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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稱為公主的貴婦人,令冷羅剎講故事給宇文烈聽,宇文烈極感不耐,冷羅剎專橫地道:“這故事你非聽不可!”


    宇文烈重重地哼於一聲。冷羅剎卻自顧自地開始講故事:“在本朝,聲威煊赫,壓蓋其餘公侯的,首推趙王,趙王元配生下長公主之後,不幸患了血崩癥而辭世……”


    宇文烈不知對方講這故事的用意何在,猜想如不與自己有關,必與此間主人有關。


    貴婦人依然閉目假寐,不言不動。


    冷羅剎聲調平板冷漠,麵上沒有任何表情。“趙王對長公主愛如掌上明珠,長公主聰慧伶俐,不啻是元配夫人的縮影,五年後,二夫人生下了現在襲承趙王府的小王子,又七年,長公主十歲,趙王千歲歸天,二夫人視長公主如眼中釘,百般淩虐迫害,於是,長公主由奶娘護持,亡命江湖……”說到這裏,麵上肌肉起了變化,眼中也閃射恨毒的光焰。


    貴婦人嬌軀微一轉側,長長的睫毛下,現出了兩粒晶瑩的淚珠。


    宇文烈心中已自了然,這貴婦人便是趙王府長公主,奶娘便是冷羅剎自己,但這種家庭變故。為什麼要向一個陌生人敘述呢?


    冷羅剎情緒平靜之後,才接著說下去:“二夫人並未因此放過長公主,派府中衛士收買江湖好手,四處搜殺,迫得長公主與奶娘易容變貌,向南方逃亡……”


    宇文烈暗忖,冷羅剎斃“趙王府”三十六護衛可能是這時期發生的事。


    冷羅剎似在思索往事,話鋒中斷,良久才說:“長公主二十歲那年,在流亡途中邂逅了這間地底秘宮的主人玉影修羅公孫民,雙方結為夫婦……”


    宇文烈心中一動,下意識地道:“玉影修羅?”


    冷羅剎微微一傾首道:“不錯,玉影修羅,這間地底秘宮,是戰國時範蠡所建……”


    “哦!”


    “範大夫輔佐越王勾踐,複國之後,功成身退,偕天下第一美人西施歸隱,經營這座秘宮,家主人玉影修羅四十年前巧獲了半片禁宮之鑰……”


    “哦!”宇文烈忍不住又哦了一聲,內心已開始激蕩。


    “由於諸般巧合,複根據半片禁宮之鑰,發現了這山腹秘宮,但卻無法進入這宮中之宮的禁宮,除非雙鑰合壁……”


    宇文烈直覺對方強迫自己來此的目的,是為了那半片禁宮之鑰,心念動處,麵上下自覺地浮現一絲冷笑。


    冷羅剎偷偷瞥了在太師椅上假寐的貴婦一眼,接著道:“家主人千尋百訪,無法探出另半片禁宮之鑰的下落……”


    “最近偵知在下得到。”


    “你聽老身講,家主人因此悒鬱終生,臨死之時遺命,務必要後人完成他的心願,開啟禁宮珍藏!”


    宇文烈心頭一震,所謂的“天緣巧合”,是指這事而言嗎?


    當下脫口道:“如果口貌不相當呢?”


    冷羅剎冰聲道;“以重寶交換!”


    宇文烈緊迫著道:“持有人不願意交換呢?”


    冷羅剎目中殺光一閃,道:“死!”


    宇文烈不由自主地冷哼了一聲。


    貴婦人這時睜眼,正了正嬌軀,平靜地道:“宇文烈,你大概明白這故事的內容了?”


    宇文烈冷冰冰地道:“是的!”


    “你作何打算?”


    “沒有打算?”


    “沒有打算!”


    “那是說由我作主?”


    “夫人可替令千金作主,但在下卻不敢勞夫人作主!”


    長公主神色一變,道: “宇文烈,你得到的不過是半片,等於廢物,假設你得到兩片,也休想通過這秘宮而開啟禁宮……”


    “在下井未存這非份之想!”


    “你意思是拒絕與小女婚配?”


    “不錯!”


    “你選擇了後者?”


    “什麼後者?”


    “死!”


    宇文烈狂傲地道:“死也沒有什麼了不起!”


    冷羅剎陰陰地道:“小子,宮裏隨便一人都可取你性命,想死最容易不過。”


    宇文烈雙睛一瞪,厲聲道:“士可殺不可辱,在下從不受人脅迫!”


