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牢中逃走了一個重要的嫌犯。
街上有不少官兵在四處搜尋罪犯的下落,一些無辜的人也被牽連帶進了官府。
哭鬧聲和求饒聲,將街上變得混亂一片。
自戰神白曳死後,現在已經過了七年,白曳的死漸漸淡了下去,伴隨著戰神二字寥寥幾筆被記在了本子上,戟頌的麵貌也逐漸被人忘卻。
戟頌也因而摘下了麵具,披著鬥笠,坐在街邊一家店鋪門前的一個臺階上,風輕雲淡地看著眼前的鬧劇。
身後的鋪子出來一個人,踢了戟頌一腳,厲聲罵道:“何處來的乞丐!要飯上一邊去!”
戟頌麵色並沒有任何變化,目光還留在街上糾纏的人影之中,手卻在一瞬間反手抓住了那人的腳踝。
那人感覺到自己的腳踝快被捏斷了,想要抽出來,卻發現被對方的手死死地拿捏著。
戟頌起身的一瞬,手上騰起一陣清風!
店鋪老板的身體直接飛向了與平民糾纏的官兵身上,直接將那幾個官兵砸倒在地!
其餘幾個在旁的官兵將目光投向了店鋪老板飛來的方向,看到了戟頌氣定神閑地站在街邊。
戟頌撕下身上的一條碎布擦了擦手,察覺到逐漸逼近的官兵之後,臉上沒有絲毫的慌張。
那幾個官兵走到了戟頌麵前,戟頌還在擦手。
一個官兵將腰間的佩刀抽出,架在戟頌的脖子上。
戟頌的神情沒有多大的變化,任由官兵給自己帶上鐵銬,押著進了一間牢房。
找到了替罪羔羊,方才那一家平民被官兵放過。
那一家子平民站在街邊看著被押向牢房的戟頌,眼中滿是不敢置信,盈滿了感激的淚水。
戟頌走過來的時候,無意中抬眼看去,看到了眼中飽含淚水的老婦人一家。
她神情淡然,跟隨官兵被押到了大堂之上。
“你就是殺了張迎的嫌犯?”官府老爺問道。
戟頌沒有理會,還是一副平淡的神情。
“我問你是不是殺了張迎!”官府老爺一拍案板,震得滿堂一驚。
戟頌看向官府老爺,平靜地說道:“若我不是的話,現在就應當喊冤了不是嗎。”
官府老爺還從未見過如此鎮定的罪犯,命一個官兵呈上東西,讓戟頌簽字畫押,戟頌拿起筆在紙上胡亂畫了一下,之後被押到了牢房之內。
牢房之中陰暗潮濕,牆壁上隱約可見以前的囚犯在牆上抓撓的血跡。
戟頌走進牢房的一刻,身後的牢門被猛地關上!
這幾日空氣中略有潮濕之氣,想必一兩日內會有一場大雨。
她身上的銀兩不多了,不夠到客館借宿,在這裏湊合湊合,也好過於雨中在別家的屋簷下露宿街頭。
戟頌躺到牢房上的一堆稻草之上。
她身上的大刀在進牢的時候被人拆了下去,現在不知道在何處放著。
戟頌有了幾許困意,躺在稻草上睡了過去。
她頂的這個罪名是死罪,但是砍頭講究個午時三刻陽氣最盛的時候,戟頌被打入大牢的第二天外麵便下起了雨,陰雨連綿,似是一時不會停下來。
戟頌在昏暗的牢房之中酣睡了一天一夜,直到牢門被人打開,鐵鏈撞上牢門的聲音才令戟頌緩緩醒來。
進入牢房的官兵將一碗餿飯放在門口之後,便走了出去。
看那官兵離開之後,戟頌繼續閉上眼睛睡覺。
她夢到了很多事情,大多是一些意識清楚的時候想不起來的往事,隨著夢到的次數越來越多,心中波動的情感也在逐漸變淡。
等到戟頌再次醒來的時候,牢房的窗戶外透進來一絲日光。
戟頌起身伸了個懶腰,轆轆饑腸急不可耐地叫了幾聲。
她連睡了兩日,期間滴水未進,粒米未食,方才醒來也是因為餓得厲害了才會如此。
看來是出去的時候了……
戟頌抬手。
牢房深處傳來一陣陣轟鳴!
緊接著一柄大刀飛進牢房,直朝戟頌而來!
戟頌穩穩握住了刀柄,猛地一揮,牢房的一麵牆被應聲劈裂!
戟頌從容地從自己砍出來的裂口走了出去,身子輕巧地翻過幾堵高牆,隨後落到人聲鼎沸的街上。
車馬川流不息,戟頌用自己身上僅存的銀兩買了一籠包子,雇了一輛馬車,離開了這座城池。
外麵的景色隨著微風而過,戟頌吃完了之後,將手中已經空了的籠子放在一旁,撩開窗簾,看著馬車之外城郊山路兩側的風景。
行到一個風景明媚之處,戟頌讓車夫就此停下,隨後走下馬車,在綠水青山間行走。
她在戟晟死後不久剪斷的烏發,經過七年的時間又長長了很多。
而且令她驚訝的是,那些新長出來的頭發,竟然不是原來的黑色,而是如雪的銀白。
好似月那般的……銀白。
戟頌不太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據她所知,隻有嶺匿族人的發色才會是這樣稀有的銀色。
因為黑白相另的頭發容易招致旁人的注意,所以她索性將下半截的烏發剪了去。
不出所料,自那以後長出的頭發都是銀白。
她坐到山頂的一塊石頭之上,向下俯瞰著山下的景色,山頂的風比較大些,吹得她一頭銀發在身後亂舞。
她閉上眼睛,明朗的陽光落在她的眼簾之上,即便閉上眼睛,眼前還是一片光明。
這是,她曾渴望已久的光明。
身後響起一陣腳步聲,戟頌睜開眼睛向後看去。
來者是一個女子,戟頌在看到她的麵容之後感覺到了幾分熟悉,但是想不起來她叫什麼名字。
女子神情嚴肅地看著戟頌,在距離戟頌兩三步的位置停了下來:“還記得我嗎?”
