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寧帝下旨到將作監與工部,責令他們在北平新城的位置,再挪出一部分,作為榮國公府的下榻之處。
他沒法在規格和形製上進行壓價。
本來,熙寧帝是準備在地段上進行彌補,將榮國公府立在鬧市區。
可是轉念一想。
國公府畢竟代表國朝臉麵,哪怕破落的國公府,依舊是大明勳貴的最高等。
真要是任其冷落,這不隻是打熙寧帝的臉。
還有他前麵的興帝和雨帝,同樣要一起跟著丟人。
罷了——
暫且按照其他國公府的規格置辦。
等到將來榮國公一脈搬出,又可視情況而定,將原有的國公府修繕作為王府,或者拆分成一品大員的府邸。
這也算是物盡其用了。
……
李靈運和朱尋歡則帶著剩下的幾道恩旨上路。
經過熙寧帝在位這十多年的內政治理。
從大明東麵深入西南的官道,已經被修繕得又平又長。
這讓兩地來往的周期縮短了不少。
他們這一趟,甚至隻用了十日不到。
到了國公府的時候。
榮國公尚且還能保持清醒,接見西南各州前來探視的官員。
雖說榮國公府的存在已經進入倒計時。
可是李氏一族在西南幾十年的治理,那是早在大明建立之前就奠定的影響力。
人走茶涼,李氏猶在。
榮國公家門不孝,可是還有雲王府和定國公府這兩家親戚。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不是旁人可以肆意奚落的。
李靈運再次見到了榮國公。
他上次過來,那還是替李陽冰吊唁的時候,轉眼已經過去十年。
榮國公不複龍馬精神,整個人盡顯老態。
榮國公打量著李靈運,眼底可見露出了驚訝甚至駭然的神色。
原因無他,實在太像了!
李靈運年歲愈長,他的模樣就與記憶中容顏不老的國師愈發貼近。
值此彌留之際。
榮國公再次見到了這張臉,隻覺得無言以對,愧對當年曾祖父的期望,愧對當年祖父的提攜。
這偌大的家業,終究是敗在了他的手裏。
“祖父,草芥有罪……”
他作勢準備從床榻上起來,卻被李靈運又給按了迴去。
“榮國公莫要認錯人了。”
“是我,雲王。”
這截然不同的語氣與口吻,倒是讓榮國公清醒了些許。
可是臉上的哀傷不減分毫。
李靈運有心讓他慰藉些,於是把熙寧帝賜下的恩旨取出,又讓外麵的國公府三老爺“李成海”進來。
他當麵宣讀詔書,冊封李成海為一品將軍。
還有隨行的官員將對應的玉碟,禮服還有當年發放的俸祿折成銀兩一同下達。
李成海此前並不知道這事。
他沒有主見,但為人還算孝順,榮國公臥病在床時沒少抹眼淚,更是作為府裏唯一可用的男丁時常奔走。
如今於病榻前接旨領賞。
不用想也知道,這大概是他爹榮國公,特意替自己請來的。
李成海手裏捧著聖旨和衣物,一轉過頭,見到病榻上的爹坐了起來,正一臉鼓勵的看著他。
隻是一瞬,李成海就哭成了淚人。
他真的沒有準備好,當一個沒有爹的孩子。
可是——
哪怕是哭,李成海也不敢哭得動靜太大,唯恐手裏托著的聖旨掉落,叫他爹的苦心全部白費。
榮國公的心情也不好受。
他沒想到,像自己這種從小缺愛的人。
到頭來,最放心不下的,反倒是李成海這個不缺愛的小兒子。
榮國公重新躺了迴去,口中直唿。
“石氏,你帶著三兒先下去。今後我國公府的大梁,就要落在三兒的身上了。”
國公夫人躬身:“老爺的話,妾身銘記於心,定然好生教導三兒。”
等到那石氏與李成海離開。
榮國公又陸續見了其他的故人。
他的師叔兼大伯李從彧,前陣子騎馬摔傷了腿腳,下不來床。
轉而由當今定國公“李墩墩”派世子前來探望。
再就是,已經得到消息趕來的大師兄李挽,以及三師弟韋喜。
榮國公現在還吊著一口氣,始終不肯就此瞑目,便是希望能再與師兄和師弟團聚一次。
然後,他到九泉之下拜見師父和師娘,再給曾祖父請罪。
……
兩日之後。
韋喜和李挽如期而至。
沒有人打擾他們三兄弟的最後陪伴。
便是李靈運和朱尋歡二人代表的皇家,也隻是在國公府等待最後的結果。
屋子裏。
麵容又消瘦了些的李草芥,側過身子,兩隻手一隻握住師兄,一隻握住師弟,臉上露出了釋懷的笑容。
“師兄,師弟,能見到你們,我也再無遺憾了。”
這語氣中透著一股子淒涼的意味。
韋喜的兩眼不再靈動,低著頭,語氣中似有幽怨:“二師兄,我在醉仙樓等了你四十年。”
當年下山時立下的約定。
他日師兄親臨,醉仙樓分文不取,全力招待。
韋喜盼了一輩子沒能等來師兄,再知道時,卻已經是他病危的時候了。
李草芥聞言,臉上不由露出了一個笑容。
隻見他手掌一翻,緊接著像是變戲法一樣,有一塊小木牌躺在掌心裏。
歲月風霜。
可是上麵的木製雕刻仍舊完好,甚至還塗過核桃油,讓這顏色更深。
幾十年的把玩,小小的一塊木牌成了藝術品。
韋喜的表情頓時僵住,他眼底被淚水覆蓋,語氣嘶啞。
“二師兄若喜歡,我再做一個就是了。醉仙樓等待的從來不是木牌,而是師兄你。”
“對不住了,三師弟。”
李草芥的唿吸逐漸變得微弱,掌心率先無力,那小木牌兀自滑落到床榻的一處。
他將腦袋正過來,視線仿佛開始模糊。
李草芥喃喃自語。
“三師弟,師兄隻要留著這東西,就永遠都能去看你。”
“還有大師兄……你是我們三人裏最仁厚。做師弟別無所求,隻是希望你莫要插手國公府的未來,以致牽連子孫。”
“我們三個,下輩子還要做師兄弟。”
……
榮國公李草芥離世。
喪事大辦數日,錦城上下皆為其所動。
唯有見證過榮國公府興衰的才知。
今日不是再次的鼎盛,而是前塵往事付之一炬的殘留。
從思州李氏到榮國李氏。
前前後後百年風光,終究是走到了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