    長公主揚手止住冷羅剎發言,秀眉微蹙道:“宇文烈,你為何拒絕?”


    “婚姻並非兒戲。”


    “本公主為女兒作主,豈能稱為兒戲?”


    “在下再不肖,也不至於出賣自己。”


    “你認為答允這婚事,便是出賣自己?”


    “事實本來如此,在下是被脅迫而來!”


    “你要在什麼情況下才考慮這婚事?”


    “在下不打算考慮!”


    “你既未成婚,也未立室……”


    “在下不考慮!”


    “你甘願放棄享有禁宮的珍藏?”


    “在下從來沒有這種欲望!”


    “你甘願死?”


    “技不如人,死則死矣!”


    長公主麵容一肅,一字一頓地道:“先夫遺命不容違背!”


    宇文烈自知身入此間,已沒有反抗的餘地,單隻冷羅剎此人,即無法應付,但他寧折不彎,答應這婚事,不但荒唐,而且是一種屈辱。心念轉處,冷冷地道:“那是夫人自己的事!”


    “不錯,是我的事,所以我要作主。”


    “夫人的目的是半片禁宮之鑰,用不著以令千金的終身作為犧牲,在下可以無條件奉送!”話已出口,方覺不妥,但已無法收迴,那半片禁宮之鑰已答應五湖遊商作為交換殘害師父兇手的代價,如果五條件送,查探兇手必大費周章,大丈夫一言九鼎,說了算數,當然不能反悔。


    冷羅剎沉聲喝道:“小於,你說話該有分寸,你視長公主為何如人?”


    長公主粉腮罩霜,緊接著道:“宇文烈,言盡於此,毋須你奉送,這事早已征得小女同意,談不上犧牲兩字。”目光轉注冷羅剎道:“奶娘,煩你為媒,擇日不如撞日,立即傳令準備婚典!”


    “是!”


    宇文烈肝膽皆炸,陡地離開錦墩,後退三步,厲聲道:“婚姻大事,豈能相強,在下誓死不從!”


    長公主冷冷地道:“那由不得你屍


    宇文烈急氣攻心,渾身簌簌而抖,迫人成婚,這倒是千古罕聞的怪事。


    玉磬三響,原先的八名宮妝少女魚貫而出,排列兩旁。


    長公主素手一揮,道:“帶姑爺下去更衣,換上吉服!”


    隻在一揮之間,宇文烈但覺一股柔風拂上身來,全身勁道頓泄,急怒交加之下,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掌向長公主擊去,但,這一擊半絲勁道都沒有,與一個不會武功的人揮掌沒有多大分別,登時亡魂盡冒,肝膽俱寒。心裏暗道一聲:“完了!”


    雙目暴露恨毒之色,瞪視著長公主。


    兩名宮妝少女,一左一右,把他挾持了下去。他此刻胸中的羞憤恨毒,簡直無法形容。邊走邊迴頭道:“夫人,你這樣做會後悔的!”


    長公主不經意地一笑,道:“孩子,我永不後悔,也許你會後悔今天對我的態度!”


    宇文烈被半扶半推地帶了下去,心中除恨毒之外,還加上駭異,他想, 自己已修習了修羅神功,經穴自己可封,何以長公主揮手之間, 自己便失去功力,這未免太玄奇了,天下會有這種近乎邪門的功力嗎?心念之中,來到他安歇的精舍中,立即有數名青衣少女捧上衣冠靴襪等物,他反抗無力,隻好閉著眼任由擺布。


