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麵青苔的濕氣滲進鞋底,沒敢再停留,餘貝弛轉身向橋底下狂奔。
“神仙,神仙,等等我啊!”
身後傳來急促的喘息聲,石頭聞聲扭頭,對著趕上來的餘貝弛瞇著眼睛道:
“你不是不來嗎?”
“誰說的?反正不是我說的,我來給神仙打下手啊。”
餘貝弛敲了一下石頭的腦袋,旋即一個箭步衝刺到薑阿笱的身邊,警惕地看著平靜的河麵。
薑阿笱驀地開口:“你們站在此地。”
說罷,他再下樓梯,靜立岸邊。
衣袂隨風輕揚,看似凡人,眉眼間卻流轉著不屬於塵世的符文暗芒。
彎下腰,薑阿笱悄然垂手,指尖輕觸水麵,漣漪未起時忽地掌心翻轉,結出一串繁複法印。
剎那間,法力自指縫迸發,化作萬千光絲滲入河流深處。
河心萬象皆在他眼中。
“起!”
薑阿笱眼神驀地一凝,水麵波紋震顫中陡然炸開丈高水花。
水花裏麵裹挾著一團黑色生物。
“喔喔喔!”
餘貝弛一邊震驚地怪叫,一邊害怕地拽著想上前的石頭猛退。
要出來了!
要出來了!
他甚至能想象出鱗片泛著冷光的怪魚破水而出,利齒在月光下寒芒閃爍的可怖畫麵。
薑阿笱單手虛按,河底浮現鎖鏈狀的咒文,絞纏黑魚周身,生生將其拖向岸邊。
“喔!妖怪出來了!”
石頭掙脫開餘貝弛,激動地跑到岸邊。
是不是很恐怖?
是不是現原形了?
餘貝弛壯著膽子往前邁了一小步,勉強看清了薑阿笱腳邊的那一團黑影。
“啊?”
餘貝弛嘴角猛地一抽。
通體漆黑的大魚正在礫石灘上劇烈扭動,鱗片間的圓環紋路在月華下忽明忽暗。
它側翻的身軀不斷拍打著潮濕的鵝卵石,魚尾在砂礫間犁出淩亂溝壑。
看起來幾乎和脫水的普通魚沒什麼區別。
“這看起來不像是妖怪啊,就是長得奇怪一點。”
石頭還伸手戳了一下它急促翕張的鰓蓋。
餘貝弛表示讚同。
確實啊,這麼簡單就被抓起來了。
也沒化形跟薑阿笱幹一架,這跟西遊記裏買的妖怪差得太遠了。
見薑阿笱沒說話,餘貝弛抓了抓腦袋,語氣中不禁帶上了幾分自我懷疑。
“這不會真的是新品種吧?”
突然,餘貝弛猛地一拍手,臉上滿是懊悔。
“完蛋了,這不會是保護動物吧?越少見,判的時間越長……完蛋了,完蛋了。”
餘貝弛正在估算自己的刑期之際,耳邊卻突然飄來一縷琴聲。
那音色聽起來滿是歲月,每個音符都裹著青銅器的鏽綠味。
弦聲陡然轉急,餘貝弛隻覺恍惚,眼前有深澗飛瀑撞擊著嶙峋山巖,激起的不僅是水霧,還有他記憶深處的往事碎屑。
“嗚嗚嗚……嗚嗚嗚……”
丟了魂的餘貝弛不知道想起什麼,瞪大眼睛一個勁地流眼淚。
連石頭也不例外,低著頭默不作聲地抽泣。
音若寒螿啼苦,聞之令人涕泗橫流。
見那二人都中了招,薑阿笱目光凝注於那條正在撲騰的怪魚,半瞇的眼眸忽而睜大。
難怪此黑魚當時會隨羅小熙的二胡聲而動。
腳邊的那條黑魚,拍打地麵時激起細碎水花,每一次翻騰都會傳出錚然清響。
琴音幽邃如冷泉漱石,很是古老。
“你這怪魚,倒真有問題。”
原來是自己尋錯了。
“琴音倒是不錯,隻不過用錯了地方。”
話音剛落,薑阿笱抬腳,踩碎一片飄落的枯葉。
細微聲響驚得夜梟振翅,撲棱棱的羽翼聲裏,餘貝弛隻覺眼前景象如蜃景般泛起漣漪。
怪魚的琴聲被打斷,迸出裂帛之音。
心口隨之一痛,餘貝弛和石頭迷蒙的眼神猛地變清醒。
“我擦!”
