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餘貝弛焦躁的追問,薑阿笱眉目清朗,唇畔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大道豈在朝夕間,這世間如此之大,尋神本就不是一朝一夕能成。”
燧人氏鑽木七千晝夜,倉頡造字泣血成書,都不是易事。
他下凡前便知,尋神一事,百年起步。
“那你心態(tài)還挺好的。”
聽到餘貝弛的嘟囔,薑阿笱笑意漸深,月華掃過他時,眼底似有星河明滅。
他撫上左眼,雖不如先前那般灼燒,卻仍是一片混沌。
手緩緩從眉骨處垂落,指節(jié)分明的手指在左眼旁停留的剎那,一縷未散盡的金色流光從指縫間逸出。
左邊的眼瞳雖已斂去神性,卻仍隱約可見瞳孔邊緣泛著極淡的符文。
即便隻是昆侖鏡的碎片,也不是他這種小仙能夠掌控的。
河風卷起薑阿笱金色的衣袂,對岸的蘆葦蕩在夜色中起伏如浪。
幾尾遊魚倏然擺尾,攪碎了倒映在水麵的月華,也攪動了薑阿笱眸中沉澱的思緒。
“那少年如此年輕,技藝便已到達這種程度?奏曲間引得生靈共鳴。”
當年在天河畔跟元帥一起俯瞰紅塵,那時的凡間樂師撥動琴弦,總引得元帥蹙眉掩耳。
那些生澀的調(diào)子與揉碎的雲(yún)絮無異,連池中錦鯉都不願擺尾應和。
柳枝依舊垂絲,池魚照舊唼喋。
遠不比羅小熙的技藝。
薑阿笱抬頭,看向被月光鍍成銀白的高樓。
連凡間建造工藝變化都如此之大,想來樂理也是如此。
奏曲引萬物生靈共舞,看來不再是神仙的專屬了。
看薑阿笱一會抬頭,一會低頭,又一會搖頭的,餘貝弛忍不住在心裏吐槽。
好標準的傷春悲秋的表現(xiàn)啊。
現(xiàn)在的古裝劇都不這麼表演了。
老土。
耳邊傳來蘆葦被風吹過得嘩啦啦響動,餘貝弛一個激靈,終於想起來自己剛剛準備說什麼。
他掏出手機,屁股一撞將石頭擠到一邊。
屏幕亮起的瞬間,他先前在橋底下拍的那張黑魚的照片赫然顯現(xiàn)。
“神仙,看看。”
“這個我知道,手機的這個功能叫作像素。”
聽到薑阿笱牛頭不對馬嘴的話,餘貝弛懶得同他解釋,隻是將照片放大。
薑阿笱的視線在手機與表情認真的餘貝弛間來迴遊移了半秒,隨後漫不經(jīng)心地抬眼。
眼如深潭卻清澈。
“嗯,這個像素是魚。”
“哎呀!”
得到這個迴應,餘貝弛手掌重重拍在額頭上發(fā)出脆響,眉間皺起深深的溝壑,很是無語。
手指快速在屏幕上劃動,將照片局部放大至像素顆粒都清晰可見,指尖焦灼地敲擊著屏幕。
透過屏幕反光,薑阿笱看到餘貝弛緊抿的嘴角在微微抽搐。
“有沒有一種可能……”
餘貝弛瞄了眼河水,眼中閃過異樣。
“不是人有問題,而是魚有問題呢?”
魚?
薑阿笱眉間泛起淺淺的褶皺,看著餘貝弛鄭重其事的神態(tài),驀地出聲:
“魚有什麼問題?”
餘貝弛的眼睛猛地瞪大,有種要暈過去的感覺,眉毛呈倒八字扭曲。
“我問你!你問我?”
聲音陡然拔高,將手機幾乎懟到薑阿笱的鼻尖。
可餘貝弛原本緊蹙的眉峰,在觸及薑阿笱那雙眼睛的剎那驟然舒展。
那眸色清澈得能照見人心底的褶皺。
不是孩童般天真未鑿的清澈,而是經(jīng)歲月淬煉後仍未被紅塵浸染的剔透。
擦!一時間急了,差點忘記這位是神仙了。
餘貝弛的肩膀立馬耷拉了下來,重新討好地將手機舉好。
薑阿笱靜靜佇立,瞳孔中流轉著琉璃微光,既無悲喜也無波瀾,卻讓周遭喧囂都沉澱。
“這不是你們凡間的魚嗎?”
餘貝弛果斷搖頭,一把將旁邊踮著腳窺屏的石頭抓了過來。
“小孩,你見過這種魚嗎?”
石頭誠實地搖頭,然後指著照片上黑魚身上的銀環(huán)好奇地出聲:
“這魚身上的圖案好奇怪。”
“就是!”餘貝弛點頭如搗蒜,生怕薑阿笱看得不仔細,雙手捧著手機。
看著手機上的東西,薑阿笱雙眸逐漸幽深,月光下眼尾泛著極淡的銀輝。
“我想這凡間變化極大,這魚我也從未見過,原以為隻是凡間新品種。”
餘貝弛急忙搭腔,“那不能夠,變態(tài)發(fā)育都不能這麼變態(tài)。”
“那這魚,便有異。”
薑阿笱倏然轉頭,衣袂帶起的風驚落幾片柳葉。
河麵靜得詭異,半刻前還翻躍著銀鱗的小型魚群不見蹤影,連一絲水紋都未留下。
“會不會是妖怪?”餘貝弛有點害怕。
連神仙都說那魚有問題了。
餘貝弛急忙把手機在兜裏放好,躲在薑阿笱的身後,壯著膽子往橋下的水麵望。
夜色如墨,河麵如同被潑上一層凝固的銀液,連月光的漣漪都凝滯。
石頭趴在欄桿上,掃視著下麵道:“西遊記中的黑水河裏麵就有妖怪。”
“對對,這水看起來和黑水河一樣,有妖氣。”
餘貝弛煞有介事地出聲,突然又跟神經(jīng)質一樣渾身一抖,緊張地來迴掃視著周圍。
這神經(jīng)兮兮的模樣反倒嚇到了過路人。
“探一探便知道了。”
薑阿笱目光穿透河麵上繚繞的水汽,抬腳往橋頭走去。
“要抓妖怪了?”
石頭興奮地緊隨其後,可等他下了樓梯,身後的人還沒有跟上來。
石頭衝餘貝弛招手,“快跟上啊。”
“我、我在這兒等你們。”
餘貝弛連連搖頭,雙腳跟長在地麵上的一樣,打死都不願意動一下。
有妖怪他就更不可能去了,這不是嫌活夠了上趕著找死嗎?
石頭快步跟在薑阿笱身後,河風吹得他有些發(fā)冷,“神仙,他不來。”
“害怕是人之常情,無礙。”
離河麵越來越近,薑阿笱的眼神愈發(fā)的幽深。
餘貝弛獨自站在石橋中央,橋下湍急的河水在月光下泛著幽暗的銀光。
遠處行人的嬉鬧的聲音被夜風揉碎,隻剩下流水撞擊橋墩的嘩嘩聲。
他探身看向水麵,腦海裏忽然蹦出來西遊相關電影裏麵,河妖從水中蹦出一口吃掉橋上小女孩的畫麵。
肩膀莫名一抖,餘貝弛下意識後退兩步,離欄桿遠了些。
擦!如果真是妖怪的話,那他一個人在這裏豈不是更危險?
在神仙身邊的話起碼還有神仙罩著。
他站在這裏犯什麼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