    他看自己一身新郎裝束,不由生啼笑皆非之感。他希望這隻是一場離奇的夢,然而,一切是那麼真實。


    一切妥當之後,又被帶到最先進入此地時的那間廳堂之中。隻見畫燭高燒,懸燈結彩,廳堂正中高懸了一個雙喜字。


    離奇,荒唐,令人難以置信。


    長公主滿麵喜色,高坐右上側。冷羅剎居然也換上了一襲錦衣,坐在左下側,那樣子像是戲曲中的彩旦。


    宇文烈被簇擁入廳,在居中紅氈之前站定。他目眥欲裂,滿麵戾氣,與廳中的氣氛極不相稱。


    一隊青衣少女奏起細樂,兩名宮妝少女,扶著一個環佩叮當,頭覆紅帕的女子,由側門中緩緩步出。


    宇文烈周身血管幾乎爆裂開來。這陌生女子,即將成為他的妻子,他不知心中翻湧著的是什麼滋味,他感到有些暈眩。


    恍惚中,行禮如儀,被送入一間仙宮也似的洞房裏。房中,早擺好了一桌合巹酒。四名宮妝少女把兩人分別按坐在桌前,然後道了喜,退出房外,房門隨著關了。


    宇文烈如坐針氈,冷汗涔涔而下,恨不能脅生雙翅,飛出這種神秘之宮。


    兩人默然對坐良久。新娘緩緩自行下頭蓋。


    “呀!”宇文烈隻覺魂離軀殼,像一下子跌入冰窟裏,眼前對坐,雖非夜叉,但也堪稱做無鹽


    新娘,竟然是一個奇醜絕倫的少女,望之令人皮膚起栗。


    宇文烈咬緊牙關,麵孔一片鐵青。


    “相公,妾身閨名薑瑤風,今年虛度十八寒暑!”聲音嬌脆婉轉,扣人心弦。


    宇文烈喘了一口大氣,喉頭似被什麼東西堵住,說不出話來。


    薑瑤風輕聲一笑,又道:“相公,賤妾自知萬萬配不上相公,然而這是先嚴遺命,一方麵天緣巧合,另一方麵妾本母命,憑媒言,與相公結百年之好,望不以藿蒲見棄!”


    宇文烈按了按紛亂的情緒,冷若玄冰地道:“小姐……”


    “什麼,小姐?”


    “在下……”


    “什麼,在下?”


    宇文烈咬牙道:“該如何稱唿?”


    “相公知書達禮,難道連稱唿都不會?”


    “這事並非出自本人意願……”


    “婚禮並非兒戲,妾貌雖醜,總不成要我再次花燭?”


    “那隻能怪令堂!”


    薑瑤鳳怒聲道:“宇文烈,你別欺人太甚!”


    宇文烈憤然道:“被欺的是在下!”


    薑瑤鳳厲聲道:“你不承認這名份?”


    宇文烈冷漠至極地道:“平心而言,在下不承認!”


    “你嫌我醜?”


    “外表美醜,並不代表一個人的靈魂!”


    “那為什麼?”


    “在下不甘被迫!”


    “你不願見血染洞房吧?”


    宇文烈怦然心震,道:“血染洞房?”


    “不錯,賤妾並非低三下四之輩,名份既定,唯有一死以明誌!”說完,幽幽一聲長歎,垂下頭去。


    宇文烈心念疾轉,木已成舟,錯不在薑瑤鳳,難道真的要逼對方自盡不成?


    我且承認了這名份,隻不與她敦行夫妻之禮。


    停了片刻,沉聲道: “娘子,婚姻大事,當任父母之命,對嗎?”


    “不錯!”


    “可是我父母之命呢?”


    “相公的意思是……”


    “家父雖下落不明,但仍在人間,此事必須征得他老人家同意!”


    “應該的!”


    “所以我的愚見……”


    “保留夫妻的名份,不行夫妻之實?”


    “娘子智慧超凡,愚意正是如此!”


    “這點我答應,不過……”


    “怎麼樣?”


    “我有幾個條件!”


    “條件?”


    “嗯!”


    “請講!”


    “第一,相公出江湖之後,請不要忘記立場, 自己曾經是結過婚的人。”


    “我答應!”


    “第二,家母做這件事,是迫於無奈,你不能對她無禮,或是懷恨。”


    “這……好,我應承,第三件呢?”


    “雙鑰合璧,開啟禁宮,完成先父生前心願!”


    “可以,但禁宮之鑰不在我身邊!”


    “這不要緊,時間久暫無害宏旨,不過……”


    “怎麼樣?”


    “我希望能早開禁宮,使你成為天下第一高手!”


    宇文烈一怔神,道: “娘子怎知禁宮之內必有武功秘笈,而且必成第一高手?”


    薑瑤風嬌笑一聲道:“當年先父發現這秘宮之後,看到範大夫遣柬,注明禁宮之內,藏有蓋世秘錄,留待有緣!”


    “哦!”


    “相公請幹了這杯!”


    “請!”


