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然啊。
清玉澄明瓊花鏤,得愈安然風露透。
臣願您一聲光明澄澈,得之淡然失之坦然,隨遇安然,莫失本心。
「先生,您……」
陸延生鬆開手,又忍不住摸了摸少年的臉,這種時候,最該與他講道理,「陛下原本是對郡王委以重任的,尋常親王隻學四書五經,他卻要臣教您寫策論,那是太子該學的東西,是梅少傅該教的東西!
不顧宋南曛撲在自己懷裏抽噎,陸延生繼續說:「可您偏偏不知足,不聽臣的教導也就罷了,非要與左相同流合汙。您可有想過左相圖的是什麼,真就是為了上柱國嗎?有朝一日他扶持您登上帝位,他就是開國首功之臣,他是下一個上柱國啊。這些道理,郡王您怎麼就想不明白呢?陛下念著與您的兄弟之情,對您向來寬厚,若非您執意與陛下作對,他又怎麼會萌生讓您去封地的想法?」
一番話下來,直把宋南曛的臉說得紅了又白,到最後半分血色也無了。
他不是自小步履維艱的宋青冥,想不明白孟顏淵的彎彎繞繞,也不是滿腹學識的梅景懷,做不到縱觀大局。
他就隻是個被嬌養長大的孩子,隻有一個為人方正的先生會與自己講這些道理。
可一連三個月,他不肯去國子監,就連陸延生進宮勸他說的那些話也全當成了耳旁風。
靜默良久,連窗外的風聲都止息了,像是有人痛定思痛,一顆墜入寒窟的心重新看見了太陽。
雖是嚴寒冬日,實則已經立春了。
第49章 真心
「先生。」過了好半晌, 宋南曛才又開了口,隻是語氣已經平複下來,連哽咽的聲音都不見了, 他說,「您說的對,我就是憋了一口氣, 想找個由頭撒氣, 其實我並不恨皇兄,更沒想過……更沒想過當皇帝。」
陸延生笑了笑, 將人扶了起來,少年郎已經長得與他一般高了。
「臣知道,讓郡王寫篇策論就像是要了郡王半條命, 讓郡王坐那個位子,豈不是不讓人活了麼!
「嗤」的一聲,宋南曛竟也破涕為笑了。
他伸手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聲說:「先生, 瓊然這個字我很喜歡。先前是我動了歪心思, 今日得先生教導, 瓊然感激不盡,日後再不敢聽信他人, 先生, 您說什麼我就聽什麼!
前兩句還說的有模有樣的,到後麵便又看出來是個孩子了。
陸延生長長舒了口氣, 覺得今天這一出總算沒白鬧騰, 他道:「郡王, 不論什麼時候, 不論日後會出什麼變故, 臣請您記得今天說的這番話,不要做那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
懷裏的孩子鄭重點頭,「瓊然知道了!
「那……」陸延生抬頭往窗外看了看,外頭依舊是正午的大太陽,瞧不見什麼人影,他說,「那郡王就去請陛下進來吧。」
「昂?皇兄在外麵?」
陸延生但笑不語。
宋南曛覺得簡直難以置信:「先生您說笑呢,這大冷的天,皇兄怎麼可能在外麵等著。」
陸延生有些好笑地看著他,輕輕搖了搖頭:「不是臣取笑您,您是真的少了些做帝王的腦子!
這已經是以古板嚴謹著稱的陸延生能夠說出來的最活潑的話。
宋南曛顯然聽懂了,他呆了呆,在確定先生沒有在開玩笑之後才喃喃開口:「那……咱們剛才說的話,皇兄都聽見了?」
「聽見沒聽見的,都是要給個交代的!
宋南曛去開門的時候覺得自己步履極重,直到渾渾噩噩地把昭陽宮的殿門推開,他才徹底信了陸延生說的話。
昭陽宮外是一方雅致的庭院,院子裏有張小石桌,此時此刻,桌前正坐了兩個人,一個穿著織金袍服,眉眼微挑,俊朗非凡,一個穿著蒼青色絹袍,罩了件不薄的鬥篷,醉玉頹山。
宋瀾,梅硯。
兩人全然不顧天氣如何,就坐在石桌前頭喝茶,悠遊自在一般,活像世外高人。
——如果不是宋瀾那雙精明的眸子探過來的話。
宋南曛下意識打了個哆嗦,然後勉強一笑,「皇,皇兄!
「嗯,談完了?」
「談,談完了,梅少傅怎麼也來了?」
梅硯眼底含著笑,清疏雅致地抿了口茶,語氣淡淡的:「臣是來看戲的,陛下說請臣來看一出大戲,還說是狐貍排的。」
聯想起陸延生剛才的話,宋南曛閉了閉眼,一副我命由天的服輸感湧上心頭,硬著頭皮又笑了笑:「天冷,皇兄與梅少傅別,別在外頭坐著了吧……」
宋瀾應了聲,與梅硯一同起身,卻先轉頭去吩咐一旁的廖華:「時辰不早了,傳膳吧,朕今天留南曛郡與陸祭酒在昭陽宮用午膳!
廖華領命而去。
宋瀾這才看向怔愣著的宋南曛,笑了笑:「愣著做什麼,折騰了大半天不覺得餓麼,瓊然?」
宋南曛一哆嗦。
這頓午膳,宋南曛用的可謂是心不在焉。
一桌子玲瓏佳肴擺上來,翡翠湯圓滑嫩精巧,金齏玉膾鮮美醇香,晾衣白肉肥而不膩……宋南曛提著筷子戳了又戳,好半天也沒吃下一口飯。
他猶豫再三,幹脆掠過一桌子的佳肴看向了坐著的另外三個人。
宋瀾神情冷峻,威儀十足,夾了兩塊晾衣白肉放在梅硯碗裏,末了還乖覺地笑了笑。
陸延生埋頭用膳,菜沒怎麼動,隻顧著喝自己麵前的一蠱南瓜粥,自始至終一聲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