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悔的事件其二是,在沈星淮高三那年因為別人重重打了他。她說後來她曾通過書籍電影和紀錄片,十分努力地了解這個少數(shù)群體後,才意識到自己當初是多麼古板、偏激和過分。如果再來一次,她一定不會說出那些刀子一樣狠狠傷害沈星淮的話。她一直有在試著接受沈星淮的性取向這件事,但花費了很長時間,且礙於做父母的總想握住點權威,放不下麵子,內心做到了理解,也很難言語上表達支持。況且這條路本就會十分艱難,不知道要麵臨怎樣的議論紛紛和異樣眼光,所以她才更是反對了很久。
她在信中提及了那次為什麼如此暴怒、甚至不惜打了沈星淮的原因,也客觀描述了自己去祁慎家時聽到的祁慎所說的那些話。又提及自己去年冬天去醫(yī)院找他時,祁慎是什麼樣的麵目跟自己說話。
她說那件事是自己因為別人而遷怒到沈星淮,而在本質上,其實是因為那時的沈星淮是個勇敢麵對自己的人,而她卻是一個沒能體諒兒子又懦弱於違背社會常俗的母親。
又再次強調,祁慎並非良人,無論日後有怎樣的糾纏,都希望沈星淮不要心軟。說自己的兒子這樣優(yōu)秀,一定會有更好的人等在後麵。
沈星淮不敢讓眼淚落在信紙上,一直想要控製住自己流淚的衝動,卻不管怎麼調整,都收效甚微。
最後,許雲(yún)鶴說到自己最後悔的事情其三是,因為沈青川的事情一直阻礙和堅決反對沈星淮從事自己嚮往和熱愛的醫(yī)生職業(yè)。她在信裏袒露了自己很不許雲(yún)鶴的那一麵——脆弱又總是逃避的那一麵。
她說在沈青川出事之後,她就一蹶不振了,每天都是噩夢纏身,早晨醒來時發(fā)現(xiàn)枕頭上都是淚水,甚至要靠去看心理醫(yī)生維持精神狀態(tài)的穩(wěn)定。有很多個徹夜難眠的晚上,她都有一種想要跟著沈青川一起離開這個世界的衝動。但每個早上,看著沈星淮小心翼翼地走進自己房間,一邊在自己床頭放下早餐一邊關切地叫自己「媽」時,她又捨不得。
在沈星淮選擇專業(yè)的時候一直冷言製止,也是因為太過於害怕沈星淮會重蹈沈青川的覆轍。而後明明知道沈星淮是為了自己選擇留在春城讀大學,卻迫於自己危險的心理精神狀態(tài),離開了春城。
她說她和沈青川在春城一起生活四十多年了,那裏沒有什麼地方是她和沈青川沒有一起去過的,因此無倫看到什麼東西,她都會心痛地想到沈青川,想到她們的從前。
在沈星淮小時候因為追逐自己的事業(yè)不能陪伴他,在沈星淮長大成人的那幾年裏又因為自己的脆弱遠離了她,許雲(yún)鶴在信裏說自己是非常不好的、自私的媽媽,說因為她從未給沈星淮的人生帶來些什麼切實的好和陪伴,所以離開時也不願意給沈星淮造成負累。
她說不知道自己這麼感情淡薄的人怎麼生出了沈星淮這樣重視情感的人,也許是隨了沈青川。
她還說希望沈星淮不要因為自己的離開過度傷心,說自己在麵臨死亡的那段日子裏,並不覺得在世界上有什麼遺憾和不捨得,反而越臨近越覺得輕鬆,因為她終於要去陪沈青川了。
最後她還是說,唯一放心不下就是沈星淮孤身一人。但無論如何,她希望沈星淮一直勇敢地大步朝前走,好好愛自己。
信到末尾時,筆跡已經(jīng)不像最初那樣工整有力,沈星淮光是看完這封信就花了如此之長的時間,他不敢想像,許雲(yún)鶴又是花了多長時間、用什麼樣的心情寫完的。
視線越來越模糊,沈星淮在的手一直緊緊攥著那幾張信紙,枯坐了大半夜也沒有放下。
他想,要是他能早點看到這封信該有多好,亦或是,看這封信的時候,許雲(yún)鶴在他身邊該有多好。
他一定要當著許雲(yún)鶴的麵去反駁,她才不是自己口中那樣世界上最不堪、最不稱職的媽媽。
沈星淮想告訴,自己從未覺得她不好過。她在他心目中就是最好的、一直都是最好的媽媽。
第56章
沈星淮半夜走出那個房間的時候,一拉開門,就看見了坐在門口的遊弋。
聽見聲響,遊弋仰著頭向後看,對上了沈星淮那雙紅腫的眼睛。沉默地對視片刻,兩人都沒說話。
許雲(yún)鶴的房子靠海,房間裏能夠聽見外麵的海浪聲,沈星淮跨出房門,怕遊弋擔心自己,向他解釋,「我出去走一走,一會兒就迴來。」
遊弋聽完站起了身,撈起一邊沙發(fā)上自己的外套,跟在沈星淮身後一起走了出去。
晚上氣溫低,海邊的風大且冷,一出去,衣服被吹得獵獵作響,人也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遊弋追著上前,把衣服外套披在沈星淮的肩膀上,沈星淮偏頭看他,搖了搖頭。
他不覺得冷,似乎從收到許雲(yún)鶴去世的通知後,他的身體就喪失了一部分感知。所以他感受不到冷,也好像不會痛,甚至在將近二十多個小時的不眠不休後沒有困意。
但遊弋還是很堅決地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像照顧一個小孩子一樣,輕柔地把他的手塞進袖子裏,又一粒粒的扣好扣子。
沈星淮繞著海邊走了很久,漫無目的走。他沒辦法一個人待在那個封閉的、全都是許雲(yún)鶴生活氣息的房間裏,會覺得胸口悶,喘不過氣。
遊弋就一直隔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默默跟在他身後,注意著沈星淮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