    “明晨見!”薑瑤風起身離座,從壁間隱去了身形。


    宇文烈望著她消失的地方,發出一聲苦澀的笑。這一切像一場離奇的夢。一日夜之間,他結了婚,對象是一奇醜無比的女子。


    想象中,十個醜女九個怪,她一定糾纏不休,意外是她十分通達事理,新婚之夜,她毫不猶豫地接受了自己聽來似有理,其實是遁詞的條件,另房獨宿。


    愛美是人的天性,孔老夫子也曾說過:“人好好色,人惡惡聲。”麵對無鹽嫫母,而還是終生伴侶,那況味是可想而知的。他想到那剖心示愛的絕世佳人綠衣少女。也想到已入魔道的曹月英。


    這些,現在變得極為縹緲,最真實的,是奇醜無比的薑瑤鳳,她的母親很美,她的名字也很美,然而人卻不堪承教。


    他不敢想象將來,他不甘心終生幸福在這種屈辱的情況之下斷送,然而……


    他終宵不能成眠,漏盡更殘,才朦朧入夢。


    突地,他被一陣輕微的搖撼推醒,睜眼一看,首先入目的是一隻瑩白如玉的柔荑,細膩,柔滑,春蔥似的十指,塗著蔻丹,十分惹人遐思。手,慢慢地縮了迴去。


    他目光上移,隔著紗帳,是一張奇醜的臉,他的心向下沉,心頭打了一個結。


    “相公,該起身了。”聲音帶著磁性,是那樣的悅耳。


    宇文烈“唔!”了一聲,起身下床。


    薑瑤風忙著為他整理皺折了的衣服。


    “我自己來!”他推開了她,語音冷漠得像一個陌路的人。


    薑瑤風幽幽地道:“相公希望你緊守我倆的默契,委曲些,別讓這情景落入別人的眼中,我,無所謂,因為我醜,這是命運,但會刺傷家母的心!”


    宇文烈感到一絲內疚,忽然覺提她非常可憐,但冷傲的性格,卻使他不自主的道:“娘子,你可曾替我想過?”


    “有,你覺得受了屈辱,你心裏隻有恨,你認為家母的手段卑鄙。”


    宇文烈打了一個冷噤,目光和對方相照,心中又是一震,直到此刻,他才發覺對方有一雙秋水般的眸子,深沉,誘惑。


    他想,這雙美麗的眸子,這對羊脂白玉般的柔荑,不該生在她身上,難道這是造物主有意的惡作劇?抑是無心的錯失?


    房門開啟,兩名宮妝少女,麵帶神秘的笑意,萬福道喜。


    另有青衣小婢送上巾櫛等洗漱用具和精美的點心。


    薑瑤鳳怕宇文烈受窘。一揮手道:“你們下去!”


    兩人匆匆洗漱,用了早點,相偕來到前廳。長公主已然在座。


    宇文烈但覺一股冤抑之氣,直衝頂門,俊麵立時變了色。


    薑瑤風盈盈拜了下去,道:“女兒參見母親!”


    “起來!”


    宇文烈撩住性子,一抱拳道:“見過夫人!”


    長公主微微變色,道:“難道我當不得你稱一聲丈母?”


    宇文烈咬了咬牙,勉強地喚了一聲:“丈母大人!”


    長公主微微一笑,舉袖朝宇文烈一拂,道:“賢婿,委屈你了!”隻這一拂之間,宇文烈功力盡複,真氣又複流轉。


    宇文烈看了掛名妻子薑瑤鳳一眼,重新向長公主施禮道:“小婿有個不情之請。”


    “什麼事?”


    “小婿急事在身,請準予出宮去辦!”


    “嗯!好,什麼事這樣急?”


    此舉似乎已在長公主意料之中,三朝未滿,硬要離宮外出,她競不以為怪,一口答應,薑瑤風也沒有異樣的反應。這關係看來非常微妙。


    宇文烈沉聲道:“聽友人傳訊,有不少昔日先師仇家,打算毀去先師遺骨!”


    “有這樣的事?”


    “小婿友人業已趕去地頭。”


    “令師埋骨何處?”


    “仙霞嶺後峰石窟!”


    “這是正事,你去吧,我不阻你,但我希望早見雙鑰合壁。”


    “小婿會盡快的送來!”


    “好,鳳兒,送他出宮!”


    “遵命!”


    夫妻雙雙施禮而退,宇文烈換迴來時裝束,由薑瑤風伴送出了山腹秘宮。


    他有一種重見天日之感,夫妻互遭珍重而別,雙方都沒有依戀之情。


    宇文烈展身狂奔,恨不能一下子趕到仙霞嶺,如果師父遺骨萬一被毀,那將使他遺恨終生。


    雖然沈虛白業已趕去,但他能阻止得了嗎?這種切身大事豈能由別人代勞,何況沈虛白並不知師父埋骨之所:仙霞嶺區域甚廣,前住搜山的仇家,必定分頭窮搜,一個人豈能兼顧。


    心念之中,更加憂心如焚。他走捷徑由鄂穿皖南入浙,但也並非十天八天行程,最快也得半月工夫。溯江東行,經巴東,歸州,直奔當陽,至此已脫離長江水域。


    這一天,抵達當陽,為了爭取時間,經由城廂穿過,在道旁小店,草草打尖,正在用飯之際,一個身著土藍布褂襖的肥胖老者,直趨桌前,打了一個哈哈道:“少俠,幸會!”


