能眼睜睜看著我的生命一點一點結束,這對他太殘忍了。」
聽她說這話的醫護都感到震驚,人總是脆弱的,在麵臨死亡的時候尤其。唯一的慰藉便是希望家人能夠陪在身邊,但這位女士卻不這麼想。
她過於堅強,對自己也過於狠心。
那醫生似乎是很少麵對許雲鶴那樣的病人,對她的一切都印象深刻,所以花費了一些時間,將許雲鶴在最後生命階段的狀況都一一講述給未曾到場、未曾知道的沈星淮聽。
治療後期,現有的醫學技術實在無力迴天,治療則是以營養治療和減輕病人痛苦為主,那時候病人的求生意誌似乎也不高,但還是很樂觀,每日仍舊堅持看書、整理文件。
很多人在麵對死亡是充滿驚懼和不甘的,有些則是麻木枯槁,但許雲鶴隻是很坦然平靜,好像隻是在等著這一天,而這一天如期到來。
沈星淮癡癡地聽著醫生平靜的講述,他貪婪地抓住那些自己沒能陪在許雲鶴身邊的時間。話裏行間能感受到麵前那位醫生對許雲鶴的負責與用心,他很感激許雲鶴在生命最後一程遇到一個好醫生。
但他也是能聽出許雲鶴遭了不少罪,獨自承受了很多,心髒又開始產生原因不明的絞痛。
為了緩解這種激烈又不可忍受的痛感,沈星淮又忍不住握緊了手,指甲用力抵在手心。
手卻突然被抓住,手指與手心之間被一點一點擠進去一根又一根帶著別樣溫度手指,直至兩雙手緊緊交扣。
沈星淮有時候能反應過來,偏過頭,看到遊弋,整個人會在那雙眼睛注視下慢慢放鬆下來,手指也會停下動作。
有時候則大腦麻痹一片,好似感受不到自己的肢體被人觸碰,即便被緊緊牽住手,也沒有反應,手指繼續用力的時候就會陷入遊弋的手背。
從來到這座小島後,他就一直無意識有這樣的動作。遊弋一直安靜地陪在他身邊,像隻屬於沈星淮的、沉默的影子,即便手背上幾次被沈星淮無意識掐破了皮,他也沒有放手。
手背上的輕微痛感,比起沈星淮心裏的痛,也許不到萬分之一。
到這種時候,遊弋隻覺得為什麼他的心髒不能和沈星淮長在一起,為什麼他不能真真切切地替沈星淮去承擔這些痛苦。
許雲鶴希望她的骨灰能夠迴到春城,和沈青川一同葬在南山墓地的1121號墓地。那是她很久之前就精心挑選的墓地,他和沈青川在11月21日那天相遇,那片墓地麵朝沈青川最喜歡的大海。
在許雲鶴曾經居住過很久的房子裏,易清給了沈星淮一份又一份的協議,讓他簽字。許雲鶴將自己的所有資產,一部分捐贈給了沈青川的母校用於醫學研究,剩下一部分,則全部留給了沈星淮。
易清等沈星淮簽完字,又遞給沈星淮一個信封,沈星淮接過時,發現這信封很厚很厚,厚得不同尋常。
「這是你媽媽留給你的信。」易清收起那些其他資料,在沈星淮有些震愣的時候離開,留給他一些自己獨處的空間。
輕輕關上房門時,易清一轉身,看見門口站一個眼裏藏不住憂心與關切的男孩。
「易律師,他怎麼樣?」
易清搖搖頭,往前走了幾步時,注意到遊弋眼睛裏不太正常的紅血絲,於是頓住,忍不住勸道,「你需要去休息了,星淮這邊,我會陪著他的。」
遊弋沒有動作,對易清清輕笑了一下,「我沒事。我不想他需要我的時候,我不在他身邊。」
易清繼續看著他,還想再說點什麼,但看著他固執守在門口的樣子,又說不出來了。
遊弋這一天一夜都跟著沈星淮和她一個接一個的場合奔波,幾乎是寸步不離地跟在沈星淮身後,眼睛也沒從他身上離開過。
再遲鈍的人,都能看出遊弋對沈星淮是什麼情感。
沈星淮在房間裏緩緩拆開易清給他的信封,十分瀟灑幹練的字體映入眼簾,如同許雲鶴這個人帶給人的第一眼感受。
「星淮,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是不是在怪我,埋怨我一點也不跟你講自己生病的事情?」
沈星淮看著這封信的第一句,眼淚就浸
濕了眼眶,他一邊流著眼淚,一邊輕輕搖頭。
他沒有怪許雲鶴,他隻是感到十分自責。許雲鶴的異常,半年突然和自己那通電話就展現出了端倪。而當時的自己隻沉浸在許雲鶴接受自己的歡喜和感動中,沒能察覺出來。
甚至許雲鶴每次電話都忍不住說到的那句「總是夢到你爸爸」,現在想來,似乎也是她一次又一次給沈星淮做心理建設的告別暗語。
沈星淮隻是怪自己,怪自己不夠關心和敏銳,怪自己忽略了許雲鶴那些細微的不對勁。
沈星淮一邊擦掉湧出來的眼淚,一邊繼續看下去,許雲鶴讓沈星淮不要怪她,也讓他不必自責或太傷心。
她在信中迴憶了沈星淮的童年,說她一直不是個合格的好媽媽,對沈星淮做了很多感到後悔的事情。
最後悔的事件其一是,沒能給沈星淮一個快樂幸福的童年。沒有見證他第一次學會走路的模樣,沒有好好陪他參加過一次幼兒園活動,也沒有給他做過好吃的,沒有帶他去過遊樂園。在別的小朋友每天纏著爸爸媽媽撒嬌的時候,沈星淮已經是一副懂事又安靜的模樣,常常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做作業、一個人看電視。許雲鶴認為讓沈星淮在過早的年齡就接受了孤獨,是她不稱職的表現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