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賊似的。」曾一本特意往一班後門裏瞅了幾眼,除了快把頭埋進桌肚裏的小同學之外,沒找見鄺野,正抱怨著拐進樓梯口,突然就抬高了聲音,「操!嚇老子一跳!不聲不響杵這兒幹嘛呢!」
曾一本望眼欲穿尋找的鄺野,正姿勢放鬆靠在樓梯間磚牆邊,聞聲笑笑:「專門等你們啊。」
剛和顏悅色拉完架的裴嶼立馬冷下臉來。
熊俊傑愈發不高興:「嬉皮笑臉的,剛才瞎幾把說話的帳還沒跟你算,你自己找上門來了。」
「嗯,擎等著呢。」鄺野站直,勢單力薄麵對五個人,卻仍顯得鋒利,「不是處朋友嗎?學長給的煙太次,下迴能不能有點兒誠意,請我抽個好的?」
熊俊傑一下火了:「你他媽……」
「能。」裴嶼一把拉住要湊上去的熊俊傑,自己上前一步,幾乎貼麵站在鄺野身前。
裴嶼沒有鄺野高,直視的時候要微微揚起下巴,抬眼時一顆小痣藏起來,目光卻幾乎是囂張的:「再陰陽怪氣的不說人話,我下迴就抽你,對你夠不夠好?」
「學長,你真不講理。」鄺野嗤聲,果真收斂起笑意,隻剩下眼底一片不屑。他插著兜,好似無所謂自己在同幾個人對峙,隻略微低一點頭盯著裴嶼的眼睛,冷厲目光垂下來,「被欺負的人說什麼才算人話?『救命』、『求求你』、還是『放過我』?」
曾一本不樂意了:「去你的吧,誰他媽欺負你了?跟你玩兒呢!」
裴嶼飛快警告地看了曾一本一眼,曾一本又把話憋迴去,和其他三人一起站在裴嶼身後,兇巴巴地瞪著鄺野。
「欺負」這兩個字被鄺野刻意加重了讀音,裴嶼聽著不對味兒,但無從反駁,就壓著不悅,道:「捉弄你在先,明天登門道歉,兩不兩清?」
「挺便宜。」鄺野嘲諷一句,把頭俯得更低,嘴唇近乎湊近裴嶼耳朵,「可以清,我不過是吃點兒虧。但有一點……不管你們是想逗人玩兒還是想尋樂子,都挑錯對象了。我呢,隻想安安分分當個乖學生,不想招惹麻煩。好嗎學長?」
鄺野把最後四個字說得很輕,幾乎輕得像私密耳語——語氣卻很平、很冷。
「你最好是會乖。」裴嶼驀地一推鄺野胸口,而後碰蹭過鄺野的肩膀,抬腳踩上樓梯,「走了。」
鄺野這才又掛起從容笑意,甚至側開身,讓「大哥的打手們」先過。
路過鄺野的時候,曾一本他們一人瞪他一眼,但到底還是聽裴嶼的話忍下來,扯著忿忿然的熊俊傑,跟著裴嶼上了樓。
裴嶼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但說「道歉」二字時並不含糊。
他在拐角時低頭垂眸,清冷目光越過樓梯間欄桿扶手,去看迴身站在原地的鄺野。
鄺野抬起頭,好像就在等裴嶼的視線。
然後鄺野對裴嶼揚了揚嘴角,轉身走了。
曾一本越琢磨越憋屈,叫喚著問裴嶼為什麼服軟、為什麼沒有爆錘鄺野狗頭三百下。
裴嶼暗自不爽,窩著火:「你們當初跟我吹什麼『混社會的原則』,是怎麼說的來著?」
曾一本想了想:「不打沒挑過事兒的、家裏困難的下手別重了、女孩兒之間的恩怨不摻合。」
——約等於「除正當防衛以外隻嚇唬看不順眼的」。
明明已經看不見鄺野人了,熊俊傑還使勁指著樓下:「那小子還不算挑事兒呢?」
楊立樂了:「噯,咱先挑的事兒,蝕把米還不是因為偷了雞!」
文武就跟著樂:「定位賊清晰。」
「那不得了,活該寫檢討。」插科打諢一陣,裴嶼心裏的不悅散去,「我們五個人找得出一桿筆嗎?」
在進「育才」之前,這些人不知在哪個犄角旮旯讀的初中,本該「均勻有序上色」的年紀卻被扔進「大染缸」,不留神就染成花裏胡哨的模樣,看法、想法和做法都斷然不可能是「正統教育」底下出來的齊整樣子,連所謂「原則」也都是自己瞎琢磨的。
曾一本對鄺野說的那句「跟你玩兒」,在曾一本看來那就真的是玩笑,爛泥堆兒裏長大的孩子能有多正的三觀呢?
沒真對別人抱著「欺負」的心思和本意,已經算得上「本性不壞」。
所以裴嶼每每覺得「關我屁事」、想任其野蠻生長時,才總忍不住手賤去拉上一把。
但裴嶼覺得鄺野那句話說得沒錯,站在鄺野的角度,無論他有沒有反抗,都不會改變他「被找麻煩」這個事實——隻不過他有能力欺負迴來而已。
被欺負的人要說什麼才算人話?救命、求求你、放過我,但凡有一句管用,曾一本這群從小被人欺負到大的人,誌氣能歪成這樣嗎?
裴嶼嘖聲,攢著勁兒彈了彈曾一本後腦勺。
「嗷!」曾一本原地起跳,委屈,「幹嘛啊嶼哥!」
裴嶼溜溜達達走了,留下一句輕飄飄的「沒事兒」。
今天是tony張的晚課,一行人不想聽洋屁,非常自覺瓜分了裴嶼那爛本子上最後的幾頁紙,趴在教室外麵的磚牆上寫檢討,歪歪扭扭築成一道特色風景線。
曾一本:「咋寫啊?」
楊立:「三段式,我錯了、我錯哪兒了、我以後不會再錯了。」
文武:「我和熊熊二進宮,要升華成四段式,得寫我錯了、我錯哪兒了、我執迷不悟錯上加錯、我幡然醒悟不會再錯了——幡字怎麼寫?算了,改成『迴頭是岸』吧。」