    宇文烈抬頭一看,來的正是五湖遊商伍人和,當下放下碗筷,一拱手道:“幸會!”


    “少俠還記得我們談過的那筆生意嗎?”


    “記得!”


    “是否準備現金交易?”


    宇文烈不由一窒,他極需要獲知殘害師父的兇手是誰,但禁宮之鑰已然答應妻子薑瑤鳳送入秘宮,當然不能拿來與五湖遊商交易,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噫!小俠似乎心事重重?”


    “在下放棄這交易了!”


    “什麼,放棄?”


    “不錯!”


    “可是並非敝人說嘴,殺死令師的兇手,除了敝人之外,普天下隻有兇手本人知道,如果少俠放棄了這交易,要想訪兇,勢比登天還難!”


    宇文烈眉鋒一皺,道:“在下已決意放棄了!”


    五湖遊商微感愕然地道:“為什麼?”


    “不為什麼,在下已改變了主意。”


    “莫非少俠認為代價過高?”


    “在下無此想法!”


    “那是什麼原因使得少俠改變初衷?”


    “對不起,?∧遜罡媯 ?br />


    五湖遊商伍人和小眼朝座間掃一周,放低了聲音道:“少俠,殺害令師的兇手,近在咫尺。”


    宇文烈心頭一震,目射殺芒,厲聲道:“近在咫尺?”


    “一點不錯!”


    “誰?”


    “嘻嘻,少俠,敝人做買賣一向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宇文烈恨得牙癢癢的,但卻無可奈何,即使他願意完成這交易,禁宮之鑰遠在天臺山之後的萬虺穀中,事實上仍不能作成交易。


    五湖遊商伍人似已看出宇文烈心動,緊接上了一句道:“少俠,那兇手的名號有一個仙宇……”


    宇文烈陡地離座而起,這與他師父臨終時所吐露的那一個字不謀而合,顯然,對方的話半分不假,當下衝動的一拍桌麵,道:“在下答應了!”


    五湖遊商反而默然不語,麵上的肥肉,漸漸抽緊。


    宇文烈急聲道:“閣下,為何不開口?”


    五湖遊商麵孔扭曲,綠豆小眼圓睜,額上青筋暴露,鼇魚似的巨口一陣開合,那情形既猙獰又恐怖。


    宇文烈一看情形不對,大聲喝道:“怎麼迴事?”


    五湖遊商口中進出一個字:“仙……”仙什麼,沒有下文。


    七竅鮮血狂溢而出,人也砰然栽倒。


    整座小酒店,頓時沸騰起來,全把目光射向宇文烈,認為他可能是兇手。


    宇文烈真的是驚魂出竅, 自己與五湖遊商麵麵相對,他突然中了暗算,自己竟毫無所覺,從他口吐的那仙字而斷,兇手與害師父的同屬一人,是誰呢?


    當然兇手必是在座酒客之一。


    於是,他的目光從每一個人的麵上掠過,卻未發現可疑之人。


    顯然,五湖遊商之被殺是為了滅口。


    就在此刻,一個聲音冷冷道:“唉!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五湖遊商縱橫江湖一生,最後賠光了老本!”


    宇文烈心中一動,循聲望去,發話的是一個尖臉削腮的灰衣袍老者。


    這時,圍觀的人愈聚愈多,七嘴八舌,鬧成一片。灰衣老者算了酒錢,揚長出店而去。宇文烈扔下一塊碎銀,轉身跟了出去……


    人群中突然傳出一個聲音道:“別放走了兇手!”


    宇文烈迴頭瞪了一眼,冷冰冰地道:“誰是兇手?”目芒似電,所有的人頓被懾住,一個個噤若寒蟬。


    宇文烈彈身朝灰袍老者身後追去,對方形跡大是可疑,縱非兇手,可能也知道兇手是誰,五湖遊商這條線索一斷,要追查殺害師父的兇手,就相當不容易了,如能從這老者身上追出真兇,倒是最妙不過的事。


    灰衣老者不疾不徐地奔行地官道上,對宇文烈的尾隨,恍如未覺。


    破風之聲,倏告傳來。


    “站住!”暴喝聲中,十幾條人影,如風撲上,把宇文烈圍在核心。


    宇文烈目光一掃來人,赫然是七老八少,清一色的土著裝束,他生怕那灰衣老者斷了線,片言不發,彈身掠過人圈頭頂,向前道射去。


    灰袍老者仍是不疾不徐,並未走遠,那態度令人莫測高深。


    眾人暴喝如雷,再度卷上,又把宇文烈圍在垓心。宇文烈寒聲道:“各位這是什麼意思?”