“你是長河地的人,還是嶺匿族的人?”戟頌道,凝視著女子的滿頭銀發。
“看來你還沒有完全忘記……”女子唇邊勾起微微的弧度,“我是長河地的嵐,還記得嗎?”
一說名字,戟頌便有了點印象:“長河地的人向來不待見不死族人,不知你今日找我有何要事?”
嵐垂眸思索了片刻,道:“我想有一件事,你應該知道。”
“什麼事?”戟頌問道。
“大祭司他……”嵐欲言又止,看著戟頌緩緩說道,“逝了。”
長河地的神殿之內有一盞明燈,是同現任祭司的性命相連的,祭司之前因加固陰邪之物的封印而離開了長河地,遲遲沒有歸來,而那明燈在祭司離開後第三日清晨便熄滅了。
戟頌聽聞此言身形猛地一滯,眸中瞬間凝滯,仿若被一層寒霜覆蓋。
“這是何時的事情。”戟頌垂眸看著山下。
嵐看著戟頌:“在你離開後的第二日,大祭司便離開了。”
“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戟頌道。
“長河地是不能隨便出入的,原本我是想著你日後肯定還會來長河地探望大祭司,想著到時再同你說……”嵐眼中意味深長地看著戟頌,“誰知七年過去了,你竟一次都沒有迴來過。”
戟頌從嵐的話中聽出了苛責的意思。
但她知道,對於他們二人來說,不再見麵是更為合適的結局。
山頂的清風吹動嵐的一頭銀發。
戟頌看了一眼嵐滿頭銀發的樣子,對嵐說道:“你應該……快到大限了吧。”
長河族的人不會衰老,一旦烏發完全變作了銀發之後,便是大限將至的征兆。
“沒錯,我要死了。”嵐表現得十分平靜。“要說我此生唯一的憾事,除了沒能成為他的女人之外,便是沒有見上他臨終的最後一麵……我族族人逝後,遺體並不會發生任何改變,大祭司身遭有結界和金簟衣保護,他的遺體現在應當還在外麵的某處。”
戟頌眼簾一顫,佯裝無動於衷地張口:“你不是愛他嗎……為何自己不去尋?”
“我已經年老,到此處已經是不易,論體力和時日已經不足以找到他的遺體。”嵐凝視著戟頌,“如果你還對他有一絲愛意的話,去尋一尋他的遺體,將他體麵地下葬,算是我對你最後的請求了。”
戟頌平靜地看著嵐,既沒有推脫,也沒有答應。
隻是聽完了她的話之後,默默地向山下走去。
嵐站在山上,看著逐漸向山下走去的戟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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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身遭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戟頌行屍走肉一般在人群之中向前走著,她不知道自己該去什麼地方,又能去什麼地方,但是她知道,今後無論走到哪裏,都是形單影隻,再也沒有辦法見到那些親近的人。
能夠迴想起來的那些和他們共度的日子,仿佛就發生在昨日。
然而世間之事就是如此。
就算知道遲早要分離的事實,在來臨之際也隻能驚慌失措,束手無策。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戟頌不知不覺走上了一座橋梁,巧合一般地,在她走到橋梁中間時,巨大的煙花在她頭頂上方的天穹綻放,絢爛無比。
而她卻緩緩閉上了眼睛。
在過去跟隨在師父身邊的日子,她也曾像普通人那般,在煙花與空中綻放的瞬間,被它的美麗所驚豔。
而後在無數個漆黑的日子之中,她曾渴望見到這樣的美景,渴望看到自己在黑暗之中熟知而又陌生的一切。
如今,再次站在綻放煙花的夜空之下,她卻隻能假裝自己還是那個親友圍繞在身邊卻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瞎子,假裝在身側來迴湧動的人流是那些她所思念的人們,假裝他們還在世上。
而她,可以通過他們的眼睛看到頭頂上方的美景。
耳邊煙花散落的劈啪聲,好似讓她迴到了他向自己表明心意的那個夜晚。
而身後逐漸走來的某個人,是自己已經不在人世的夫君,他會走過來,從身後小心翼翼而又分外溫柔地抱住她,問她,願不願意娶他——明明是個男子,卻問出這種讓人哭笑不得的話……
她嘴角彎起一絲淡淡的笑意,但僅僅是一瞬。
煙花的光芒透過眼簾照亮了她的視線,剎那間的光亮之後,煙花逐漸消逝,她的眼中不斷地湧出滾燙的淚水。
她睜開眼睛,看向再次飛到夜空之中的煙花。
如果知道自己恢複光明之後,卻再也無法看到他們……
她寧願一輩子活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