餘貝弛後怕地倒吸一口氣,眨眼時覺得雙眼泛酸,才驚覺麵頰已爬滿冰涼的淚。
他急忙把臉擦幹淨,然後著急忙慌地躲到薑阿笱的身邊,哆哆嗦嗦地指著那條還在發出琴音的黑魚。
驚恐到說不出完整的話。
“這、這、這魚就是妖怪……”
薑阿笱俯身撈起腳邊的黑魚,鱗片在他掌心折射出幽藍的光澤,水珠順著魚尾滑落,在他衣服上洇開深色痕跡。
他上下打量著這條魚,尤其在它身上的圓環紋路上停留了許久。
旁邊餘貝弛瑟縮著後退半步,喉結滾動著卻說不出話。
在餘貝弛害怕的眼神中,薑阿笱拎著黑魚,淡淡地開口:“不是還要吃晚飯嗎?走吧。”
聞言,餘貝弛唿吸一滯,僵硬地轉頭。
什麼?
晚飯……要吃這條魚嗎?
他……一個凡人,要吃妖怪?
薑阿笱的輕笑驚飛了蘆葦叢中的螞蚱,金色衣袂掠過驚恐凝固的餘貝弛。
沾上水漬的手泛起微不可察的金紋,悄悄逸入黑魚體內。
黑魚突然在薑阿笱手中掙動,尾鰭掃過旁邊餘貝弛的臉頰,冰涼黏膩的觸感激得餘貝弛踉蹌跌坐。
他撐著地,看向徐徐踏上臺階的薑阿笱,隻覺得這個神仙有點變態。
這玩意不興吃吧。
要命啊……
薑阿笱駐足迴望時,月光恰好穿透他頭頂的發絲,餘貝弛在晃眼的銀色裏瞥見那瞳孔深處流轉的星芒。
他下意識一個激靈。
我擦,吃妖怪的神仙……
“跟上。”
薑阿笱淡淡的兩個字讓餘貝弛像觸電一樣噌地從地上爬起,卻又磨磨蹭蹭地跟在後麵。
臉上的表情異常糾結。
看到餘貝弛僵硬的笑,薑阿笱眼眸半闔,拾級而上。
這凡人又怎麼了?
莫非是餓得沒力氣了?
念及此處,薑阿笱稍稍偏頭,看了連蹦帶跳的石頭一眼,唇間默默地逸出一聲歎息。
這餘貝弛雖四肢健全,但體質未免太差。
還有眼疾。
薑阿笱無奈地搖了搖頭,抓著那條黑魚走在最前麵。
熟練地等著紅綠燈。
身後的那個人“哎呀哎呀”半天,隨即像是認命一般,重重跺了下腳。
餘貝弛深吸一口氣,胳膊肘按在石頭腦袋上,認命地說道:
“好吧,我吃。”
又是深吸一口氣,他艱難地轉身,低頭看向薑阿笱手裏抓著的那條黑魚。
“您想怎麼吃?紅燒還是清蒸?”
聞言,薑阿笱眉心一動,剛準備開口,卻聽見餘貝弛嘿嘿一笑,諂媚地湊到他眼前。
變臉變得很快。
“我覺得紅燒有味道一些,當然,您選。”
多加點料,說不定能遮住妖怪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