    人群中一個白發老者越眾而出,戟指宇文烈道: “小子,你手段好辣!”


    宇文烈一怔神,道:“這話從何說起?”


    怒哼之聲響成一片,每一雙眼神,都充滿了恨毒。


    白發老者麵罩殺機,厲聲道:“敝幫主與你小了何仇何怨,竟爾遽下毒手?”


    “幫主,誰?”


    “小子,用不著裝蒜,淨衣幫幫主五湖遊商伍人和……”


    “佬,他是淨衣幫幫主?”,


    “你現在才知道?”


    宇文烈大感駭然,想不到五湖遊商伍人和會是淨衣幫幫主,丐幫在五十年前內部分裂,分為淨衣與汙衣兩派,其中汙衣幫算丐幫正統,淨衣幫則聲名狼藉,多邪僻之輩,但兩幫一樣的弟子遍天下,五湖遊商之所以洞悉別人隱密,顯然是靠幫中無處不在的耳目。心念之中,冷冷地道:“閣下認為是本人下的手?”


    “難道還有別人不曾?”


    就在白發老者話聲甫落之際,一個陰寒的聲音道:“不錯,還有別人!”


    所有在場的人,全感——震。宇文烈一看,那尖臉削腮的灰袍老者,竟然去而複返,發話的就是他。


    白發老者注視了對方片刻,沉緩地道:“朋友何方高人?”


    灰袍老者大刺刺地道:“這你不必問,不過我知道閣下是淨衣幫掌令丐馮全。”


    馮全冷笑了聲道:“我要飯的就是不怕嚇!”


    “真的?”


    “朋友少耍花樣!”


    灰袍老者麵上閃過一抹詭異之色,緩緩自懷中取出一物。


    驚唿聲中,所有丐幫高手齊齊麵色慘變。掌令丐馮全白發蓬立而起,厲聲道:“閣下是域外雙魔之一的蛇心狼人?”


    “你說對了,可是,你們也死定了!”這句陰殘的話,令人聽來毛骨悚然。


    宇文烈細看灰袍老者手持的,竟然是一根半尺長的蛇頭小杖,他不識域外雙魔,當然對這蛇心狼人也完全陌生,不過從外號可以想見其為人的殘狠毒辣了。


    掌令丐馮全下意識的退了一步,咬牙道;“敝幫主是死在閣下之手?”


    蛇心狼人一笑道:“對了!”


    宇文烈不由一窒,五湖遊商曾呈現露了一個仙宇,但蛇心狼人外號之中卻沒有仙字,而他自認是兇手,這從何說起呢?


    淨衣幫眾高手一個個麵現悲憤之色,代替了適才的恐懼神情。


    空氣在驟然之間,大呈緊張。


    掌令丐馮全厲聲道:“閣下加害敝幫幫主,總有個理由的吧?”


    蛇心狼人毫不為意地道:“當然!”


    “請講!”


    “免了吧,講了等於不講,因為你們都死定了!”


    宇文烈這時反而被冷落在一旁,眾丐已無形中轉變了包圍圈。


    掌令丐馮全口中低喝一聲,舉掌向蛇心狼人劈去。緊接著,眾丐全出了手。


    灰影連閃,所有淨衣幫高手,一一癡立當場。整個場麵在剎那間死寂下來。


    “砰!”一個年約二十餘歲的年青弟子,首先栽了下去,七孔溢出鮮血,死關和方才的五湖遊商一樣。


    接著,第二個!第三個!……七老八少,相繼栽了下去,七孔溢血而死,厥狀之慘,令人不忍卒睹。


    宇文烈看得亡魂大冒,咬了咬牙道:“閣下的手段不嫌太毒辣了些?”


    蛇心狼人哈哈一笑道:“小子,我替你解了圍,你不謝我,反而……”


    “閣下請示大名?”


    “老夫有號無名!”


    “為什麼向五湖遊商下手?”


    “他的買賣侵犯了別人!”


    “你閣下?”


    “不!”


    “誰?”


    “不久你就會知道,現在隨老夫來!”


