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潮生之所以敢這麼跟淳穹講話,無非是確認兩點。
第一,淳穹身為縣令,他就算草菅人命,也不會輕易親自動手,身上的官服沾了血,傳出去傷的是王室的顏麵,他當然不至於為一個普通老百姓償命,可誰能說得準會不會影響仕途呢?
這種事情,並非沒有先例。
這麼些年來,儒家的思想多少還是入了些人心,相較於其他的國家,齊國無論是從道德還是律法層麵,的確要高出不少。
曾經就有某大城的侯爵,仗著自己祖上傳下來的爵位,在城裏作威作福,魚肉百姓,後院裏死了不少年輕美麗的姑娘,屍體全扔井裏,後來事情捅開了,當地官府前來查證,侯爵百般阻撓,各種威嚇,風聲傳去了王城,沒多久那人的爵位就被強行剝奪了。
所謂幾代人傳下來的榮譽,也不過宮裏大人們的一句話,沒問過那位侯爵的意見。
這件事,對於齊國所有的官宦,都是一次震懾與警示。
至少在明麵上,齊國對於百姓的重視程度是他國不及的。
第二,就是經過了清晨與阿水的一番商討之後,聞潮生理清了自己混亂的思緒,確認劉金時的死背後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而這個秘密必然跟淳穹有著牽扯,否則他來苦海縣任命的時間不會這麼巧,劉金時的案子也不會一直拖著不結。
本來就是一次簡單的自殺,無論是用毒還是吊死,沒什麼影響。
淳穹一拖再拖,顯然是在擔心劉金時的死被其他人追查,這足以證明劉金時不但身上藏著事兒,而且跟他有著牽扯不清的關係。
抓住了這兩點,聞潮生這才說服了阿水,單獨過來見淳穹。
對他來說,淳穹要遠遠比昨夜遇到的那個陸川安全地多,畢竟淳穹身上有官位,行為有所約束,計較的利益得失也多。
事實證明,聞潮生的推測並沒有錯。
方才的那一句話,直接將淳穹徹底拿捏,他鬆開了一直緊握住軟劍的手,轉身來到了門口,將門緩緩推開,外頭陽光一下子照了進來。
淳穹轉頭看向聞潮生,便有半張臉始終隱藏在陰影裏。
“換個地方聊。”
“這房裏放了兩具屍體,晦氣。”
聞潮生也沒有拒絕,跟在了淳穹的身後,二人走過廊亭,淳穹站住,對著身旁寬闊的假山清池問道:
“劉金時這院子修得如何?”
聞潮生瞟了一眼,非常敷衍地誇讚道:
“山水相依,靈秀蘊華,獨具匠心。”
淳穹搖頭。
“屁的匠心,全是老百姓的血汗和貪來的贓款。”
聞潮生緩緩一笑:
“莫說的那麼難聽嘛,好像您是個清官一樣……大家蛇鼠一窩,不管髒與不髒,和氣才能生財。”
淳穹淡淡道:
“你覺得,我和劉金時一樣?”
聞潮生記得十分清楚,感慨道:
“您上任第一天就收了一片金葉,劉金時該沒您這政績,這麼算,您確實比他強。”
他淺淡的言語極盡嘲諷與挖苦,不曾想此時的淳穹居然沒有生氣,而是同樣感慨道:
“劉金時這人啊,苦海縣多少年的土皇帝了,從百姓身上搜刮而來的錢財多得宅邸放不下,得往北邊的行王山上埋,嘖嘖……”
“曉得吧,他其實在這裏也沒犯什麼大事兒,稍微給廣寒城的城尉或是監禦史塞點兒金子,早升遷了,但他一直不走,為什麼?”
“因為苦海縣山高水遠,事兒少,這裏有錢賺,沒仗打,連江湖裏的亡命之徒都很少有往這頭來的。”
“我若是他,我也不想走。”
“但就是這麼一個土皇帝啊,一夜之間,家破人亡,連個因信兒都沒有。”
聞潮生盯著未結冰的池下紅色錦鯉,說道:
“淳大人是想說,你跟劉金時一樣,都是一粒棋子,決定不了自己的命運?”
淳穹微微搖頭:
“不是我,是我們。”
“你,跟我一樣。”
“整個苦海縣的人,包括你認識的那個女人,大家都一樣。”
聞潮生身子稍一斜,瞟了淳穹一眼,笑道:
“不,我不一樣。”
“淳大人,我算不上棋子。”
“無論是你,還是陸川,亦或是更高更遠處的那些雲端中的大人物,我這樣的泥塵,野草,根本不在你們眼中。”
淳穹臉上的表情僵滯了剎那,很快又恢複了自然,瞇著眼道:
“你認識陸川?”
聞潮生側過臉,嘴角揚起了一個極小的弧度,頃刻間便消失不見,恢複如常道:
“認識啊。”
“所有的事情冥冥中皆有緣分,比如昨夜如果我沒遇見陸川,來找你的女人就不會來救我,那你大概率就會死在她的手裏。”
“淳大人,你昨夜能活下來,是老天爺的意思。”
淳穹沉默了一下,追問道:
“陸川找你做什麼?”
聞潮生低頭笑了笑。
“……方才都講了,你們這些大人物啊,哪裏會把我當人看,他當然也不是來找我的,而是來找一些‘其他的東西’。”
淳穹眉頭一皺,他似乎有些厭倦這種謎語人的聊天方式,對著聞潮生道:
“可否打開天窗說亮話?”
“這麼猜來猜去,沒一點兒意思。”
“既然你來了,我也見你了,能說的,直接說。”
聞潮生思考了一下,點點頭:
“行。”
“淳大人,我直說了,今日我單獨來找你,是想跟你合作。”
“那女人太橫了,沒帶她過來,她刀快,我怕嘴皮子跟不上。”
淳穹斜著瞟了聞潮生一眼,語氣有些難以置信:
“找我合作?”
“我不覺得我們之間能有什麼合作。”
聞潮生對於淳穹的防備和敵意並不介意,他走到了廊亭的一邊兒坐下,靠著石柱,笑道:
“首先聲明一點,淳大人,我們跟你不是敵人,嚴格來講,我們甚至算得上是一條船上的同伴。”
“我曉得,你肯定覺得我在胡言亂語,不過聽完你就明白了。”
“劉金時一案你遲遲不結,無非跟兩件事有關。”
“一個,是忘川給劉金時的穿腸毒不見了,他選擇了一種極為麻煩的自殺方式,這讓你覺得不安。”
“這第二嘛,當然就是……縣城外頭的白龍衛了。”
“我說得對嗎,淳大人?”
望著聞潮生那張笑臉,淳穹的眸子裏極力隱藏著震撼,但終究還是一點一點溢散了出來。
他的手不自覺又握在了腰間的軟劍上,手心不停滲汗。
那一瞬間,淳穹忽然意識到,這個被他從來輕視甚至無視的一介流民,竟然如此神秘,如此可怕!
那些明明藏在心裏最深處的秘密,是什麼時候……被挖開了?
ps:講一下哈,夜狗第一次寫武俠,不倫不類,這必然是比詭舍還小眾的一個賽道,看的人不會很多,每一個進來的都是緣分,我爭取用後續的劇情留住大家,讓各位一起留在這個小窩裏狂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