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竹子不相信老人有辦法能夠將他送出去,但老人多次勸說,讓他心思活泛起來,覺得反正整日無事可做,不如就此試試。
於是無事可做之時就去到那個池子裏,他本來會遊泳,而池子裏的海水經(jīng)過好長的一段通道到達這裏,外麵的海況並不能影響到這裏,因此池裏的海水十分清澈,更加平靜。日子久了,小竹子竟然能夠將頭紮到水裏呆上很長時間。
那條大魚開始的時候十分害怕他,每次他一進到池子裏,大魚就不住翻轉跳躍,不讓他近身,大魚的氣力特別大,在水裏竟然能夠攪起很大的浪花來,被它劇烈的動作引起的水流使小竹子根本無法近身,老人有時也會來到池邊,指導他如何利用水流的方向和湧動的強弱來適應水性。再過了一段時間,不論大魚如何翻起水浪來,小竹子也能夠順利躲過這股阻力,接近大魚。
後來小竹子也穿上魚皮衣服,他發(fā)現(xiàn)水對他的阻力變得更加小了,當大魚翻轉頭尾向他發(fā)起攻擊時,滑溜的魚皮衣物可以減輕對他的衝擊。
再過了一段時間,大魚不論如何掙紮也擺脫不了小竹子的雙臂,小竹子已經(jīng)可以輕而易舉地用雙臂將它抱住,而大魚對他卻無可奈何。這些日子都是小竹子每天來給它喂食,一人一魚有時會很長時間呆在一起,大魚再也不感覺他的陌生,相反,小竹子每次離開後,再迴來的時候,大魚竟然會主動上前來求他的愛撫,人和魚之間竟然能夠建立起這樣的友誼,讓老人也感到十分奇怪。
這日老人做好了飯,遲遲也等不到小竹子迴來,便前來尋找,到了池邊發(fā)現(xiàn)小竹子竟然騎在那條大魚背上,由著大魚馱著他在池子裏四處遊玩,老人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連連揪著胡子發(fā)愣。
洞裏沒有白天黑夜,無從計算日子,小竹子自從跟大魚交上了朋友,竟然不願意在洞穴裏呆著,一有空閑時間就到池子裏同大魚呆在一起,有時一人一魚在池水裏打鬧嬉戲,大魚受到繩索的牽製,反而活動不開,小竹子索性將它的繩子解開,而大魚竟然也不離去,時間久了,小竹子幹脆不再拴縛它,即便自己離開很久,大魚也隻沉到池子的底部休息,並不就此逃到外麵的海裏去。
小竹子還沒有意識到已經(jīng)練就了很高明的水下功夫,此時他能夠潛在水裏長達半個時辰,而無需浮上水麵,並不覺得如何憋悶,而在與大魚搏擊的過程中,他竟然悟出了一套很高明的閃避騰挪身法,在水中,水流會在動作未達之時給他預警,那麼在陸地之上,高手的每一招式發(fā)出之後,對空氣也能夠產(chǎn)生擾動,從而可以提前判斷敵人招式的快慢、來襲方向。要知道高手過招,勝負往往隻在毫厘之間,小竹子不僅明白了這個道理,還學會了防敵於前,藏攻於後,就此來講,他相當於大大提高了對招式之間節(jié)奏的拿捏,臨敵之時則顯得更加裕如。
小竹子感覺自己頗有進步,便提出跟老人比試一下。
“你現(xiàn)在恐怕還不行!”
老人以右腳為圓心,伸出左足,身子旋轉在地上畫了一個圓圈,徑長三尺,這圓圈畫得像以規(guī)尺作就的一般,而洞中地麵幾乎全是堅硬的巖石,他以腳尖畫地,地上竟然顯出一道白色的痕跡,小竹子看得呆了。
“老伯,您分明會武功,就這份內功,小竹子就差得遠了!”
“這就是功夫嗎?沒得讓人笑話,我平常在這裏需要的時候都是這樣畫線的。來吧,咱們試試!”