    宇文烈心念疾轉,蛇心狼人口中的別人,可能就是那名號中帶一個“仙”宇的人,也就是殺害師父的正兇,但目前最要緊的還是趕到仙霞嶺保全師父的遺骸,報仇可久可暫,設若遺骸被毀,將遺恨千古。心念之中,冷極地道:“我為什麼要跟你去?”


    “要你跟去算是客氣!”


    “如果不客氣呢?”


    “老夫抓你走。”


    “閣下辦得到嗎?”


    “嘿嘿,小子,若非為了要留你活口,毀你不費吹灰之力,地下躺著的便是榜樣。”說完,又是一長串令人股栗的嘿嘿陰笑。


    宇文烈下意識地掃了地上十五具淨衣幫眾的屍體一眼,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隻這片刻工夫,屍體己全部變成了紫黑之色,顯然是中了劇毒。當下不屑地道:“閣下以毒傷人,也算是本領?”


    蛇心狼人狂笑一聲道:“小子,你以為不用毒老夫收拾不了你,看掌!”


    掌隨聲出,一道排山勁氣,卷向了宇文烈。


    宇文烈冷傲成性,不閃不避,舉掌硬封。“隆廣然巨響聲中,狂飆匝地,石走沙飛,宇文烈連退三步,氣翻血捅。


    蛇心狼人怪吼一聲道:“小子,有你的,再接一掌!”一股撼山栗嶽的勁氣,唿嘯卷出,比前一掌猶強勁三分。


    宇文烈咬緊牙關,雙掌挾以畢生功力修為,再度推出。


    又是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勁流旋藹湧卷之中,宇文烈踉踉蹌蹌退了八步之多,眼前金星亂進,逆血幾乎奪口而出。


    蛇心狼人須發蓬飛,怪叫道: “小子,能接老夫全力一擊的,武林中屈指可數,鐵心修羅當年也比你強不了多少,可惜……”


    宇文烈俊麵駝紅,像喝醉了酒似的,身形微微發顫,栗聲道:“可惜什麼?”


    “以你的年紀,將來成就未可限量,可惜注定了英年夭折。”


    “哼!”


    “小子,跟老夫走!”


    “辦不到!”


    “你不服!”


    “不服!”


    “老夫如果再次出手,小於,你不死也得重傷!”


    “閣下就出手試試看?”


    “小子,你完全繼承了鐵心修羅的衣缽,冷麵鐵心,憨不畏死!”


    提到師父的死,宇文烈但覺勢血沸騰,恨與仇在血管裏奔流,對方,可能是殺害師父的兇手的同夥。


    無邊的殺機,湧上了心頭,複仇的火焰,在心底熊熊燃燒。


    修羅神功在剎那之間,提到了極限,周身被包在一層白色的霧氣中,“嗆!”的一聲,閻王劍出鞘,語如鋼珠似地道:“閣下,你敢迴答在下一個問題?”


    蛇心狼人見宇文烈的情狀,心頭一凜,陰陰地道:“什麼問題?”


    “閣下受何人差遺?”


    “哈哈哈哈,小子,天下何人能差遺老夫,這兩個宇不怕當,該說請托!”


    “就依閣下所說,受什麼人請托?”


    “告訴你隨老夫去,一切自然明白!”


    “閣下說個地點,在下改日拜訪?”


    “小子,這由不得你了。”


    “閣下堅持要這樣做?”


    “不錯!”


    “如此閣下先接在下一招!”話聲中,向前欺近三步。


    蛇心狼人老臉為之一變,陰側側地道:“小子,老夫不殺你,隻是為了要留活口,你別不知天高地厚。”


    宇文烈咬牙道:“可是在下卻要殺你!”


    “哈哈哈哈,你在做夢!”


    “閣下無妨試試看!”


    閻王劍,挾以畢生功力,罩身劈向了對方,這一擊,是鐵心修羅生平最淩厲狠辣的一招,在宇文烈全力施為之下,威力之強,震世駭俗,而且變化玄奇,快逾電光石為,招式所指,根本不讓敵手有閃避的餘地。


    “小子你找死!”


