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身錦衣,麵上覆著赤金麵具,頭上九龍金冠昭示著他的身份。他踏馬而來,徐徐行至時錦麵前:“你來了!
是殷行。
他開口的瞬間,有一股酸澀的苦意便如藤蔓爬上了時錦的心頭。但她哭得太多太久,早已經流幹了眼淚,所以這滿腔的淚意最後也隻是歸於平靜。
她抬起頭,昂起白玉一般的脖頸,微笑著迎上了他的目光。
“嗯。我來了!
殷行的聲音明朗起來,抬手對著身側的護衛道:“開城門,迎太子妃!”
在護衛一層層的宣聲中,他飛身從白馬之上一躍而起,下一瞬就已經風姿瀟灑地入了馬車帷帳,帳幔落下,隻餘兩道交纏的身影。
殷行用力地將時錦摟在自己懷中,他將頭埋在她頸間,深吸一口氣後,軟語求饒:“對不起,我知道錯了,不求你能原諒我,但能不能先給我一個贖罪的機……?”
他話還未說完,隻覺腹部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血腥氣味彌散開來。
時錦麵色平靜地望著他:“我不知道你現在是誰,叫什麼名字,不好稱唿你。但我已與你兄長拜堂成親入了洞房,這是事實。你應尊稱我一聲嫂嫂,而不是像這樣輕薄於我!
她輕輕將匕首拔出,吹了吹刃上那點微末血跡。
“若再有下次,可不僅僅就隻是點皮外傷了。弟弟,還請你自重!”
殷行從未想過,曾與自己相擁相愛的女子,此刻竟然如對陌生人一般看著他,她口中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在淩遲著他的心。
“嫂嫂?不可能的,我兄長知道我對你的心意,不可能會……”
時錦淡淡看他一眼:“你兄長與我成婚之事,天下皆知。你雖遠在此地,但應不會一點風聲都沒聽見過吧?”
“再說……”她忽然惡劣地笑了起來,“你難道不曾想過,也許你的兄長也很……喜歡我呢?”
殷行聞言怔了怔。
兄長確實曾對阿錦十分厭惡,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後來相處之中,他們發現她與傳聞之中毫不相同,她那麼好,兄長喜歡她……那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
可是,他們就算成婚了又如何?一切不過權宜之計。
她爬山涉水,遠赴千裏來尋他,哪怕隻是為了多砍他幾刀,以解心頭之氣,那他讓他砍就是了。用什麼“嫂嫂”的借口,想讓他離開,那絕不可能!
在殷行怔仲之間,時錦已毫不客氣地將他一把推開,她整理衣襟,拂過亂了的額發,然後端坐榻上,麵上無喜無怒,如同一尊肅穆的塑像。
他心中苦澀,但也不敢再輕舉妄動,隻能坐在一旁眼巴巴地望著她。
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了。
但時錦入城之後所見,整座錦州城卻亮如白晝,這是一幅絲毫不亞於京都城的繁華盛景。
街巷縱橫交錯,燈火通明,店鋪林立,招牌幌子在微風中搖曳,與燈光相互輝映。酒樓茶肆中,絲竹之音嫋嫋傳出,與食客們的談笑聲、吆喝聲交織,奏響繁華樂章。
樓閣飛簷在燈光勾勒下盡顯巍峨,與天上星月遙相唿應,似銀河落入凡間,輝煌而奪目。
殷行一直在偷偷地關注著時錦,見她對街景好奇,忍不住向她介紹:“這裏是長寧街,緊鄰城門,所以做的多是迎來送往的生意,酒樓茶肆客棧商鋪。這家摘星樓的茶點很不錯,是京都城中沒有的風味,若是得空我就帶你來嚐嚐!
時錦淡淡一笑:“好啊!
她態度的鬆動,並沒有讓殷行覺得心裏鬆了一口氣,反而有些緊張起來。他很了解她,這個女人不喜歡按照常理出牌,但她恩怨分明,自己借死遁離開一事定然傷她身重,以她睚眥必報的性子,怎可能如此好說話?
但她好不容易願意搭理他一兩句,他也不敢在此刻將氣氛弄僵,隻好又借著機會賣力地介紹著錦州城的一切。
等一行人進了殷行等暫居的楊林府衙,時錦覺得她明日已能獨自一人上街溜達了。
馬車停在府衙門前,殷行先行一步跳下車,正打算如往日一般將她抱下來,卻見時錦漫不經心地越過了他,反而扶住了時惜墨的臂膀,借力跳下了車。
她抬頭看了一眼殷行:“弟弟,我住哪?”
殷行臉上戴著麵具,繁複的赤金紋路遮住了他的表情,但他眸中帶著克製不住的失落和惆悵。也不知為什麼,他總有一種快要失去她的感覺……
他抿了抿唇,低聲和她打商量。
“阿錦,我是錦國太子,你是太子妃,我們自然是要住一起的!
頓了頓,他又道:“不要再叫我弟弟了,可好?”
時錦此行主要目的當然不是為了幫皇帝平叛。
她首先要將時家軍埋在錦國城門外的將士遺骸都帶迴家鄉去,讓這些忠臣義士可以魂歸故土,得到安息。
此外,她還要想辦法查清當年她父親到底是如何死的,這樁懸案在京都城她無法去查,那麼在事發地錦國呢?那麼多活下來的大慶將士的眼睛瞎了嘴巴啞了耳朵聾了,一個都說不清楚當年真相。那,錦國人呢?她想聽聽錦國人的說法。
最後一件事,自然是要與殷行說清楚。
她向來恩怨分明,流過的眼淚不想白流,傷過的真心不願白傷,她要拎著他的衣領仔仔細細問他一遍,分明有更多更好的辦法,為什麼要選擇死遁?他難道從未想過,她對他的感情已經深到了願意追隨他而去的地步。所以,他是一點也不在意她的生死,對嗎?
然後,她要狠狠地傷他一遍,再毫不留戀地離去。
經此一遭,京都城是不可能再迴去的了。她也不想再去。真正的時錦已經死去,她不過一名異世闖入者,本來就和這些人沒有任何羈絆。出於占據了原主身體得以活下去的感恩,她願查清那些真相,幫助時家軍迴家。這是她已能做到的全部。
等完成了這些,她就會從那爛攤子中抽身,從此隻做自己。
她可不是沒有自保能力的弱女子,偌大天下,總有她容身之地。
所以,時錦不會在此時就與殷行鬧翻。她衝他甜甜一笑:“好呀,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