果然不出老人所料,比之前次略有進步,但他想將老人推出圈外卻不可能。老人身子有時柔軟似棉,有時又堅硬如鐵,不管小竹子如何發(fā)力,老人總是能夠輕易將他的力道卸得無影無蹤。
少年心性,好勇要強,他並不灰心,被老人激發(fā)了鬥誌,從此以後,他幾乎不再迴到洞穴之內,連飯食也都是老人送到池邊。累了困了就漂在水麵上休息,甚至可以在水麵上睡上幾個時辰,即便睡著之時,也能夠輕易地漂浮在水麵之上,並不下沉,他似乎已經(jīng)具備了那條大魚一樣的本能。
大魚也喜歡他不離開池子,興之所至,小竹子就騎在它的背脊之上任它在池裏飛速遊動,有時大魚玩得瘋了,甚至會帶著他沉入池底,潛在水中往來不停,一直到大魚累得沒有了氣力或者被小竹子拍打示意才又迴到水麵上來。
一日小竹子曾突發(fā)奇想,騎著它遊過那條通道,是否能夠迴到外麵的海麵上呢。但他終究沒敢試驗,那樣太危險了!
“的確太冒險啦!”老人聽了小竹子的想法,篤定地說道,“這條通道究竟有多長咱們從來沒有測量過,人畢竟不是魚,你現(xiàn)在能夠在水裏呆上半個時辰,這份本領在世上已經(jīng)驚世駭俗了,但如果通道的長度超過了半個時辰,那時怎麼辦,太冒險啦!”
“您不是說有辦法出去麼?究竟是什麼辦法?”
“辦法自然是有的,隻是你要勝過我才行!”
小竹子相信老人不會騙他,但仍半信半疑,如果一個人潛遊半個時辰還走不完那條通道的話,還能有什麼辦法出得去呢?人畢竟不魚啊。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在不知不覺中過去了,每過一段時間他就會找老人打上一架,每次又鎩羽而歸,老人在地上畫的那個三尺徑長的圓圈似乎就是這個洞穴一樣,把他永遠地圈禁在了這裏。如果不是有那條大魚陪伴他,小竹子可能又會迴到當初的狀態(tài)。
這些日子老人不斷地積攢各種魚皮,小竹子感覺奇怪,問他幹嘛要用這麼多的魚皮,在這洞穴之中根本無需穿什麼衣物,反正也沒外人來看。老人隻是笑而不答。
這日兩人又比了一場,雖然小竹子有些進步,偶爾能夠推動老人移動一下腳步,但距離將他推出圈外還有很遠,他喪氣地躺在地上,閉起雙眼生自己的氣。
“嗯,也差不多啦!”老人忽然說道。
“什麼差不多!簡直天差地別,我活到您那麼大的歲數(shù),也無法把你推到圈外!
“我是說你的遊魚功夫練得差不多了,江湖上一般的人隻怕再也難打到你一招半式啦!
“就算全天下的武林高手都打不到我,又有什麼用,反正他們也找不到我!”
“接下來,咱們再練練內力,到那時,隻怕我就再也躲不開你的攻擊了!”
小竹子唿地坐起身子,“您……您說什麼!”
“我剛才說過啦,你從現(xiàn)在開始練習內功,再過上幾個月,就可以將我推出圈外啦!
“內功!我現(xiàn)在的內功還不行麼?江湖上一般的人都不是我的對手,就連冷鐵心這樣的大魔頭都敗在我的手下了!”
“冷鐵心?那個什麼陌客麼?他不行,他的功夫還差得遠呢!”
“你?你知道冷鐵心?”
“差不多知道一點兒,我知道這小子二十年前在江湖之上掀起過血雨腥風,後來不是被一些正義之士除掉了麼?”
“沒有,他被李繼勳隱藏起來了,成了他的一個死士!
“哦,他還活著?他又像以前那樣做壞事啦!”
“差不多吧,我親眼見到他一口氣殺死了三四個人,眼睛都不眨一下,我有兩次幾乎死在他的手裏!
“嗯,以後他永遠都不是你的對手啦,不過……江湖之上真正的高手從來都不拋頭露麵的,像你師傅靜清子,他們不屑於以武功示人,那才是真正的高手啊!”
“老伯,您其實……不是什麼普通的漁民,是吧?”
“怎麼不是,我就是漁民,漁民有什麼不好,天天打魚結網(wǎng),眼前總是寬廣無際的大海,可比名聲、財富什麼的強得多了!
“那……您想教我練什麼內功?”
“不過就是練習唿吸罷了,說這是內功,被外人聽見了還不笑掉大牙!”
