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瑟琳沒有戴帽子,但是沒發現她的頭發有任何問題。看起來就像平常一樣,她的金發卷曲在脖子上。她身上穿著一件深藍色的外衣,正好跟她眼睛的顏色相配,肩膀上則披著一件小小的皮毛夾克。她平時也穿著這些衣服,但是今天看起來,她的穿著很粗心大意。
她向我點了點頭,淺淺地微笑著說:“你好啊,羅斯。”
我的情緒本來像是火上烤著的溫度計一樣,水銀條急劇上升。但是她完全不帶感情的、如同獵戶座暗星雲一般冰冷的聲音,讓我狠狠地跌落下來。
我還沒能張嘴說話,她就迴答了馬裏尼的問題:“我把頭發弄成這樣你不喜歡嗎?”
“喜歡,”他的聲音聽起來還是有些跌跌撞撞,“這個發型我更喜歡,特別是金色的顏色。但我可不能雇傭一個換造型比閃電還快的藝術家。你能不能變迴原來的造型?我沒辦法為頻繁改變造型的你特別訂製新的服裝和布景。”
在這整個對話麵前,我好像是一個火星人。他們好像是在用梵語講話。“到底是怎麼迴事?”我問道,“你以為她的頭發是什麼顏色的?她的頭發一直是金黃色的啊。”
“上個星期就不是,”馬裏尼說,他的眼裏寫滿懷疑,“那時候還是深黑色。很顯然,你們兩個人互相認識?”
我點了點頭:“是的。但之後發生了許多事。凱瑟琳,整個一星期你都跟著馬裏尼在這排練?”
馬裏尼迴答了這個問題:“她是劇組的員工。在第一次演出中,她被鋸成了兩半。第二場,她被活埋,然後奇跡般地及時出現,並唱著‘愛之計’的歌。而且,身為一個廣告經理,我希望你見見羔羊小姐——”
“什麼小姐?”我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羔羊,”馬裏尼滿副愁容地看著我,“羔——羊。你以為她是誰啊?”
“我當然知道她是誰。她是沃爾夫家族的——”
“就是那個披著羊皮的【注:英文中”狼“(wolf)的發音是”沃爾夫“。】家族,”凱瑟琳打斷了我的話,繼續跟馬裏尼聊著,故意忽視我,“那時我戴著假發,偽裝成偵探。”
“哦,我明白了,”馬裏尼眨了眨眼睛,好像沒聽見我在說什麼,“偵探啊。你在逃避什麼嗎?”
“逃避我的家庭。我和我爸爸吵架了,我打算再也不踏進他的家門,至少在他冷靜下來之前,決不迴去。上一次發生這種事的時候,他雇了一幫私家偵探。我擔心他們正盯著各家劇院排查呢。”
慢慢地,馬裏尼好像漸漸搞明白了。“沃爾夫,凱瑟琳·沃爾夫,”他說道,然後好奇地看著我,“如果她就是凱瑟琳·沃爾夫,那你這些天一直在幹嗎呢,羅斯?”
馬裏尼知道我跟凱瑟琳約會的次數比跟其他所有金發女郎加起來的次數都多,但他從未遇見過她,也不知道她是沃爾夫家的女兒。
“我在度假,”我說,“七天的羅賓漢豬圈遊。凱瑟琳,我有一兩件事想跟你——”
但是她不給我任何機會。“馬裏尼,”她迅速搶走發言權,“你難道不想聽聽我提到的天使嗎?”
“是啊,”他說,“我要聽聽的。”他被我若有所指的隱喻迴答給弄糊塗了,也弄不清楚凱瑟琳為什麼是這樣的態度。“坐下,”他揮了揮手,示意她隨便選個位置坐下。
我也給弄糊塗了。我現在知道了如果她整個星期都待在紐約,那麼那封電報就不可能是她發的。但是直到現在,她的表現跟電報裏提到的一模一樣。我徹底搞糊塗了。我看起來甚至連個插嘴的機會都沒有,根本找不到跟她談的機會。
馬裏尼背靠著第三排的座位,腳蹺在第二排椅子上,麵向凱瑟琳。“沃爾夫,”他滿腹狐疑地說,“這就是那個天使投資人的名字?”
凱瑟琳點了點頭:“就是我爸爸。他現在正陷在麻煩事裏。你是唯一一個能幫上他的人。而如果你——”
馬裏尼不大相信地微笑著。“等一下,”他打斷了她的話,“你父親真的說過他會把錢投在我的戲上?”