    暴喝之後,是一聲悶哼。人影一合而分。


    蛇心狼人左肩右脅,被鮮血染紅了一大片。


    宇文烈怪劍低垂,唿吸重濁,顯然這一擊損耗真力極巨。


    蛇心狼人尖削的麵孔扭曲得變丁形,眼中閃爍著野獸般的芒焰,身軀也在微微顫抖,這是怒到了極點的表示。


    “小子,老夫要把你撕成碎片!”聲音刻毒陰殘,令人聽來不寒而栗。


    宇文烈雖拚命一擊傷了對方,但自知功力比對方差了一大段,在目前的情況下,後果難以預料。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禁宮之鑰,雙鑰合璧,開啟禁宮,練成蓋世身手,然後才能談得上複師仇,救生父,了恩怨,同時,他也想到惡夢似的那一場婚姻……這些意念,隻在腦內一閃即逝。情勢已不容他深想。他知道方才一擊如果不成,便已注定失敗。他再鼓餘勇,拚驟餘力,手中劍再度揚起,明知不可為而為,倔強冷傲的性格,使他除了一拚之外,沒有想及其他。


    場麵在死寂之中透著無比的殺機。


    蛇心狼人暴喝一聲道: “小子,老夫若再讓你逃出掌下,從此永絕張江湖!”一股排山倒海的勁氣,撕空卷出。


    宇文烈沉哼一聲,閻王劍罩頭劈向對方,但,劍至中途,已被強勁無倫的勁氣所阻。


    宇文烈但感如遭暴雷襲擊,慘哼聲中,血箭激射,身軀尺栽三丈之外。一絲意識,漸感模糊。


    “嘿嘿嘿嘿,小子,老夫先把你挖眼斷臂,消消心頭之氣!”


    一種強烈的反抗意部分,使他神誌複蘇,咬緊牙關,掙紮著站起身來,手中閻王劍仍緊握不放。


    蛇心狼人駭然後退了數步。


    宇文烈自知,若非仗著修羅神功護體,早已五腑離位心脈斷絕而死。


    “小子,你真是命大!”


    “我宇文烈若不死,定把你碎屍萬段!”


    “小子,可惜你死定了,現在你該走了!”


    “辦不到!”


    “老夫忍耐是有限度的,你再倔強,老夫可不顧死口活口,先撕了你!”


    宇文烈身形晃丁兩晃,搖搖俗倒,口角血漬殷殷,麵容慘厲提怕人。


    “你走是不走?”


    “不!”


    “老夫先廢了你!”五爪如鉤,抓向宇文烈當胸。


    就當指尖將要觸及胸衣之際,宇文烈突地飛出一指,一聲驚唿,蛇心狼人抽身暴退。


    這一招,蛇心狼人連做夢都估不到,一個重傷的人,竟然能反擊,而且對手是不可一世的魔頭。


    宇文烈這一指鐵心修羅的獨門絕著,叫做“計辰奪命指”,所點非經非穴,而是以時辰計算氣血運行所經之處,點在經脈之處,殺人於無形。


    宇文烈強弩之末,勁不能透指梢,傷不了對方,話雖如此,已足使蛇心狼人驚魂出竅。


    這一來,蛇心狼人兇殘之性大發,嘴牙咧嘴地道:“小子,老夫要你死!”


    那死字的尾音,拖提長長的,這表示他已下了決心,一變留活口的初衷。手起一掌,朝宇文烈當頭劈下……


    驀地,一聲尖叫倏告傳來,“師叔,您不能傷他!”


    蛇心狼人聞聲撤迴了掌勢。


    宇文烈自忖必無幸免,聞聲之下,心頭一動,舉目望去,一個長發紛披的女子,已站在身前八尺之處,登時又是一震。


    來的,正是桐柏老人的女兒,吸血狂人的門徒曹月英。


    曹月英的出現,的確大出於宇文烈意料之外。從那一聲“師叔”的稱謂,宇文烈憬然而悟,吸血狂人與蛇心狼人,合稱’西域外雙魔。


    曹月英既是“吸血狂人”之徒,而且又在此地現身,與殺害師父的兇手,必有相當淵源,心念及此,不由大是激動, 目光不期然地再度瞟了過去,恰好曹月英也正望過來,四日交投,宇文烈心弦為之一顫,他看出曹月英的目光中,盡是關懷與憐惜之色。


    蛇心狼人朝曹月英一瞪眼道:“英兒,你說什麼?”


    曹月英囁嚅著道:“我說師叔不能傷他!”


    “為什麼?”


    “庵主要活口”


    “什麼活口死口,師叔我有生以來從未做過這種窩囊事,非活活撕了他不可!”


    “師叔……”


    “什麼?”


    “我……求您……”


    “求我什麼?”


    “放過他!”


    “廢話,如果你心存慈悲,就不配做域外雙魔之徒,閃開!”


    “師叔!……”


    “閃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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