老人說得沒錯,小竹子練習的仍然是自己從師傅那裏學來的紫霞神功,但老人卻教他學習唿吸之法。原來他練習內功之際,從來沒有想到過修習內功還要與自己的唿吸做好配合。修習內功之時,老人將兩隻手掌分別放在他的小腹與後腰之上,教他如何一唿一吸,告訴他盡量延長唿吸的間隙,吸氣之時內息如何行走於經(jīng)絡之間,唿氣之時內息如何存於穴道之內,又如何借助存於經(jīng)絡和穴道之內的內息延長唿吸的間隔,經(jīng)過老人的調教,小竹子才終於窺見內功修習的行家境地,也終於明白內力修為其實根本就是唿吸的配合。
自從與老人修習內功之後,除了每日留出一段時間與大魚在水裏呆上一陣外,剩餘的時間他就同老人一樣學習打坐。果然就像老人所言,大約過了兩三個月的功夫,小竹子已經(jīng)無需每日到石榻上睡覺休息,隻要盤膝一兩個時辰,精神完足,也漸漸覺得丹田之中的內力厚重起來,雙目兩耳也變得甚是敏銳,一丈之外巖壁上偶爾有小蟲爬動,他都聽得一清二楚,甚至能夠看清它們身上的花紋。再與大魚在水中練習之時,唿吸更為順暢,潛入水中所可時間也更加長久。
又過了一個多月,兩人再比試時,老人已經(jīng)不能在原地站立不動,他必須也像小竹子一般雙腿移動以增加閃避的空間,甚至偶爾小竹子能夠將老人的一隻腳逼出圈外,每逢此時,小竹子就主動收手,這時即便老人的確能夠將他送出洞穴之外,小竹子也隻沉迷於練功之中,再也不覺得外麵的世界如何吸引他了。
再過了約一個月的時間,老人再也無法躲避他的進攻了,小竹子已然能夠輕易將老人逼出圈外。這個成功來得自然而然,似乎每日成長一點,老人也跟著退步一點,兩相比較,老人漸漸落於下風。
一日兩人再次練完,老人又伸出左腳將那道白圈輕輕抹去,笑道:“如果再讓你呆上兩年時間,世上隻怕再也沒人能夠勝過你啦,隻是現(xiàn)今外麵有幾件事情急需要你去辦理,不能在這裏久住啦!
小竹子本就是一個心思靈動之人,這些日子與老人相處,他越來越覺得麵前的這個老人並不一般,但老人堅決不肯透露自己的身世,他就不肯再詢問。
“咱們今晚好好吃上一頓,明天你就離開此地吧!”
已經(jīng)不用老人告訴他了。小竹子早就想通了出去的辦法,老人早已經(jīng)將那些晾好的魚皮縫製成了一個個徑長尺餘的圓球,這些圓球的接縫之處都是用魚皮熬製的魚膠塗過了幾遍,便是扔在水裏幾天也不會泄氣。小竹子本就能夠潛入水中長達半個時辰,再加上這些魚皮球中的空氣,足夠他浮出到海麵上去。
小竹子還有一個更加巧妙的辦法!袄喜,我可以騎在大魚的背上,由它將我?guī)С鐾ǖ溃会嵩俳柚@些充氣的球,就能順利浮上水麵啦,通道即便深入海底幾十丈,也足夠我用了!
“難的是這座小島離海岸甚遠,你得用這些圓球作成一個簡單的筏子,漂流到岸邊去!
小竹子想了想,笑道:“老伯,我再住兩天,您幫我用多餘的魚皮再製作一張帆吧,那樣我就能夠控製方向!
老人一笑,道:“我是漁民,你忘了吧!币粫䞍恨D身迴來,已經(jīng)取迴一個三角形的小帆過來,“這個帆不大,因為怕通道狹窄的地方過不去,不過也盡夠用的啦!
小竹子早已經(jīng)能夠通過洞穴中的空氣湧動和巖壁的潮濕情況也判斷外麵的天氣了,第二日起來,他穿好了一身魚皮衣裳,來到池邊,老人把五六個圓球串在一起,在他腰間纏了兩丈長的魚皮索!斑@些圓球在通道之中不要刮破了。”他囑咐道。
小竹子跪在地上給老人磕了幾個頭,拜謝他的救命之恩。
老人安然接受了他的跪拜,笑道:“我隻希望你做個好人,但世上這事不平者甚多,你一個人即便有天神般的能耐也無法一一都做得穩(wěn)當,隻要保持好一顆心的幹淨就行了,你在外麵好好的,期望我們有緣還能夠相見!
小竹子知道老人能耐甚大,如果想要出去隻怕比自己更容易,他不肯離開這裏,是喜歡這種孤獨寧靜的生活。
“小竹子記住您的話啦,以後有機會我一定迴來看您!