“呃,沒有。他沒有說。但是——”
“我很遺憾,”馬裏尼想著自己的賬本,失望地說,“杜德利·t.沃爾夫每一次聽到我的名字,就會像他自己生產的火藥那樣,猛烈地爆炸。我曾見過有人被他的雷暴嚇得躲起來。而現在你——”
馬裏尼沒有說下去。他看起來若有所思。“麻煩?”他遲疑了一下,問道,“什麼樣的麻煩?”
凱瑟琳猶豫地點了支煙,緊張地吸了兩口,神情恍惚。她臉上一貫掛著的快樂的微笑,已經不複存在了。
“是——是……”她停了下來,好像自己站在一個隻噴冷水的淋浴噴頭前。然後忽然地,她控製住了唿吸的節奏,一口氣說了出來,“嗯,是鬼。”
劇場裏鴉雀無聲。
“鬼,”馬裏尼不確定地重複著這個詞,“羔羊。惡狼。天使。偵探。還有鬼。你看,我有點跟不上節奏了,但是,你還是繼續說下去吧。”
“我知道你們聽了會有什麼感覺,”凱瑟琳說,“但我確實是認真的。爸爸和弗蘭西斯·高爾特終於得到他們想要的了——但他們卻無法承受。”凱瑟琳的語速忽然變快,都不需要換氣的,“馬裏尼,你一定要幫幫忙啊。你是美國科學家心靈學調查委員會的主席。你說你能用魔術的手法再現任何巫術現象。另外一個對這些東西懂得那麼多的人就是弗蘭西斯·高爾特,而他……”
她不確定地皺著眉頭。
“他已經承認那是真的鬼了?”馬裏尼問。
“尚未,”她慢慢地說,“目前尚未。他還在調查。但我懷疑他會承認的。我爸把他逼得太緊,而如果高爾特……”她的聲音又小了下去,而雙手則在緊張地擺弄著自己的錢包。
“這聽起來不像是杜德利·沃爾夫的做事方式。”馬裏尼評論道。
“我知道。因此我敢斷定這件事背後肯定有著我所不知道的秘密。我爸爸知道並害怕一些事,但他不願意承認。有時候我真是一點也不明白。我想那東西肯定把他嚇得不輕。而他擔心的事,可能會發生。”
“可能會發生什麼事?”馬裏尼重複了她的話,“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但我爸爸知道,而且他很害怕——是發自內心的害怕。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我——我們該做點什麼,”她的聲音裏充滿了壓力和緊張感。接著,她瞥了我一眼,繼續說道,“爸爸有時候就是個恐怖分子。但是——我出生的時候,媽媽去世了。我已經沒有別的親人了,而且——我隻是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化成碎片。他總是非常自信,對自己很有把握。而他還在嚐試著——但情況已經不同了。他現在更加神經質了,精神也更緊張了。我讓他去見見哈格德醫生。但是他拒絕了。他一直都想證明鬼是真實存在的,而現在,看起來鬼真的存在了,他又害怕得不得了。”
馬裏尼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那沃爾夫夫人怎麼想?她也認同鬼的真實性嗎?”
凱瑟琳頓了一下,並未迴答這個問題。接著她說:“你知道她在跟我爸結婚之前是幹什麼的嗎?”
馬裏尼點了點頭:“所以我才問你這個問題。”
“我猜她肯定認同鬼的存在,對吧?”
“也許吧。但你真的不知道嗎?她究竟說了些什麼?”
凱瑟琳皺了皺眉頭:“安妮和我可不是閨中密友。她——”
“抱歉打斷一下,凱瑟琳,”我說道,“我有點跟不上你們的思路。她在跟你父親結婚前,到底是幹什麼的?”
“那時候,她是個靈媒,”馬裏尼迴答,“一九三五年的時候,她在這個心靈學靈魂學圈子裏算是小有名氣。她的特長就是製造精神燈光進行顯形。一篇高爾特署名的登在《精神研究期刊》上的文章介紹了她,而這期刊雜誌社的幕後老板則是沃爾夫。一年之後,杜德利·沃爾夫便跟她結婚了。”馬裏尼看了看凱瑟琳,“高爾特曾經跟我說過,幾個月後,她的靈力就開始減弱,到最後完全消失。是不是?”
“是啊,她已經很久都沒做這種靈媒做的事了。”
“但是你懷疑她跟現在的這些事有關聯?”
“我不知道該怎麼想。你看,她跟爸爸一樣都怕得要死。當我們那天早上看到鬼的時候,她直接就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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