“好孩子,人各有命,比如你竹林村的鄉(xiāng)親,那也是定數(shù)之內的事情,你要替他們報仇,報得了便罷,如果報不了那也是命中注定的,凡事不可強求,這是第一;第二,很多的事情並不像你眼睛看到耳朵聽到的那般真實,真實往往藏在假象之中,做事不可衝動,你如今武功極高,且不可以強淩弱,更不能仗勢欺人,否則我必會找你!”
小竹子聽了,後背竟然滲出冷汗來,他連連點頭,隻說不敢。
大魚似乎也知道他將要離開,遊過來不住跟他親昵。小竹子拍了拍它的大頭,說道:“大魚呀大魚,一會兒把我送出去之後,你要迴來天天陪著老伯,聽到?jīng)]有?”
老人見他說得幼稚,擺手道:“記住我說過的話,去吧!
小竹子俯身在大魚脊背之上,大魚向下潛入,係在小竹子腰間的氣球一隻隻被扯入水中,這條大魚甚是有力,這幾隻氣球浮力甚強,但它仍能夠搖頭擺尾拽著它們潛入了通道之內。
小竹子止住唿吸,暗中將一隻氣球抱在懷中,以備隨時氣息不足時用來唿吸,通道之中光線微弱,但他如今雙目如電,能夠看清周遭物事。也不知過了多久,眼前突然一亮,天光透過海水照射下來,大魚馱著小竹子,加上幾隻氣球,好不費力,此時借助氣球的浮力自然上升,省去了許多力氣。
小竹子感覺丹田之中濁氣越積越多,知道已經(jīng)將近半個時辰,眼見天光越來越亮,便忍著不用那隻氣球,突然撲啦一聲大響,大魚借助氣球的浮力躍出海麵。
小竹子放眼望去,見海麵上風平浪靜,不由大喜,他看了看太陽方向,發(fā)現(xiàn)太陽在頭頂正上方,此時乃是正午時分,他環(huán)視一周,遠處黑黢黢一線,知道那裏便是海岸了,便指揮大魚向海岸線的方向奮力遊去。遊了約莫一個時辰,大魚漸漸疲乏,似乎遊不動了。小竹子從腰間的皮囊中拿出幾尾魚來喂它吃過,又放下幾隻氣球,將它們重新係在一起,再將那張小帆係在自己身上,踴身一躍,站在球筏之上,他迴身拍了下大魚,表示感激之情,大魚對他卻甚是不舍,一直尾隨在他的身後。
這般又航行了兩個時辰,海岸已經(jīng)清晰在目,小竹子又轉身跟大魚揮手告別,大魚停在海麵之上,直到變成了一個小小黑點。
再過了半個時辰,小竹子雙腳終於踏上了礁石嶙峋的岸上,恍惚之間,他感覺自己身在夢中,再也不同於現(xiàn)實世界。
他解下身上的那張小帆,將幾個氣球放了氣,重新扔迴到海裏,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魚皮衣服,不由暗自好笑。
向前走了幾步,他突然覺得世界如此廣大安寧,不由得縱聲長嘯,發(fā)步便奔,奔出去十餘丈後,體內真氣充盈,越奔越快,他嘯聲不停,如同長江奔流,又似瀑布飛瀉,竟然沒有止歇。
洞穴之內,老人仍然閉目在那塊巖石之上打坐。他以心視外,一直看著小竹子安全到達岸上,才收了神通。
他站起身來,環(huán)視洞穴各處,微微歎息一聲,信步來到池邊,過了半個時辰,豁啦一聲大響,大魚躍出了水麵,遊到池邊,老人伸手在它頭頂拍了幾下,說道:“你的使命已經(jīng)做完,放你一條生路,隻從此之後不可再為非作歹,否則必取你性命!
大魚聽了,高高躍出水麵,似乎歡喜無限,接著潛入水中無聲去了。
老人口裏念念有辭,池水突然讓出一條通道出來,老人縱身一躍,一朵輕雲(yún)不知從哪裏飛了過來,恰好停在他的足下。老人喝了聲疾,輕雲(yún)載著他自通道之中輕盈飛出,不過片刻已經(jīng)到了海麵之上。
輕雲(yún)之上,老人已經(jīng)不見,王蘭芝赫然端坐於上,她麵向東方,臉色鄭重端凝,眨眼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